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道姑一番详述,杨牧云可以想见当时那种惊心动魄的情景。
“大明锦衣卫的探子当时满布安南,”那道姑继续说道:“我们向南逃往占城,多年后,安南豪强黎利起兵反明,安南各地乱象纷起,我们一行人才返回安南。”
“我师父当时肯定是投到了黎利麾下,是吗?”杨牧云问。
那道姑点点头,“不但你师父,还有我们云山祠的所有弟子都投效到了黎利帐下。朱文奎那时二十出头,练习易心经初有小成,就已罕逢敌手。一次,我和他奉黎利将令潜入交州城,也就是现在的安南王都东京,刺杀了交趾总兵官李彬。”
“啊——”杨牧云惊呼出声,那道姑虽然说的平淡,但其间的凶险可想而知。作为整个交趾的军事主官,李彬那里的防卫定是异常森严,能够将其刺杀,不知突破了多少障碍。
看杨牧云吃惊的样子,那道姑眼有得色,“当年我与你师父联手做了很多大事,这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
“前辈当年是喜欢我师父的,对吗?”杨牧云问道。
那道姑身子一震,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杨牧云的问话。
“后来呢?”杨牧云知道触动了那道姑的心事,话题一转。
“李彬死后,朱棣派陈智和方政出镇安南......”良久那道姑方继续说道。
“陈智?那不是紫苏的父亲吗?”杨牧云心中暗道。
“随他们同时来到安南的,还有几位锦衣卫的高手。”
“那几位锦衣卫高手是专门来对付我师父和前辈的,对不对?”
“嗯,”那道姑罩在脸上的帷纱颤动了几下,“他们其中有一个女子,叫欧阳伊然......”
杨牧云轻呼一声,瞪大了眼。
“怎么?你知道这个人?”那道姑问。
“不......不知道,在下只是觉得她的名字有些特别罢了。”杨牧云嘴里敷衍着,心中想起了京师里那位神秘的玄鸟卫女指挥使,乔子良、阿古拉、冷一飞、林媚儿都出自他门下。林媚儿说过她姓欧阳,别人都称呼她为欧阳先生,并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
那道姑一声长叹,“或许是冤孽,在一次与锦衣卫的交手中我们擒获了那个叫欧阳伊然的女子,后来你师父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她,为此我们之间大吵了一架......”
话语中带着无尽的伤感。
“我师父一向是跟朝廷对立的,”杨牧云不解道:“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位出身锦衣卫的女子呢?”
“还不是她花言巧语把你师父给迷惑了,”那道姑冷哼一声,“欧阳伊然仗着自己美貌,把你师父迷的神魂颠倒......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见到更漂亮的女人就什么也不顾了。”言下之意坦承那个欧阳伊然比自己长得美丽。
听她说自己师父,杨牧云心中一阵难受,但又不能反驳什么。
“那个欧阳伊然说愿意站在他这边,与明廷作战......呸——,你师父他连这种鬼话都信。”那道姑忿忿道。
杨牧云不愿听她指斥自己的师父,转开话题,“后来呢?后来我师父怎样了?”
“不知道,”那道姑目光转向一边,“那一段时间我心情不好,离开了蓝山义军,离开了师门......后来我听说欧阳伊然把你师父建文派系的人、我师父率领的云山祠众弟子还有黎利的蓝山义军几乎全部引诱至交州城。一场血战......”她的声音哽住了,身子微微颤动,仿佛当时的场景异常惨烈。
“那一战死了很多人,”那道姑缓缓道:“云山祠的弟子几乎死伤殆尽,我师父他老人家也受了重伤。建文派系的人,还有蓝山义军都元气大伤......”
“那我师父呢?”杨牧云紧张的问道。
“你师父?”那道姑目光一瞥,“小子,你紧张什么?要是你师父当时就死了,你后来还能遇见他么?”
“是,在下失态......”杨牧云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不自然的笑笑。
“你师父当时不知所踪,”那道姑道:“后来他在升龙江上被一打渔人所救。被带到蓝山时我才发现他受了极重的内伤......”看了杨牧云一眼,“他易心经的功力全部消失了。”
“啊——”杨牧云惊叫一声,“怎么会......”
“你师父难道没告诉过你练易心经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杨牧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易心经的功法在大成之前最忌讳亲近女色,否则走火入魔,功力全失。
“可是,我师父他的武功依然很高深呀!”杨牧云不解的看向那道姑。
“若不是那一劫,他的武功修为会更高,”那道姑说道:“易心经他是不能再练了,为了尽快恢复功力,他练了一种很毒的功法,需要药物辅助,但很伤身体。我劝过他的,可他却不听......”那道姑叹道:“自那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见到我时满脸愧色,再不说一句话。没过几年,朱棣去世,大明的势力逐步撤出安南。黎利率领的蓝山义军开始在整个安南反攻,直到明军全部退出安南......”
“那欧阳伊然呢?”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那道姑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黎利光复整个安南后,你师父也离开了这里,回大明去了。自那之后我与他再也不复相见。”
听了那道姑一番讲述,杨牧云心潮澎湃,没想到师父他还有这么一番过往和如此特殊的一个身份——建文太子朱文奎。怪不得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直追缉他。
“你师父他不会放下自己心中的执念,他作为曾经大明朝的太子,是不会甘心做一个平常百姓的,”那道姑微仰起面孔,看着北边无尽天幕,“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担心他......”
“不知前辈能否把名讳告知在下,”杨牧云道:“待在下见到师父时可以向他提起前辈。”
“不必了,”那道姑看着杨牧云,“既然注定今生无缘,又何必提及故人?”顿了顿,话音一转,“阿玉她很爱你,你为什么不接受她呢?”
“或许如前辈所说我与她注定今生无缘吧?”杨牧云笑了笑,朝那道姑一拱手,“多谢前辈述说家师往事,天快亮了,在下告辞!”
那道姑微微点头,目送他远去,方才转过身。待回到挂着“仙云居”牌匾的院门时,发现竹庐的灯光依然亮着。轻轻走到竹庐前,郑玉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洁白如玉的俏脸上隐隐挂着泪痕。
那道姑摇头叹息一声,“痴儿——”便入了竹庐。
“师父......”看到那道姑进来,郑玉站了起来。
“阿玉,她已经走了。”听师父说出这句话,郑玉再也没能忍住,珠泪夺眶而出。
“师父——”她扑到那道姑怀里,轻声啜泣着。
那道姑一脸怜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他不过是暂时离开这里罢了,又不是不能相见,你哭什么?”
“师父,”郑玉抽抽噎噎的道:“我不想让他走,可又找不出理由让他留下来。”
“不过是个男人,走就走了,”那道姑道:“我徒儿这般美丽,还怕找不到喜欢的人么?”
“师父,你又在取笑我。”道姑的让郑玉止住了哭泣。
“也难怪你对他痴心一片,”那道姑微微笑道:“这个杨牧云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你们俩同处一室,他始终对你以礼相待。”
“他就是一块木头,”郑玉咬着嘴唇,“怎么敲也敲不响。”
“你敲不响呀,师父来帮你,”那道姑笑着说道:“你阿爹阿娘为什么阻拦你们两个?难道是因为他出身低,配不上你这位侯府大小姐?”
“不,我阿爹很欣赏他的,”郑玉道:“一开始我阿爹并不反对我与他交往,可后来听说他在大明已有了妻室,态度就变了......”
“他在大明有了妻室么?”那道姑眉毛微蹙,“这是他自己说的,还是你阿爹打听到的?”
“师父,这有什么不对吗?”郑玉的目光看着他,“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我阿娘知道了很不高兴,说以我的身份,怎能与人作妾?便千方百计阻挠我跟他在一起。”
“那你呢?介不介意他这个已有了妻室的男人?”那道姑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郑玉。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感到很欢喜,”郑玉垂下螓首,满脸红晕,“根本就没想过别的。”
“你呀!真是一个痴情的种子,”那道姑微微摇头,“遇见喜欢的人,就什么都卖给人家了。”
“师父......”郑玉贝齿轻轻咬着樱唇,娇羞的说不出话来。
“可为师觉得他有妻室一事未必是真的。”
郑玉愕然抬头。
“这可能是他的一个借口,”那道姑缓缓说道:“从为师与他的交手中,了解到他所使用的功法是易心经内功。”
“易心经内功?这与别的内功有什么不同吗?”郑玉问。
“江湖上每一个门派都有自己独特的内功心法,”那道姑说道:“练这易心经内功最大的特殊之处就是不能接近女色,否则走火入魔,功力尽失。”
“啊——”郑玉惊呼一声,伸手按住了檀口。
“这杨牧云的易心经内功十分精纯,已有小成,”那道姑目光一瞥郑玉,“所以他决不可能与任何女子有过亲近,更遑论有什么妻室了。”
“那他这么说......”
“他这么说是故意的,”那道姑接口道:“可能是怕你过于亲近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霸道的内功心法?”郑玉皱了皱眉,“牧云他岂不是一辈子也不能跟我亲近了?”
“也不尽然,”那道姑说道:“如果能够将易心经内功完全练成,那就毋须忌讳女色了,可这又谈何容易?”摇了摇头,睇了一眼郑玉,“此人心志颇坚,所以决不是一位到处拈花惹草的轻薄之人。为师言尽于此,你如何决断,为师不会阻拦。”
“师父,”郑玉眸子变得闪亮璀璨,“我可以下山去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