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云惊呆了,突然明白了昨日陈思羽为何要来找他,这绝不是让自己来参加她的婚礼那么简单,而是让自己借这个机会向成国公低头修好。
“她是为了我而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么?”杨牧云心中一阵难过,“美人儿深恩,让我杨牧云如何以报?”
“本国公可以帮你,”朱勇看着他说道:“在军中给你谋一个职位,可是本国公也有一个要求。”见杨牧云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遂一字字道:“陈思羽现在已是我朱家的媳妇,本国公不想你们之间再有任何瓜葛。”
————————————
“杨大人,请这边走。”杨牧云神情恍惚的随那位管事离开了会客厅。
成国公府宴请宾客的地方还是设在馨德堂,这个厅堂极大,摆个几百桌宴席也不在话下。上次便是在这里朱勇宴请了边军将领和兵部衙门一行人。
大厅里觥筹交错,所有人都已开怀畅饮起来。其间不断有人进入厅中,便响起一片寒暄声。杨牧云本想离开,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他正准备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待席一散场便默默离开。
“咦,这不是杨公子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杨牧云侧目看去,一个熟悉的瘦长身影映入眼帘,“蒋文英?”他微微一愣,只见蒋文英穿着一身青色镶银边的锦袍,一脸惊奇的打量着自己。
“蒋公子,你也来京师了。”杨牧云向他拱了拱手。
“不光我来了,张贤弟也来了,陈世妹大喜的日子,我们又怎能不来给成峰兄捧场?”蒋文英一指旁边的一张桌子,张天合也亲热的走了过来,“能与杨公子在京师相见,真是有缘,来,快请坐,你我要多喝几杯。”
杨牧云向那张桌子看去,桌旁还坐着几张熟悉的面孔,郭聪、徐永宁,他们和自己的目光一触碰,便转过了一边,并不与自己答话,还有几个看起来应该和他们一样是公侯贵戚门中的子弟。
“蒋兄,张兄,在下还跟他人有约,不得不去应对,”杨牧云笑着拱了拱手,“下次吧,等下次我们再聚在一起好好喝一杯。”说着不等他二人再说便向一处角落走去。
“杨公子这是怎么了?”张天合有些不解,“怎么好像有些躲避我们的意思?”
“二位刚从南都来此,怕是不知道吧?”徐永宁笑着对他们二人说道:“此人保护皇上不力,开罪了太后,被去了职赋闲在家,前不久又下了东厂大狱,要不是太后大寿皇上大赦天下,他恐怕现在都已死在了东厂大狱里了。”
“徐兄说的不错,”郭聪这边也开口道:“此人刚来京时圣眷正隆,现在......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
“这里有人坐么?”在大厅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杨牧云看到有一个空座,便问旁边一个身穿浅棕色襕衫的文士打扮的人问道。
“没有人,小友请坐。”那名文士微微一笑说道。
“多谢了。”杨牧云撩袍坐了下来,见那文士不过三十余岁年纪,相貌清癯,颔下三绺长须,样子甚是儒雅。“奇怪,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节庵公,”襕衫文士向对面一人说道:“你初来京师,很多事情还不太了解,这成国公府可是你第一个要来的地方呢!”
“原德所言不错,”一个雄浑铿锵的声音自他对面传来,“整个京师三大营都操控在成国公手里,是兵部怎么也绕不过去的一座山呐......”
“这声音......”杨牧云心头一跳,抬眼看去,一张威严而熟悉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于谦于大人?果然是他。”
于谦显然没有看到他,仍然继续说道:“成国公此时风光无二,世子的大婚可是惊动了整个京城呐,你看来敬献贺礼的人有如过江之鲫”
“如此实权人物,旁人又怎生不赶着上来巴结?”襕衫文士冷然一笑,对于谦说道:“相比别人的大礼,节庵公的出手未免太寒酸了些,要不堂堂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怎么被国公府的礼官发配到如此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无妨,无妨,”于谦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不识时务,这不原德和休庵也一起陪我坐在这里么?”说着看了身边一国字脸,相貌堂堂的一名穿着深蓝直缀文士。
“那怎么能一样呢?”襕衫文士笑道:“你可是堂堂三品大员,我不过是吏部的一名六品主事,而王贤弟也只是一个七品的户科给事中而已。京官穷呀,特别是我和王贤弟这样的六七品小官,不像地方上的知府县尊,天高皇帝远,可以巧立名目搂钱。节庵公刚从地方督抚任上过来,怎会跟我等一样拮据?”
“原德这话就差了,”于谦说道:“地方上责任重大,别的不说,就拿我来之前,刚刚安顿好了因黄河下游决口而流离失所的几十万难民,整个开封府库都为之一空,我和按察使年大人,还有开封府的各级官员,捐钱捐物,才勉强维持住局面,为此我联名给皇上上了一个请求赈灾的折子,折子刚递上去,这调令也就来了,没办法,我也只能收拾了几件旧衣物来京了,也不怕几位笑话,连剪径的盗贼见了我都要绕着走呢!”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来成国公府的人都争着比阔,可我们三人却在这里哭着喊穷。”襕衫文士笑道:“怪不得我二人会和于大人坐在一起。”
“对了,原德,”于谦待他二人止住笑说道:“听说这一段时间京城里出了一系列变故,直到现在还对外戒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讲讲么?”
“节庵公但问,下官无有不言。”襕衫文士便将京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于谦听后陷入了沉思,“鞑子的奸细在京城里倒是闹得很猖狂呢!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朝廷居然对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尤其是那东厂和锦衣卫,”襕衫文士有些忿忿然的说道:“他们迫害百官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对这些鞑子的奸细便一筹莫展,就如饭桶一般。前些日子东厂起了大火,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听说也是鞑子的奸细所为。”
“哦?”于谦面色凝重的说道:“二位在京为官也有多年,在你们看来,鞑子奸细为何在京城闹得这么厉害?”
“京师原是蒙元旧都,当年鞑子皇帝逃回草原的时候,留下不少蒙元余孽,他们都可以给鞑子奸细提供庇护。就拿万安寺来说,原本就是蒙元时期的皇家寺院,寺里的喇嘛本就与鞑子奸细窜通一气,而且......”襕衫文士的声音微顿了一下说道:“朝廷和京城各公卿勋贵府邸大肆招募鞑官,鞑官住在京师的已超过一万,指挥使每月的俸禄是三十五石,有时实际只能支给一石,而鞑官反而能实际支给十七石五斗。这样一个鞑官相当于十七个半的京官,朝廷里早已怨声载道......”
“嗯,”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朝廷招募鞑官的意思是不是瓦解草原上鞑子各部的势力,让更多的人站在我大明这边。”
“朝廷的想法是不错,”襕衫文士苦笑,“可京师毕竟离边境太近了,投靠朝廷的鞑官忠诚度如何,谁也无法保证,若是万一鞑子的骑兵打过来,他们里应外合打开京师城门迎敌入城都有可能。”
“那这些鞑官里面肯定有不少忠心投靠我大明的,”于谦沉吟道:“总不能因为个别奸细凉了其他鞑官的心吧?”
“下官也是这么想,”襕衫文士说道:“但留这么多鞑官在京师里,难免生事,上个月在崇文门大街便有一群鞑官在街市上骑着马横冲直撞,要不是一个少年将他们拦住打了他们一顿,不知要伤到多少行人......”
杨牧云听得神色一动,“这不是在说我么?”看向襕衫文士,想起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对自己说他们是王振豢养的鞑官,眼睛眨了一下,“怪不得我觉得他眼熟,原来他就是那个中年文士,不过他说的也不错,那群鞑官私底下确与元琪儿勾结,不过他们都已死在京师城外了。”
杨牧云的举动引起了于谦的注意,目光向他看去,不由一凝。
“下官的意思是应逐渐把鞑官迁到内地,远离边境,”襕衫文士继续说道:“这样可以节省繁重的开支,并且还可以把祸患消除于未萌芽状态。为此下官给皇上上了道折子,不过一直都没有等到批复。”
“是么,原德不如再写一道折子交给兵部,”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由兵部替你递上去,这样皇上便会重视了。”
“着啊,”襕衫文士一击手掌,“我回去便写,不过这就要拜托于大人您了。”
“原德客气了,”于谦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小友在此,是奉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之命来监视我等的么?”
“于大人,”杨牧云见再也躲不过去,便向他拱了拱手,“下官有礼了。”
听说有个锦衣卫在身边,襕衫文士和直缀文士俱各一惊,忙仔细向杨牧云看去。
“这位兄台,我们又见面了。”杨牧云对襕衫文士说道。
“你......”襕衫文士恍然大悟,“你便是那日在崇文门大街教训那群鞑官的那个少年?”
“那日在下初来京师,见那些鞑官作恶,忍耐不住,便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让兄台见笑了。”杨牧云说道。
“原来你是锦衣卫。”襕衫文士兀自惊疑不定。
“在下现在赋闲在家,并未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当职,还请各位大人随意交谈,不必顾忌。”
襕衫文士和直缀文士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若是扰了各位大人的雅兴,在下在这里告声罪,”杨牧云站起身行了一个罗圈揖,“在下这便换个地方就坐。”
“杨小友,”于谦站起身说道:“你我在开封时曾是患难之交,本官的性命便是由你所救,别人不信你,难道本官还不信你么?”说着扫了一眼襕衫文士和直缀文士,“这位曾与你相识的是吏部验封司主事李贤,另一位是户科给事中王竑。”又对他们说道:“这位杨小友叫杨牧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不过两位也不必害怕,杨小友为人光明磊落,绝不是阴险狡诈之人。”
“哦......”李贤和王竑向杨牧云拱了拱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在下早已不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任职了,来这里只是无意之举,各位不必害怕。”杨牧云淡然一笑。
“不妨事,不妨事,”于谦笑着让他坐下,“便是在锦衣卫中任职又如何?本官的女婿也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中,难道本官连女婿都不见面了?”
“谢于大人。”杨牧云拱手一礼,重新入座。
“本官和李大人、王大人都没能给成国公上厚礼,所以被发配在这个角落,难道杨小友也是因为上了一份薄礼而被赶到这儿来了么?”于谦调侃道。
杨牧云还未回答,只听礼官高声唱道:“新郎、新娘向贺客敬酒!”众人一齐向厅外看去,只见朱仪一身大红吉服,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陈思羽头戴珠冠,身披霞帔与他错开了一个身位,她脸色忧郁,似乎满怀心事。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杨牧云只觉心一沉,“为了我而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这个债我是欠定了。”
朱仪在礼官的引领下,来到几张高官勋臣围坐的桌前先敬了酒。
说是敬酒,只是大略走上一圈,并不需要每一桌都要敬到的。要不然整个馨德堂几百张酒桌,新郎官一一敬下来,岂不要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