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郑琰只惊愕了一下下,便不在意地道,“想参我什么?玩物丧志带坏圣人?”
郑靖业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闺女,眼神中的鄙视含量之浓,让郑琰不得不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蠢事。想了半天,郑琰还是没想出为什么有人会因为一架望远镜就要参她,明明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好吧?尤其是将要到来的战争中,她不指望单凭望远镜就能氛围战局,至少能增加己方优势吧?
鄙视浓度变深,郑靖业非常怀疑他闺女是不是生孩子生傻了,把玩着手里的望远镜,郑靖业缓缓地开口了:“你很得意?得意忘形了吧?此物既名望远,就是能看得很远?要是有人用它偷窥帝居要如何是好?这还是你头一个做出来的?仔细罪名都安在你身上!”
郑琰回给她爹一个更加鄙视的眼神:“光是直线传播的,呃,隔着东西是看不到对面是什么的。规制又不是摆设,天下还能有比大正宫更高的屋子吗?!钟鼓楼是不矮,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离这么远,这玩艺儿就是从钟鼓楼上往大正宫里看,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亲爹哎,您忘了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了吗?万事都有个“等级规格”,敢造比皇帝还好的房子,谁这么想不开啊?
郑靖业有种手痒的感觉,这要是个儿子,早拎着手里的黄铜棍(望远镜)开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忘了咱们家干这种事情非常拿手了吗?你顺风日子过太多了,脑筋不清楚了吗?!“过两天就要去熙山了,翠微宫可是在半山腰的。”
郑琰后脑勺上一滴汗滑了下来,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的了:“那、那就不做了吧?”
郑靖业还在摆弄着手里的望远镜,一会儿功夫,郑老先生已经发现了望远镜的一些小窍门:“只要再做得够长,玻璃片够大,就能看到天上仙人了吧?”天文学这种神秘的科学也是一般人能够研究的吗?想“望气谋反”吗?
后脑勺上滑下两滴汗。
郑靖业口气很悠闲地继续道:“到时候你的家内坊就要上缴了,匠人也要充为匠户了。”
“爹,亲爹,我知道错了QAQ,再也不敢了。”
“哼!”忍不住还是敲了女儿脑袋一下,“把这个拆开了吧,筒子留下,当个念想——不要跟旁人说!”
“哦,”郑琰背上一层冷汗,眼中无限惋惜,“可惜军中不能用。”
郑靖业的脑筋自然能想象得出望远镜如果应用在军事上会有些作用,但是,没有这东西以前的人不是也照样打仗吗?还是自家闺女的安全比较重要,郑靖业一点也不惋惜地瞪了女儿一眼:“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咳咳,眼镜和放大镜可以继续做嘛!萧菉倒是不傻,瞧别人做什么赚钱他就跟着学样儿!他那烂玻璃做的,狗都不爱舔,坑坑洼洼像张麻子脸!”大肆诋毁了萧菉这个财迷之后,郑靖业终于说了正题了,“我看你弄出来的这些镜子可不是一般手艺能做得出来的,透光不好的,有气泡的、不光滑的都做不出来吧?”
“嗯嗯,会差很多。”真特么能者无所不能!连这些都能在第一时间想到。
“你就专心做这个吧,一门手艺呀,可不保险呐!当初的小玻璃坊手艺也没这么好,全是凭后来摸索出来的,你能想得出来,焉知世上再没有能人了?”郑靖业长叹一声,“除了这个,置些旁的田地产业,这样才能安稳。你也知道的,我再过几年就要退下来了,你再不稳重可不成!”
“是。”
“不要着急,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郑靖业俯下身来,“教导好圣人,你就握住了将来。一旦老东西们离不开这老花镜,小呆子们离不开近视镜……”郑靖业勾起一抹奸帅奸帅的笑来。
【玻璃手艺肯定不会被我一个人垄断,到时候遍地开花神马的,人民群众生活常备物品神马的,即使出现了望远镜,朝廷也不能用强制手法扼杀玻璃制造业了。其实适当的时候还可以公布一下玻璃的制作方法神马的……】
郑琰把望远镜一收,夹着尾巴逃跑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亲爹面前菜鸟属性还是暴露无疑。她想着用十年、二十年布一个局,培养出一批未来的国家官吏,让他们遍布朝野上下,还顺手教一个皇帝出来。拿定了主意,她就专心办这样一件事儿。反观她爹,简直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做铺垫,哪怕眼下不利的事情,他也要作一番布置变废为宝。真是石头都要榨出油来。
最恐怖的是郑靖业的脑筋非常清醒,简直就像没有发热的时候一样。他从来不因为取得了优势就忘乎所以,也不在乎现在的布置是不是能马上收效,从不急功近利。宠辱不惊才是政治家最需要具备的素质吧?不能比,不能比啊!
坐在车上,郑琰一脸的懊丧,以至于阿肖不得不出言相询:“七娘,你弄出来的新东西在相公那里被驳了?”她知道郑琰在搞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要弄个惊喜,眼镜和放大镜已经弄出来了,都得了好评,难道这个是差评?
“阿肖~人比人,气死人啊~~~~”
阿肖:“……”还能嚎就代表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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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事儿了的郑琰抱着献宝不成反被教育的望远镜溜回家了,这个时间老公在上班、儿女在上学,家里只有三只团子。他们最近发明了新的娱乐方式:三个人站成个圈儿,手拉手地转啊转,转不几圈儿有人头晕了,带着另两个一起吧唧掉地上!三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一样的衣服,压根儿分不出谁是谁来!围观的人眼睛能被他们转成蚊香,他们便以此取乐。
看到郑琰来了,这仨货居然扑了上来,把亲娘围住了,压着袖口上绣的编号,一声一声叫娘。郑琰气得要命,发狠道:“早晚把你们脑袋上剃出个记号来!”
小孩子们一点也不恼,仰着小脑袋看着母亲苦恼的样子开心地笑了。
阿肖一直未婚,但是对小孩子却很是喜欢,从小春华开始,到现在的三小,她都曾很尽心地帮忙照顾,虽然主要工作还是由生育过的人来做,不可否认,她的善意让小朋友们对她也很亲近。
阿肖俯下-身,把已经绕到郑琰身后的某个小家伙给抱了起来,小东西用稚嫩的嗓音叫着:“阿姨。”
阿肖无奈地纠正:“要叫阿肖啊。”郑琰默许她的儿女在阿肖名字后面缀上个姨字,小朋友们图省事儿,直接喊阿姨了。这可是不是个值得提倡的现象,阿肖用力纠正小朋友的发音错误。
对于她的这种行为,郑琰采取了不支持、不反对、不评论的态度,随他们双方拉锯,谁赢了算谁的。
从腿上摘下另外两个拎到榻上一起坐下,联络一下母子感情,阿庆就来汇报工作了。
郑琰带来的几个侍婢如今也都独当一面了,既适应国情又与池家现在的生存形态相应的,他们家女仆的地位也挺高,也能管外部事务。阿庆拿着一把帖子起来:“这些都是投帖请见的,有些是小官儿,有些是士子,照娘子和郎君的吩咐,都客客气气地送他们走了。”
“放一边儿吧,我有空就看一看。”
这就是政治生存形态了,当官靠推荐靠荫封,想要踏入仕途,大部分人除非名气响到一定程度,否则就只好跑关系了。郑琰和池脩之纵使忙,也会抽空看看他们的自我介绍,只是这么些日子下来,却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出众的人,只择了几个差不多的人,荐去做了些小官。日子久了才知道,这世上能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多,基本上最有本事的人她都已经见过了。想来顶尖的人材数量既少,也有些风气,可不是那么容易登门求推荐的。
阿庆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处理方式,又接着汇报下一件事情:“郎君邀客来家中饮宴,席面、歌舞、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嗯。”
这是迁去熙山之前的最后一次聚会,已经有了雏形的小小池党中居高位的人并不多,有一些是要留在京中留守的,临行前联络一下感情也是应该的。郑琰的势力正在学校里培养着,小花骨朵一般努力吸收着墨汁。现在宴请的多是池脩之借工作便利发展出来的同党,聚会次数多了,郑琰跟他们也熟了。
看一看这一次的宴客名单,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奇怪的物种混了进去,是一次很正常的同党聚会,都是些熟人,郑琰就放手让阿庆去准备了。
宵禁的存在使得参加时间长一些的晚宴的客人无法回家,只好住在主人家里,由此而产生的许多传奇小故事也是不胜枚举。在池家目前没有这样的忧虑,池府原是老皇帝所赐,对小两口来说是足够的,现在他们添了五个孩子,又添了许多奴婢,自然有些狭窄。按说该换个住处了,却又不舍得已经住出了感情的老房子,郑琰就把宅子后面坊内的民居买下几座,加以修整之后把府中格局调了一下,足够一大家人的居住和社交等用了。
有时候如果来的是她家亲戚,比如郑琬这样的,因有急事要回家的,咳咳,郑琰多半在郑靖业的默许之下给他开张路条,冒充是郑靖业写的,这世上能看出来的人也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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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这一天,天气也不错,来的人精神也很好,郑琰作为女主人依旧与池脩之一同出席。联络感情的宴会都是很轻松的,尤其是大家还是同党的时候。
今天的舞者有些特别,手持折扇,裁绢为面,缘上垂纱,在舞娘手中一抖就成了一个扇形,随着舞娘身姿的变化,扇子排出不同的图案来,令初次看到的人忘记了手中还端着杯子。
自从山寨了千手观音获得好评之后,郑琰已经许久没有排演什么新的歌舞了。唱歌的还好些,舞蹈这一行对年龄的要求就很高,大部分从业者是吃青春饭的。近来又换了一茬新的舞伎,千手观音的舞还没练好,为了应付不断宴请,郑琰不得不投机取巧使用了一些道具。
折扇在这个时空已经出现,只是使用的人并不多,大家更乐意用团扇,亦称宫扇。这种扇子制作起来比折扇简单,谁也不缺那点儿地方,大侠们打架通常都是用拳头砖头棍棒作武器,折扇神马的,市场并不广阔,也没有出现扇子舞。
此时的舞者更注重展示自身的功底,对于有可能比舞者更吸引人一点的道具的运用并不重视。
池党内部的御史朱寰不复一副铁面孔,勾起笑容道:“府上歌舞果然不同凡响。”
朱寰近年来一张脸是越来越面瘫了,平常少有笑的时候,据说他在家里还好一点,到了外面就有了一种避邪的效果了,江湖人称铁面御史。
郑琰道:“御史若是看得上,便赠与御史如何?”
朱寰摆摆手:“没地方放。”他一直做着御史,虽然儿子也出仕了,终究养家不太容易。郑琰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说这个话的,否则这种拿人当货物转赠的事儿,她做起来还是有心理障碍的。
歌舞间歇,大家互相劝酒聊天,当然未来几个月的大致布置要留到书房里商量。几个留京的人嘱咐池脩之到了熙山之后万事当心,郑琰也向在座两位有孩子在崇道堂读书的人保证:“熙山崇道堂有宿舍,再有什么,我就接他们到我那里住,总不会亏待了孩子。”
得到保证的程泓与汪礼都举杯表示了感谢,这两位的孩子照说比同学背景略差,能入崇道堂乃是内部操作。
池脩之对朱寰举杯:“令郎近来可好些了?”
“承蒙韦相公照顾,可是受益良多!”
郑琰动了动耳朵,眼角抽了两下。朱寰这声音明显跟刚才说话的时候不一样了,像是电子合成音在念剧本,郑琰就知道朱寰这是在言不由衷。
朱寰这人本身水平不差,要不池脩之也不跟他结交了,而他之所以这么多年了还做御史,也只能做御史就是因为这货特么不会作戏!朱御史也算是朝上一朵大奇葩了,不管是谁,哪怕是当初的二百五梁横,也有假惺惺麻痹群众的时候,还曾经欺负过几个人的眼睛。
朱寰智商比梁横高三等,情商比梁横高八百档,却死在演技这一项上。人在江湖飘,怎么能离了客套?偏偏朱寰不知道为什么,一要跟人客套了,说话的腔儿都变了!表演越与内心相背离,表现的就越生硬,装都装不下去。
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有点脸皮的人都要让自己顺势“正直”起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朱寰明明与池氏夫妇交情不错,自己也有能力,池氏夫妇有能力也想帮他,最后他还是在御史台这个清水衙门混的原因。
朱寰有五子,第三子朱方前阵儿被揪个小错儿罢了职,出手的是韦知勉。朱寰心中自然不痛快,他儿子有错,却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却被削成白板了,让人不记恨都不行。
郑琰笑道:“年轻人,这个时候吃点儿小亏也不算是坏事,吃一堑长一智,总比老大年纪了再折了腿强。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听到郑琰变相的保证,朱寰的声调又恢复了正常,词句间的停顿也符合正常人类的审美标准了:“娘子说的是。”
除了这个小插曲,其余一切都很不错,朱寰作为本年度轮职留守京城的人,也很放心地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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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往熙山的路是大家都走惯了的,提前派人清理道理、打扫卫生、布置警戒,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利。郑琰一度乘马而行,心中大为惋惜:要是望远镜能现世就好了!多熙山多好的环境啊,学生们可以补充天文地理知识,促进唯物教育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是撕碎蒙昧**的利器啊!
有眼下这样的成果已经很不错了,由于迁到熙山的人群不是一天之内全部迁到的,总有个先来后到,亦有如程、汪这样家中长辈不能到熙山而要住校的学生,郑琰安顿好家里又安排学校。
大家对住校都不怎么抵触,此时常有远道求学的学子,如果师傅好心,就让他们依着师傅住下,跟住校也差不多了,倒是私塾里面走读的人略多些。名师们的弟子,尤其是入室弟子,很多都是近身侍奉的。
老师们在熙山校区也有住的地方,双宅缩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继续宅着,周边惊喜地发现,他多做的那一整套的器具都被小心地搬到这里来了。来不及摆放行李,周边就手持放大镜,热情地投入到了科研活动中。对于郑校长十分关注的活字事业,周老师表示,他已经研究完毕。
经过周边的研究发现,陶活字对粘土、火的要求比较高,不如木活字方便,木板会变形的问题在他看来暂时不会出现:“需要印多少套书呢?”
是啊,需要印多少套书呢?就算是活字一直在重复利用,又有多少书可印?全社会的要求水平上不去,优良的技术根本推广不了!什么铅活字一类,周边不是冶炼专家,在迷上透镜之后,这个项目就要暂缓。
“这里临水,要是山长不介意,印刷坊就设在这里好了。”周边丢下最后的建议,又一头扎进玻璃片儿里了,留下郑琰咬牙切齿。
活字印刷又遇到了一道障碍,郑琰和周边一个动口一个动脑,指挥着一群动手的人,把架子也搭好了,油墨也弄出来了,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拣字工人是要识字的!在乡间小地主大半还是文盲的年代,找识字的工人这个任务未免艰巨。郑琰不得征集识字的贫寒学子,如少年时的郑靖业那样的人物,许诺,每印一本书,底稿他们可以借阅,这才将将凑齐了十个人。
果如周边所言,就目前的发展水平而言,也不需要印那么多的书。
没有什么划时代的轰轰烈烈,活字印刷坊就这么悄悄地开张了,一本一本地慢慢印着书,每套书也就顶多印个十来本,印多了也没地方放==!
郑琰略郁闷,又想起望远镜的事儿来了,心道,不着急,只要慢慢干,总会有成果的。穿越者能做的,也只是缓慢的改变,尤其是对社会生活的推动,能够很快见效的,反而是政治生活。
在印刷外沿河行走,猛然回神却发现水边长的植物略眼熟,这个……是粽叶?
话说郑琰自从知道穿来之后没有端午节,小的时候还想过包粽子,但是那个时候厨艺非常有限,想做也做不来。到了后来,已经习惯了没有粽子的生活了,现在乍一见粽子叶,油然而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感慨毕,卷起袖子招呼人上来采粽叶,明天就吃它了!
取下粽叶回来沸水煮过,泡糯米、备馅料,剪丝线。试了数十个,终于包出了棱角分明的粽子,郑琰的胳膊也累得发酸了,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专业人士去做了。
次日,煮好的粽子散发出清香,在郑琰的示范下,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吃起了粽子。池脩之喜欢吃蜜枣馅儿的,池春华喜欢吃咸肉馅儿的,池宪什么馅儿的都吃,三小什么都不给吃——怕他们的胃消化不了,只给剥了只粽子锅里的鸭蛋吃。
吃得挺开心的一家人还不知道,此时边关急警已经一路从北而来了——双鹰王先动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