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王保已经问完了宫女,又回来道:“陛下,那个宫女说,她也不清楚,不过大家都在传,是贵妃染上了时疫……”
李怀懿瞳孔微缩,“去承乾宫,”他的语气不由焦急起来,“快点。”
抬步辇的太监们纷纷加快脚步,不一会儿,李怀懿就到达承乾宫门口。正值盛夏,芭蕉树的叶子柔软地垂下,晚霞映红了半片天空,而承乾宫的宫门,却紧紧地关闭着,一丝缝隙也不留。
李怀懿迈下步辇,走到门边,用力拍着宫门。
“是谁?”里头有宫女的声音传出来,抖着嗓子,还带有哭意。
“是朕。”李怀懿站在门前,身姿挺拔如修竹,风度倜傥,清俊无俦。
第51章 他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他的……
红日西坠, 残阳如血,余晖洒在恢弘的秦国皇宫内,四处笼罩着紧张肃然的气氛。
阿春死死地低垂着脑袋, 沿着墙根,小心地避开人流, 走到了英华殿。
英华殿守门的宫女看见她, 挑剔地上下打量几眼, 没有多问,直接放她进去。另一个宫女上前, 引着阿春来到一间耳房。
“你就坐在这儿,我去唤人来。”宫女指着一个锦杌, 居高临下地道。
阿春点头, 拘谨地在锦杌上落座,目送宫女出去。她盯着门框, 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良久,方有一个穿着深绿色比甲的掌事姑姑朝耳房走来。
阿春认得她, 她是太后身边最受信重的大宫女。阿春立刻站起身,朝大宫女问好。
大宫女在门口顿步, 并没有踏入门槛。她笔直立着,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阿春好几眼, 才盛气凌人地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阿春连连点头,把如何哄骗秋香、如何下药、如何趁乱偷跑出来之事,都详尽地说了一遍。她抚着胸口, “现在承乾宫戒严,我好不容易领到一个传话的活儿,才能得以脱身。”
大宫女矜骄地颔首, 把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扔过去,阿春两眼放光,手忙脚乱地接住。
大宫女道:“这里头是赏银,至于拔擢你为管事姑姑一事,还需等待一段时日,待风头过了再说。”
阿春攥紧手指,“具体……具体要等待多久呢?”
大宫女瞥她一眼,“太后娘娘执掌宫务,自然不会食言。如今风头正盛,若无缘无故拔擢你,岂不是给人当靶子打?你不怕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
阿春诺诺点头。陛下对贵妃的宠爱,她自然看在眼里,若非太后给出的筹码太高,她又怎会铤而走险……
阿春想着,默默攥紧手上的香囊。
大宫女瞥她一眼,轻嘲道:“好了,你可以走了,避着点儿人。”
阿春应是,瑟缩地离开。大宫女盯了她一会儿,回去向太后回话。
英华殿的佛堂光线昏暗,燃烧着袅袅檀香。太后坐在蒲团上,闭眼敲着木鱼,低声念诵经文。
大宫女轻手轻脚进来,立在一旁等待。
过了一会儿,太后睁开双眸,“事情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大宫女恭敬道,“承乾宫已经封住了,听说贵妃高热不止,太医院的人正在赶过去。”
“很好。”太后放下木鱼,缓慢站起身,“哀家的心腹之患马上就要除去了,蒋家人,也该把好处呈上来了。”
大宫女上前两步,小心地搀住太后,笑道:“太医院之人进展缓慢,恐怕仍对此次瘟疫束手无策。这瘟疫又不是毒物,投入吃食中,等闲难以查探出来。待到尚衣局那头也感染了瘟疫,陛下定会以为是从宫外头传进来的,太后娘娘实在高明。”
太后略有得色。
蒋夫人只对淑妃说,要她赠予贵妃一件被疫民接触过的衣物。不管淑妃如何挣扎,她恐怕都想不到,她们早已将瘟疫之源下在了别的地方。
……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宫门之上,有隐约的哭泣声飘过来。门后的宫女抵在宫门上,捂住嘴巴,近乎绝望地蹲下身子。
“陛下,您不能进去。”她簌簌颤抖,却仍然强撑着道,“贵妃娘娘吩咐过,不管是谁来,都不能放进承乾宫——宫里头怕是已经感染了瘟疫。”
李怀懿敛眸,沉声道:“放朕进去,否则,之后就算是开了门,你们也活不到第二天。”
宫女已经哭得哽咽不已,旁边的宫人和太监们一听,却悚然一惊,七手八脚地将宫女推开,把宫门打开来。
随着“吱呀呀——”的声响,宫门在李怀懿跟前缓慢敞开,暮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让他脸部的轮廓显得棱角分明,骨相优越出众。
他踏入承乾宫,身后的侍从也呼啦啦跟进来。他停住脚,对守门的宫女吩咐道:“把宫门锁了,即日起,承乾宫许进不许出。”
宫女瘫坐在地,抹泪应是。
急躁而慌乱的气息笼罩在承乾宫的上方,正在庭院和宫女们争辩着什么的含霜看见他,忙撇下众人,迎上来行礼。宫女们满脸不安,顺着含霜的动作看见他,亦是伏地请安。
李怀懿:“说说贵妃的情况。”
“娘娘还歇在寝宫,高热不止。”
“带朕去。”
“是。”
含霜在前头引路,李怀懿跟在后头,扫视着这个已经被姜鸾改变的承乾宫。他即位的时间很早,几乎整个年少时期,都是在这座宫殿度过。冰冷而空旷的宫殿,被她播满了缱绻的花香,变得温馨宜人。夜来香吐蕊展瓣,随着暮色加深而渐渐散发愈加浓郁的芬芳,廊庑下种植着一排的百合,娇美而纯洁的花束,正如她的面庞一般迷人。
含霜语气急促,禀道:“娘娘问起时,承乾宫有一十七人感染高热,但到了方才,感染人数已经变成二十八人。奴婢留了几个宫女在寝宫照料娘娘,但娘娘的高热一直没有退。”
一路上不停的有宫女和太监走过,他们停下脚步,向李怀懿行礼问安。
李怀懿薄唇微抿,一言不发。很快,他们就到达了寝宫。
内殿里,三个宫女颤着身子,给姜鸾轮流敷着凉帕。李怀懿走近,见到姜鸾闭着双眸,满面通红,乌发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上。
他在床榻边坐下,颀长高大的身形,一下子在她身上笼罩一片阴影。他伸出手,接过宫女手上的凉帕,覆在姜鸾的额头上。
“让朕来吧,你们都下去,多准备一些冰块。”
宫女们应是,纷纷去承乾宫的冰窖中取冰。
李怀懿的眼眸漆黑幽深,静静凝视着姜鸾。稍顷,他伸出手,缓慢地把姜鸾贴在脸上的乌发拨好。
……
“陛下疯了!他竟然进了承乾宫!”蒋史策坐在太傅府,激动得胸膛起伏不定。
祝青山面色沉凝,不悦地道:“老夫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做这等玩火***之事,你就是不听。”
蒋史策站起身,怒目如雷电一般盯着祝青山,“是你说要除掉妖妃,却又不出主意,我能有什么办法!”
上回刑部尚书之事也是,他就知道让人去处理,却又不给主意,导致出了那么大的幺蛾子,陛下根本就不愿相信国师的话,最后连刑部尚书也被剥夺了官职。
祝青山神色不动,端起一盏茶,慢慢呷了一口,“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悔之晚矣。老夫且问你,朝中还剩几个王爷?”
蒋史策睁大眼睛,“你莫不是要——”他打住话头,凝神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朝中还有十七个王爷,这里头有十一个是陛下的手足,另外六个是陛下的叔父。”
李怀懿自小接受最严苛的训练,天生为壮大秦国而生。他很少在意先帝的妃嫔所出的弟弟们,这些皇弟能享受到的一切,不过是他从指缝里施舍出的慈悲。
祝青山摇头,“感染时疫,凶险无比。若宫里头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你就要着手开始准备了。”
要准备什么,不言而喻。
蒋史策:“那兵权呢?兵权还攥在陛下手里,没有兵权,那些王爷什么都不是!”
祝青山:“老夫会出面说服卫飞章等人。”
李怀懿很谨慎,他向来把兵权分散到卫飞章等几个信重的将军手上。但与此同时,作为帝师的祝青山,也在朝中拥有不俗的威信。
蒋史策坐回太师椅上,哂笑道:“我以为你最忠于陛下。”
祝青山默然不语。
他从来都不是忠于陛下,他忠于的——是大秦。
……
李怀懿用方帕包裹着冰块,敷到姜鸾的额头上。
灼热的骄阳已经落下去了,地面仍散着热意,夜色苍茫,窗牖外的叶子如同浪涛一般,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屋中灯火摇曳着烛光。
姜鸾仍在沉睡,但太医已经到了。他们低着头,仔细推敲着药方,又取了泄热的草药让宫女煎熬,暂时先让姜鸾退热。
不一会儿,宫女将泄热的汤药呈上。李怀懿接过来,舀了一勺,轻轻吹凉了,才递到姜鸾的唇边。
姜鸾正在沉眠,汤药喂进去,有一大半从她的唇边流出来,宫女拿着方帕,在一旁细细拭着姜鸾的唇角。
李怀懿的手指漂亮修长,指甲被修得干干净净,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用足耐心,把一碗汤药都喂完了,才将瓷碗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吩咐道:“再去盛一碗。”
“对,对。”太医道,“要喂足分量才行。”
宫女应是,很快又盛上新的汤药,李怀懿喂足了姜鸾,问道:“贵妃什么时候会醒来?”
太医:“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两三个时辰——陛下,这要看贵妃娘娘的体质。”
李怀懿颔首,“你们都下去,不可离开承乾宫。太医——”
“微臣在。”
“何时能研发出对症之策?”
太医犹犹豫豫,“之前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能暂时压住病人的病情,但彻底根治的方法,仍在摸索之中,或许要等到来年开春,才能找到对症之策。”
李怀懿闭了闭眼,挥手,让他们退下。
众人鱼贯而出。
烛火细细摇曳着,柔和的光线照在姜鸾的脸上,她闭着眼眸,姿色天然,带着一股柔软的美丽。
李怀懿暗暗叹气,把姜鸾额上的方帕拿开,又换了一块新的方帕,裹上冰块,轻轻放上去。
他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他的鸾鸾了。所以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跋涉到她的身边。
哪怕她即将死去——
她也只能死在他的怀里。
第52章 (二更)朕给你忠贞……
夜间的皇宫十分寂静, 阿春提着灯笼,行走在宫道上。夏日的余温从青石地板渗透到脚底,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感觉十分难受。
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承乾宫大门紧闭,外头站立着许多手持长矛的侍卫。阿春上前, 行了个福礼, 说道:“请官爷们让我进去, 我是伺候贵妃娘娘的宫女。”
侍卫瞅了她一眼,“承乾宫现在许进不许出, 你真的要进去吗?陛下吩咐,若有出去传令的宫人回来, 可于乾清宫中暂歇, 不必入承乾宫。”
阿春犹豫一会儿,点点头。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藏着几块金子, 如果不回去看着, 恐怕等瘟疫过去,这些金子早就被人翻出来拿走了。
这些都是她千辛万苦弄来的, 是她下半生的依靠,她不能失去这些金子。
“我要回去伺候贵妃娘娘。”阿春说道。
侍卫没有多说, 他敲响宫门, 不一会儿, 宫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个宫女在门后露出半张面孔。
侍卫:“有人要回宫伺候贵妃娘娘。”他看了一眼阿春,“你叫什么名字?”
“阿春。”
侍卫点头, 对宫女道:“她叫阿春,你核实一下,有没有这个人。”
宫女掩上宫门, 不一会儿,宫门又重新打开一条缝隙。宫女道:“有的,三等宫女阿春,专司小厨房的生火烧柴事宜。”
侍卫便让开身子,放阿春进去,“记着啊,许进不许出,待会儿不许闹。”
自封闭承乾宫的宫门以来,有许多太监宫女在门后哀嚎,他们这些侍卫早已听腻了。
“我明白。”阿春道。她攥着袖中的香囊,入了承乾宫。承乾宫中灯火通明,宫人们穿梭忙碌着,许多人的脸上都挂有哀戚之色,还有人眼圈红通通的,应是才哭过不久。
她低着头,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所居的偏间。为方便伺候,她们这些宫女都是跟随主子而居,一个偏间里歇着十多名宫女,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都熟悉得很。
偏间里没什么人,只有秋香躺在临窗的床榻上,神色恹恹,头上敷着一块冰帕,面容十分憔悴。
阿春入内,在自己的床榻边坐下。
“阿春,你去了哪里?”秋香忽然问道,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阿春心中一跳,解释道:“昨日内务府的人来过承乾宫,贵妃娘娘便下令,将内务府也给封了。我过去传话。”
“内务府那边,为什么要你一个烧火宫女去传话?”秋香狐疑地打量着她。
阿春抿唇,“当时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我怕瘟疫扩散开来,只好先揽下这个活儿。”
秋香冷笑一声,“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回来这么晚。”
“路上天黑,我摔了一跤,耽搁了。”
“你摔在哪儿了,让我看看。”
阿春心跳如擂鼓,她故意站起来,怒声道:“你是在怀疑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审问我!”
秋香撑着身体,靠坐在床头,盯着阿春,直盯得她心头发慌。
“阿春,我不知你得了什么际遇,现在敢跟我呛声了。我不问别的,就为什么贵妃娘娘用了糕点,就发起高热。你解释给我听。”
阿春神色陡变,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
夜风从半开的窗牖吹拂而入,姜鸾睁开双眸,第一眼看见的是高高挂在金钩上的帷帐,随后,她看见了李怀懿。
他就坐在她的床边,疲倦地靠在床头小憩。摇曳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他的身形高大颀长,纤长浓密的眼睫拢着,在清隽俊逸的脸上投下一片小小阴影。
——他怎么进来了?
姜鸾注视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舒泰了很多,高热应是褪了。她抿了抿干燥的唇,坐起身,打算让宫人送一些水进来。
她有些渴了。
李怀懿被她的动作惊醒,从睡梦中醒来,迷茫了一会儿,把脸转过来,视线停在姜鸾身上,神智渐渐回笼。
“高热退了?”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宽大温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