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石棚寨南部,有点点灯火,忽明忽暗。比起顶峰熊熊烈火,他们这里几乎微不可见。离那大火也有二公里。
陈远他们早先一会赶到这里,等官军混乱,他们就可以突围出去,随时趁着夜色可以离开寨子。
王住儿率领一行人赶到。
“一朵莲花开。”
“万道祥云来。”
他们还是用暗语碰头。陈远却没有理他们,眼中倒映那熊熊大火,听闻着撕心裂肺的呼喊。心情沉重。
唐赛儿想问他下一步怎么安排教众,上前喊了一声,没有回答,碰了他手臂。
陈远回过神来,叹道:“虽然丁谷刚很可恨,想要害我,但那些人都是爹生娘养的,这一把火,至少几千条生命,我的罪过啊。”
唐赛儿之前杀人不眨眼,但远远能闻到烤糊的气味,伴随哭爹喊娘的声音,几乎要呕吐,道:“慈不掌兵,你还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呢。”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没有谁是胜利者,逝者已逝,生者已矣。大家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好生发展,多好,为何要你死我活呢。”
唐赛儿心中触动,她从未见过这么深邃的眼神,感同身受。虽然她们之间还有算不清扯不开的纠结,此刻却能感受到他的无奈,道:“如果官府不是欺压,不是民不聊生,谁又愿意打仗。”
陈远点点头,他一直都甘于平凡,没有什么大志向。但这一刻,他一个穿越者的渴望无比强烈,既然来了,这个世界的风雨,当要有我的背影。
他叹了口气道:“你们离开山寨后,迅速找地方躲藏起来,相信以你们的本事,不是难事。”
“你呢?”
“我?我去见汉王,说服他回京,山东这地方,柳升经此一战,就算不死,官府也无力再追捕你们。山东这些官员,该换人来整治,太子仁慈,会来收拾这个摊子。相信他会免除大家的罪过,那时你们再好好耕种,不要再加入什么宗教了,打打杀杀,不适合你们。好好过日子。”
侯八抹着眼泪:“大人,让我跟着你吧。我虽然笨,还有几分力气,能做些苦力活。”他话一出,很多人都眼巴巴的望着他。
王住儿也道:“大人,小的也愿意鞍前马后。”他三十多岁的人,对着看着二十的年轻人很卑微的谄笑。
陈远拍拍他的肩膀:“你能在关键时刻,看清大局,有几分机灵。”
其实,王住儿诈降回去之后,就被唐赛儿暗地里召见,被陈远一阵忽悠,唐赛儿威逼利诱,最后才决定背叛丁谷刚的,他本就是墙头草。陈远能拿捏住他的把柄,说出他最想要的。他最想要的,当然是活着,陈远告诉他,跟着丁谷刚,只有死路一条,自己略施小计,就让孙恭大败,他丁谷刚能比吗?自己是朝廷官员,谁能让他活下去,一目了然。
王住儿胆小怕事,心里却不糊涂,于是立马向陈远效忠,把丁谷刚的计划告诉给陈远。陈远和唐赛儿将计就计,一边在前方悄悄移动,一边在山寨埋放火药。然后等柳升一到,令人放火箭,点燃山寨。
王住儿是丁谷刚的联络人,他不报告,反而帮助唐赛儿,丁谷刚就成了聋子一般,还以为奸计得逞,等着唐赛儿和官军血拼,他们坐收渔翁之利,哪知唐赛儿早就没了人影。
王住儿见陈远夸奖,眼里露出几分希冀,跟着大官,谁不愿意啊。
对于王住儿这样的人,要用他,必须慎重。因为随时可能背叛,不过,现在人家刚刚立了大功,也不能杀人家不是。陈远微笑道:“不过,我现在回去也是龙潭虎穴,你的身份在官府那里掩藏不了,你先随大家躲起来,以后用得到你,我自然会派人通知你。”
王住儿深深的失望,不过眼前的大人也没把话说死不是,他道:“只要大人以后有吩咐,王住儿愿效犬马之劳。”
陈远又对侯八道:“你们都回去,以后若是用得着,自然会找你们。”陈远撒了谎,开玩笑,干白莲教的,让他们在自己身边,就是定时炸弹啊。
“佛母,前方的官军乱了。”斥候前来报告。
陈远点头,柳升大军把寨子三面包围,现在山顶着火,山下的他们肝胆俱裂,六神无主,想着怎么去救柳升,有的茫然失措,有的往东门移动。顾不上他们,是最好突围的机会。
唐赛儿下令,只用了半个时辰,就突破了包围圈,到了安全的地方。
陈远对唐赛儿示意了一眼,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其他人识趣的走远了些。
“这些人都是普通贫民,就像无头苍蝇,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务必让他们藏身好,这些你最有经验。”
夜晚,繁星点点,唐赛儿一袭黑色紧衣,玲珑剔透的身材掩饰不住。胸前的规模,能让男子看了就不想离开。
但头顶锃亮亮的,有些大煞风景。她的脸色,冷漠如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笑道:“我能救他们,谁来救我。谁还我父母,还我死去的丈夫。”
陈远默然无言,仰天不说话,他看得出来,大仇已报,唐赛儿已经没了生志。可是,就算他智算百出,也没有办法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让她安排剩下的教众,只能缓解她一些时间。
希望她能看开吧,以前的一笔糊涂账,她不想算,也不会算,他也不想算。这社会,不是有了关系,就能一辈子,发生了关系,马上倒戈相向,恩爱的情侣都能杀死对方,多不胜数。何况他们本就是一段孽缘。
陈远默默一叹,抬脚离开。
当他背影要消失的时候,唐赛儿紧了紧手中的剑,突然道:“做个好官,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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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柳升大败的消息传到乐安,汉王暴跳如雷,把眼前桌子上的东西一把摔到地上,仰面倒下,昏厥过去。
这次其实也算不得大败,最后杀死白莲教徒三千余人,俘获两千人。但是,副总兵官刘忠战死,总兵官柳升重伤,其余大小武将战死十多个,官军死伤八千人,要不是他们人多,后面下了雨,援军快赶去支援,估计柳升也得交代在那里。这么大的代价,简直耻辱。
而且,为首的唐赛儿,带领几千人却不知所踪。
柳升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他的人马可是汉王朱高煦的精锐,是他冒着多大的风险才培养来的,这一下就损失四分之一,武器装备无数,特别是火药火铳。而且,匪首没有抓到,现在怎么跟朝廷交代,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朱高煦气急攻心,所以才晕了过去。
立即有管家马上招呼,七手八脚将汉王抬到罗汉床上,叫太医诊治。朱棣还是关心儿子的,给三个儿子都配备了太医。
那太医把了脉,一排儿掏出银针,施完了针,退到一边恭恭敬敬作一个揖,道:“王爷无碍,待臣再开两幅方子,好生调养就是了。”
汉王妃款款谢道:“多谢大夫了。”汉王的正妃姓韦,历史上记载,十分贤淑,多次劝诫汉王,可惜汉王都没有听进去。
太医赶忙道:“王妃客气了,这是臣分内之事。”
王妃又叫人赏了太医,太医连称不敢,王妃却使了命令,太医得了金银,感激不已,才千恩万谢出去了。
朱高煦已经醒来,埋怨道:“一个下人,你赏他做什么?”
“别动,你身子还虚。”韦妃将丈夫的手平放在床沿,道,“你赏你那些将士都舍得,什么金豆子,说赏就赏,我赏一下大夫,你就有意见了。”
“那能一样么,在战场上,那是士兵都是要拼命的。”
“怎么不一样,大夫救的不是你的命么,他救了我丈夫,我不该赏吗。”
“妇道人家。”朱高煦不满,刚想发作,却听人来报,陈远求见。
汉王惊讶,什么?他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