翠子在那天以后, 回去发了很久的呆。
小莱对于时间没有实感，自己的小信徒究竟是一天没来还是一个月没来她都没有太大区别；而那一批灵符被翠子带回村子以后效果显著, 村子里共计两百多人，虽不至于直接就成为狂信徒，但是那夸张进账的信仰值数量已经很让她满意了。
翠子两个月里倒是仍然每日都回来，小莱与她搭话到也会乖乖回应，可多少有那么些心不在焉。
哎呀……
小莱盯着小巫女有些失神的侧脸，猜测之前在湖边碰到捧着甜果的小姑娘想必并不是什么偶然。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翠子可当真是个令人称赞的好女孩，即使自己这个龙神不在她也会乖乖每日前往大湖旁边, 安静期待着对方是否会出现。
果然还是给些奖励比较好吧？
她把手肘搭在湖边始终没有拆掉的神龛上面，看着女孩笑容落寞又小心，似乎是因为之前自己毫不留情的拒绝让这刚刚上任的小巫女伤到了心，小莱虽然算得上没心没肺却也不至于一点情面也不讲，她看着翠子，终究还是许下了新的承诺。
“等我彻底变成人, 就换做我去找翠子好不好？”
小巫女笑着点点头, 温驯又乖巧：“翠子会等着您的。”
女孩露出微笑，眼中却没有多少欢喜的期待。
神明与人类的时间差距, 她已经隐隐有了感觉。
可我还是会等的。
一个月, 一年, 还是一生。
只要您开口, 我就会等。
小莱并未察觉到小巫女细腻安静的情绪变化，她仍沉浸在巨款到账的快乐之中——有了灵符的加持，五千奖励点很快到手, 小莱飞快兑换了全套的拟人皮肤, 照例附赠了一身如雾影月光般缥缈柔亮的雪色衣裙。
系统方面描述是龙鳞凝化的衣服,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各项数值也都顶得上顶级防具，只是大抵玩家糟糕心态作祟，初始套穿久了总有些不安全的感觉，可一看系统商城里最便宜的一套也要五十万点数，小莱只得悻悻放弃了这一想法。
重新获得人类身体的感觉很是奇妙，她惊奇地发现自己要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轻松愉悦，像是山川林海之中一缕最轻盈自由的风——之前人类的身体原来是这么沉重的东西吗？
小莱在地上蹦蹦跳跳。
——她从未想过，奔跑也可以如此欢喜，如此轻松。
之前尽情奔跑的记忆一次是被五条悟逼出来的神庙逃亡模式，另外一次是车站逃亡期间的生死一线，即使系统改造后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体能强化，可是两次体验都是糟糕到了极点。
而现在，幼龙顺着风，顺着本能，她雪白的鞋尖踩过被露水压得弯曲的细细草茎，被自然山河的天地密语轻哄着，被山风捧上丛林中最翠嫩繁茂的枝头。
但现在是不一样的。
——她坐在树的身上，在清风掠过的丛林密语的低声沙沙中，仰头直视着天空，缓缓伸出手，指缝中流下细碎流光。
天如此远，天如此近。
她缓缓眯起眼。
此时此刻，在龙生来就应当翱翔天穹的本能燃烧之下，幼龙仰头，只觉天地旷大自由无垠，连呼吸也透着畅快的清爽，而等她化蛟、化龙……等到那一刻，苍天亦可踏。
啊，对了对了。
还有翠子在等着她呢~
小莱从树上跳下，愉快哼着歌，先是用衣兜顺了一兜子山林主动扔来的甜果，收入物品栏后这才顺着风指引的方向溜溜哒哒来到了村子。
——不大不小的村子，乍一看上去倒是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可经历过二话不说就把女孩当做祭品扔下湖的事情，小莱倒也没打算把这群人当真当做平安时代古老的质朴村民。
她并不打算招惹其他的人，幻雾自始至终缠绕在身上后便屏蔽了不必要的视线，在村子里先是很是新奇的逛了好一会，左右晃了一圈没看到自家的小巫女，还不等她打算用卜筮来算算方向，就听见有妇人抓住了自己乱跑的孩子。
“可不能去那边呀。”
妇人嘀嘀咕咕，恨铁不成钢地提着自家孩子的耳朵，在他身上拍拍打打，“那边也是我们能去的地方吗？”
“可是……”孩子疑惑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翠子大人住在那里，那我们也不能去吗？……我们家龙神赐福的灵符不就是翠子大人分下来的吗？”
嫉妒的压抑神情在妇人的眼中一闪而逝，她拍了拍自己孩子的脑袋，又摆出了一张亲切慈爱的脸，殷切道：“翠子大人的家里这几年始终有祸乱灾难，她是侍奉龙神的巫女能压得住邪祟，我们不过普通人罢了，可不要凑上去，免得沾染些不必要的脏东西。”
她说完，又摸着自己儿子的脑袋，南喃喃自语着：“若你长大了生得漂亮些，说不定还能当个侍奉龙神的‘神使’……”
诶——
小莱眨了眨眼，下意识忽略掉对方口中的那句话，她瞥见妇人怀里妥帖安放的几张灵符，兴趣缺缺的转开了目光。
——果不其然，翠子就算当了巫女，仍然是被村子里有意无意孤立出去的样子。
不过邪祟又是什么？
照理来说即使人的恶念与诅咒源源不绝，在龙威覆盖之下应当是生不出什么太强的咒灵的。
而且这个百鬼夜行人口稀薄的古老年代，真的还能衍生出大量的咒灵吗？现代社会人口爆炸，社会生活压力太大，咒术师常年加班007倒是能理解，这个年代的话……说是妖怪更多一些才比较合适吧？
小莱不懂，好在她有个有问必答的好孩子，踩着浓郁雾色顺着荒僻小路来到了翠子如今的住处，在看清那破落枯木和干草搭建的小棚子的时候，她才大致明白了为什么这孩子能每次见面都能挑到最甜的果子给她。
……没有什么正经的粮食来源、平日里大多数时间只能依靠野菜野果果腹充饥的孤女，自然是清楚哪里的果子最好吃的。
没有前往湖边的翠子换下了那身整洁漂亮的巫女服转而穿回自己的旧衣服，她手里拎着破旧的木盆，蹲在柴火旁边正专注洗着什么。她凑上去看了看，是一些青涩的小果子，比起翠子之前带给自己的哪一些，这一盆可称得上寒碜至极了。
“……”
……还真是单纯地像笨蛋一样的好孩子啊。
小莱站在翠子身侧倾身看了一会，忽然散去幻雾，伸手越过女孩头顶在她旁边那一丛柴火堆里折了一根，轻轻一晃，木柴上方便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她衣袍清凉柔若无物，乍然拂过少女脸颊的时候翠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到小巫女眨眨眼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便惊觉龙神正俯身站在自己的身侧，距离近得甚至可以看清她裙摆堆叠的柔软皱褶。
“龙神大人……！”
女孩惶惶跪在地上，也顾不上那散落了一地的青涩野果，慌慌张张地伸手想要让她离开自己这破旧脏兮兮的小院子，只是当她举起手瞧见手指上染着的之前采摘果子的污泥与树汁，又下意识把双手藏了起来。
“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嗯，之前说不要神社的时候感觉你很不开心的样子。”小莱蹲下来戳了戳小巫女的脸蛋：“生气了？”
翠子立刻瞪大眼睛，笨口拙舌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解释的话，急得快要哭出来，小莱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她扯出一些柴火就地堆成堆，又拎起盆子，把之前山林送给自己的甜果装满后重新塞回到了翠子的怀里。
“喏。”
她揉揉小巫女的脑袋，笑眯眯的又戳了戳她的脸颊。
“先吃这个垫垫肚子，等我一会。”
翠子茫然的捧着盆守着一簇火堆，看着龙神的身影消失，又重新出现，手里拎着用草绳穿好的三条已经去鳞去腹的肥硕大鱼。紧跟着她也不管自己衣服雪白如月色，大大咧咧盘膝而坐，很是熟练地在木棍上穿好大鱼，随手立在了火堆旁边。
“龙神大人……？”翠子一脸恍惚，只觉得自己印象中高不可攀的龙神大人印象似乎正在趋于崩坏，而在某个濒临崩溃的临界点时又堪堪停下，被翠子自己强制叫停。
龙神大人是不会错的，也是不可能有问题的。
女孩原本已经涣散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专注烤鱼的小莱甚至听见了女孩的嘀嘀咕咕“这是我的问题，这是我用自己的想象去猜测龙神大人的问题，和龙神大人没有关系，龙神大人没有错，龙神大人是不会错的……”
当事者有些微妙的哭笑不得。
等到小巫女做好了心理准备，自觉已经能够用最冷静的眼神看待龙神大人各种各样的奇特发展时，烤得酥脆鲜香的金黄烤鱼就已经她的面前，“吃吧。”小莱笑眯眯地说。
“……”
翠子接过烤鱼，呆呆看着继续在火上专注烤鱼的龙神，“您不吃吗？”
“我的血脉之中存有饕餮，这种东西吃了也只是塞牙缝，没什么作用——”她随口解释着，又跟着抬高声音，冲着屋里喊道：“都看了那么久了，不过来吃一点吗？带你的份了哦。”
翠子悚然一惊，下意识看向屋内方向，不知何时趴在门口的陌生年轻女子嘴唇晶亮，眼巴巴地看着小莱手里烤得只能用完美来形容的烤鱼，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询问，那年轻女郎就已经扑到了小莱的旁边。
“可以吃吗！？真的可以吗！”
小莱无语道：“……你都过来了还说这个有必要么。”
翠子这才发现，那亮晶晶的嘴巴，全都是她无法控制的口水。
小莱逗猫一样晃了晃手里的烤鱼，见她目光几乎要黏在上面跟着晃来晃去，索性便也不再继续，大大方方将手里那一只递了过去。
对方也不客气，立刻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龙神单手托腮打量着这陌生的漂亮姑娘，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是咒灵也不是妖怪……气场给人的感觉不算太讨厌，你是‘神明大人’？”
“是‘穷神’啦~严格来说也算是被讨厌的那一挂。”对方呼呼吹着热气吞下一口雪白鱼肉，大半烤鱼下肚后，这才有功夫对着已经呆住的翠子露出一点歉疚的笑意：“不好意思呀，我没有神社只能寻找人家借住~这么多户人家里你的反应和怨气是最小的，所以我就忍不住多住了一阵子。”
翠子呆了一会，她也没露出什么恼怒或者嫌弃的表情，小巫女就只是安静地起身……然后硬生生地在小莱和穷神之前挤出来一个位置，坐了下去。
“打扰了。”
她态度倒是称得上彬彬有礼，只是穷神被她反应弄得一愣，随即无奈笑了起来：“小巫女，你家这位……龙女大人，根本不可能会受到我的影响啦……”
小莱拨弄第三条烤鱼，随意问道：“但你会影响翠子吧？”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毕竟我是穷神，这个根本没办法改变……”穷神苦笑着挠了挠脸颊，“所以你准备赶我走吗？”
“嗯……”
小莱抬头看了看天空。
“倒也不是。”
“我没做过神呢。”她忽然冷不丁这样说，把手中的烤鱼递给早就不知不觉啃完一条鱼的翠子，小巫女满脸通红神色羞愧，手倒是很老实地接过了烤鱼，低头又咬了一大口。
小莱看小姑娘开始好好吃东西，这才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家小巫女的脑袋，温声道：“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然承认了这孩子是我的巫女，其他的我倒是无所谓啦，交易清楚就好了，但是没必要拉着她和我一起胡闹，所以神明应当知晓的常识，我希望你可以教我。”
穷神茫然地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的双手捂脸，眼中顿时涌现晶莹泪光：“我嘛！你居然要选择我嘛！”
“别弄错了别的，你住在这里会压迫翠子的气运，所以接下来我也会住在这儿；如果你作为神明不介意被我压制，那么交易就此成立。”
“不介意不介意~”穷神笑得很是灿烂：“这种东西完全无所谓啦~~我没看错你龙龙你果然是个好人啊~”
龙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不过算了。
小莱衣袖一紧，是小巫女怯生生扯着她的衣摆。
翠子不敢抬头，只嗫嚅着低声问道：“可是您……”
不是说过并非为我等成神吗？
小莱一顿，暂时停止了和穷神的低智商对话，抬手捏了捏翠子的脸颊。“那并不矛盾，翠子。”
“翠子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
小巫女眼巴巴地抬起头，一双眼晶亮剔透满是期待仰慕的光，而龙神摸着她的头发，笑意清浅，眼神温柔。
“所以我不介意为你在一个地方多停留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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