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至尊,何谓《西游记》?”
杨炫之对于皇帝给他安排的新任务颇有些忐忑,倒不是对自己的文笔不自信,而是写文章这种事,全凭文人自己的想法,要是皇帝横插一下时不时要按“最高指示”去改,那可就太痛苦了,少了很多写作的乐趣。
元冠受没有马上回答杨炫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达摩大师如何?”
杨炫之不假思索地答道:“佛法精深,又不远万里从天竺来到中原,乃是一位得道高僧。”
“嗯,朕的意思就是,既然达摩大师从天竺能到达中土,那从中土也肯定能到达天竺对吧?虽然达摩大师没说,但这一路上必然经历了无数的艰险。
朕想以此为蓝本,让你来写一本关于我中土的僧人,从长安出发,前往天竺经历种种磨难后,求取真经,随后返回长安,于中土僧人辩法,扭转中土佛门歪风邪气的故事。
当然了,为了能让百姓看懂,爱看,必须要写的有趣一些,可以加入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不过嘛,最终的目的你要晓得,是为了通过故事的形式启迪民间百姓,目前中土的佛门所作所为是不对的,等你写完了,就广发天下,再编成剧让各郡县的‘文工团’去民间演出。”
杨炫之听完,眼神发亮,这无疑是个好故事,可供发挥的地方非常多。
皇帝的意思也很清楚,写这本《西游记》的目的,就是以官方的宣传口径来为未来的礼部礼佛司成立与运作奠定舆论基础,也为继续深化佛教的变革做个民意铺垫。
不过这还没完,元冠受继续给杨炫之讲着他记忆里关于西游记的故事,比如什么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小白龙之类的,还有三打白骨精、真假美猴王、火焰山、小雷音寺等等剧情,听到紧张处,永平不禁死死地拽着元冠受的衣角,好像自己要被妖怪抓走似的。
当然了,元冠受也没忘记给自己增加戏份。
嗯,中土皇帝就是他了,正是元冠受派出的僧人前往天竺去求取真经。
至于什么大闹天宫,掀翻凌霄殿轮流做玉帝之类的故事就删改了一番,不然真有读故事入了迷的,起兵造反想杀入长安城未央宫,跟他来个轮流做皇帝,那可就搞笑了。
如此一番讲述,《西游记》的剧情主线,直讲的元冠受口干舌燥才算完事。
不知不觉,就要到了马嵬驿了。
元冠受本来还想给女儿讲讲贵妃的故事,可一来是不知如何解释还未发生的朝代的故事,二来,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
“在马车里乖乖待着,知道吗?”
“嗯!”
元冠受紧了紧衣衫,在料峭的春风中掀开马车的厚帘走下去。
“何事?”
见元冠受听到声响亲自下来问话,禁军将领吴桃苻不由得有些惊惧,他连忙行礼说道:“惊扰至尊,臣罪该万死!”
元冠受看了看周围,三千禁军轻骑护卫的很妥当,在关陇的核心地段能有什么危险?可刚才异常的响动似乎是从西面传过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赶紧说。”
见皇帝的脸色渐渐不太好看了起来,吴桃苻连忙说道:“有些从汉中来的难民在马嵬驿外围,已经被禁军隔绝起来了。”
难民?
元冠受皱了皱眉头,如今自己统治的地域,怎么会有大规模的难民存在?地方的官府是干什么吃的。
“让开,跟朕去看看。”
元冠受牵过一匹战马,利落地翻身上马,向马嵬驿的西面驶去,周围的禁军唯恐皇帝有失,连忙跟上。
在马嵬驿的西侧,确实有数百名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而是瑟缩着抱团在一起,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这些包围了他们的骑兵,难民中时不时有妇孺难以遏制的啼哭声。
“你们是哪个郡的人?”
见有一衣着华丽的男子排众而出,来到他们的面前,难民们晓得这人是个大人物,于是在一番推辞后,有个看起来年岁不小的老翁大着胆子回答道:“回贵人的话,我们是梓潼郡人。”
梓潼郡?元冠受的脑海中经过短暂的思索,意识到了,这些人并非来自他的治下,而是梁国巴蜀地区的难民。
“为何到此?若是逃难,汉中道的官吏没有安置你们吗?”
老翁的嘴唇挪动了几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汉中的官老爷,对我们挺不错的,给打南边来的人都安置了住所和田地,只是听说长安更加繁华,我们想讨个生计,如今天也暖了,便私自前来关中,惊扰了贵人,实在非是我等本意。”
元冠受琢磨着老翁话语里的信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是不是从梁国逃难到汉中的难民,如你们这般的人,特别多?而汉中本就人多地少,所以分给你们的耕地也很难养活自己,又怕坚持不到秋收,所以想来长安讨口饭吃。”
老翁点头道:“贵人明见,正是如此,巴蜀民不聊生,举族举村向北入汉中,也是为了求个活路。”
“为何民不聊生?巴蜀无战事,这两年也没有大旱,又素来富庶,可是梁国的税重了?”
西魏为了与民休息,目前农业税的税率是十五税一,在历代对比中,算是一个相对较低的税收水平,而且只收正税,没有其他苛捐杂税。
南梁的理论税率也很低,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出现了问题,不同于西魏立国在近乎一张白纸上作画,萧衍建立南梁,继承的是南齐的官僚体制,官吏**、门阀无度、佛寺奢靡。
对这些人群不收税,自然就被地方摊派到了普通百姓的身上,因此百姓实际承担的税率水平非常高,高到了老天爷今年不赏脸就要家破人亡的地步。
也正是这个原因,从傅竖眼镇守汉中的年代开始,南梁的巴蜀百姓就在持续向北迁徙,但老翁所说的“举族举村”似乎比往年更加夸张。
“哎,本来日子倒还能勉强过下去,可皇帝废了铜五铢,搞什么铁五铢,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钱就不值钱了,什么都买不到,卖出去的粮食也不值钱,可让人怎么活啊,没得办法,只好往北跑。”
在普通的百姓的认识里,对通货膨胀和政府用货币手段掠夺财富没有概念,他们只是单纯的搞不懂,为什么五铢钱从铜变成了铁,日子就突然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