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脸皮薄,还就是爱逗她的人,就只有秦璧了。
她羞恼的脸涨红了,却又仰着下巴,跟赌气似的道:“是,王后就独守空房吧!孤有要事去忙,你回来了是可以歇歇,不代表我能歇。”
但论比骚斗嘴,她修炼三十年也比不过秦璧十三岁的时候,秦璧躺在榻上,手搭在胸口,哀哀叹一声:“别啊,大君要是就喜欢武艺骑术高超的,臣妾也不差的。臣妾独守空房久了,要是变了心,到时候秽乱的不还是晋国的宫闱么……”
舒咬牙,差点跳脚:“你还能跟谁乱。不就是那个让我白叫了十几年兄长的人么?”
秦璧摆了摆手:“跟他又乱不到你眼前来,你介意什么。”
舒本来只是随口说一句,听秦璧这样回答,猛地回过头来:“你真的跟他——”
秦璧满不在乎:“你们这群人,仿佛老觉得我跟他能有多少青梅竹马、情根深种似的。我行军打仗,出门在外,需要这样的人罢了。他要是排起来,都不知道是三个第四个了。”
舒还是内心纯洁小姑娘,瞪大眼睛站在那儿。
秦璧咋舌:“要以前在军中,想跟谁睡也没那么麻烦,但现在我他妈是晋王后,能睡到的也就这个知根知底的。我也后悔,跟他还是太熟了,哎,幸好军中灯油蜡烛用不起,黑灯瞎火我也瞧不见他那脸。”她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显露几分无奈,抚了抚额头:“就这点事儿,我现在的身份也不可能成婚,我也压根不愿意成婚。他没家室,睡一睡又怎么了。倒是你——”
她看向舒。
舒肩膀缩紧,戒备道:“我怎么了!”
秦璧笑:“你对待这些事情的态度倒是不合适你的位置了。我不觉得天底下对待感情的态度有什么好坏高低之分,但重要的是,它不该影响你预定的轨迹。不如你也睡一睡就忘了,有机会就露水情缘,没机会就算了。我的小情人死在战场过,我也没办法过。”
舒抿紧了嘴唇:“那——你就没有过,非常喜欢的人么?”
秦璧脸上笑意收了收:“在没收到相互的回应之前,那种喜欢或许只是执念。怎么?你觉得很喜欢现在这个了?你自己其实比谁都明白,你虽然享受,但如果让你手里拥有的权力去换,你不会愿意换。就算很小的代价,你都不会愿意换的。”
舒盯紧秦璧,却又泄气:“你就看的这么明白么。”
秦璧笑:“我只是觉得,我们有时候还是挺像的。至少我承认,我是一个拥有实权之后就自私的女人。感情不过用来消耗我自私之后的剩余。”
她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她陡然想起自己沦为阶下囚后高傲面貌背后的心境,想起某个她曾经心里的名将英雄,却在她内心预想过多年的重大战役面前,选择了抛弃军队与家人遁逃。
她知道蔺腹要走,比别人都早。
蔺腹在临走前送来一封信。
她拆开看,布帛上一片洁净,只有些犹豫的皱褶,她不明所以,甚至觉得这是他在下奚落的战书,却在翻过去之后,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行拼命希望被她忽略的小字。
“祝新婚。”
“我早就输了。我打不下秦国,赢不过你。”
“秦国虽不在,但你终会有配上你的荣光。”
在他成婚前的早年,他或许也觉得能娶到秦国公主是助他事业大成的手段。
这个混蛋其实对她压根没有一点喜欢的吧。
最多有点惜才。有点旧识的感慨。
为什么忽然又要说这么多话。还是他发现自己混到最后,几十年为将的事业葬送,甚至狼狈弃逃,他想要叹气想要感怀想要吐露,却不可能有人听他这样的话,他最后一点郁郁的气,不得不吐给比他小十几岁的敌国将领,说给当年让他指导过骑射的年轻意气小姑娘。
可她早就不年轻意气。
她只是有些呆愣的伸手想要拿酒爵,却不小心碰洒酒。
秦璧那时候望着漫开在桌子上的酒,也不过吸了下鼻子,将那块布帛攥成抹布,擦了擦桌子,任凭字迹洇开,随手扔到了一边。
她当时心情或许还是有些伤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当天睡了她最不想睡得人。
但幸好,白矢还是与她熟的。
他很了解她,所以也就当没发生。
就算后来这变成常态,他也没有越界。岂止不越界,简直太过小心翼翼。
秦璧觉得松了口气,却也有点不爽。但她没打算说什么,这样很好,什么都没改变……的吧。
秦璧有些走神,舒却是真的想要像比她更年长的女性得到建议,她走过来,看着躺在榻上姿态懒散的秦璧:“你说点什么啊。我也不知道该问谁。”
秦璧抬了抬手,漫不经心道:“大概也会有伤心,但我觉得我不是那种女人。就算没有兵权,我也更在乎自己的生活。我经历过的伤心事儿多得是了,这点不算什么。”
舒肩膀耷拉下来。
秦璧:“你想想吧。给自己列个单子,什么靠前,你就明白了。”
舒抬起眼来:“可我就怕我后悔。”
秦璧笑:“你就算列个后悔的事儿的单子,这事儿怕是都排不进前十吧。”她伸手拍了拍舒的屁股,舒竟然走神到都忘了躲,秦璧调戏不成,悻悻收手。
舒摇了摇头:“算了,我先不想了。我现在没时间想这个。”
秦璧还是挺喜欢她的这股理智,两手枕在脑后,道:“我听说贵霜与匈奴了。我以前与匈奴作战过,非常难缠,而贵霜我更没经验。你派我去,我未必会能赢。”
舒有些惊愕:“连你都不能——”
秦璧摇头:“他们手段太狠了,想要对付,就只有两个办法,烧钱与烧人命。烧钱,你有么?烧人命,你虽然有,但赵人并进来,他们又有很多俘兵骑兵,有很多赵国常年占领的边屯,他们是对付匈奴经验最多的人。不说那些虚伪的话,要烧肯定也要先烧赵人的命。但你刚刚接手最穷困最嗷嗷待哺的赵国北边,你要是再让他们被俘虏之后还像奴隶一样送死,必定会发生暴动。”
舒沉声道:“我想到过……”
秦璧:“但你又没办法。如今天下晋楚之分,贫富太不均,你能做的选择根本没有别的。更重要的是,你现在手底下能用的只有我和乐莜,如果楚国进攻上党、成周,乐莜分身乏术,要不你就把白矢调走,将他放在上党。但你明白我们……”
舒面上恢复了晋王的神情:“我明白。我……明白。”
秦璧:“匈奴对整个北线开战,但贵霜对付的是秦国北部。你可以用我,就算为了我的百姓,我也愿意誓死守护北线。”
舒面容上的神情有些恍惚:“你的百姓……誓死……你说,如果你拥有了更多的支持,你会不会赢,你能不能把贵霜驱逐出去?”
秦璧没太明白:“更多的支持?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匈奴与羌人的进攻一旦开始,大多都会持续几年以上。他们打仗也是因为境内没有活路,就算单于与王换代,内斗,他们也不会放弃南下。所以……永远不要乐观。”
舒立了一会儿,她半晌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歇着吧。”
她推开门,朝外走去,却又回过头来,看向秦璧,笑了笑:“谢谢。”
舒承认自己身上心上有太多事,但当真到了牍板上某人约定的时间,她又忍不住觉得心头一松。她以为自己会想很多,但竟然却觉得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用想。
只是可惜,她手头政务有些多,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些,当她换下礼服,穿的稍随意些,绕过回廊,走进这座她还算熟悉的院落。
商牟站在地上踢石子儿,他甚至开始捡起来,用靴尖踮着石子儿,而后精准一脚,踢进了灌木丛之间的缝隙里。她看着那灌木之间已经攒了一小堆儿石子儿,显然他这么玩了半天。
舒倚在墙角,拍了拍手。
商牟猛地回过头来,他站住脚,两只手朝后背去,在身后抓住手腕:“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舒:“半个时辰前。”
商牟:“放屁。”
舒笑:“你怎么知道。”
商牟瞪大眼睛,又有点想笑:“你怎么也这么粗俗了。”
舒看见几颗石子儿被他提到了回廊的木地板上,她也踢了一脚,笑道:“谁教的?”
商牟手抓住廊柱,一脚蹬上了回廊,站在木地板上,俯视她。
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站直,她倚着墙,仰头笑道:“别人都是出征瘦到脱形,你竟然没瘦。看起来也没多惨啊。”
商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背着手:“你见我的时候,我也都是在打仗。过惯了这样的日子,能有什么变化。不过是不是你担心到以为我要凄惨可怜了?”
舒拧眉,露出想笑似的表情:“谁担心你了。”
商牟往后一仰,慢声道:“哦,原来是你的王后担心我。”
舒抿住嘴,像是赌气像是投降:“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么?”
商牟笑了,他忽然伸出手去,捏了一下她脸颊:“没,就看你脸上这么多明显的表情,还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