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聚集而起的有形怨气,犹如旋风一般疾冲天际,陈星被裹在那暗淡的烈风之中,竭力操控拨浪鼓,怨气内现出了不断挣扎的虚影,幻化出了巨大的上古神兽“狰”!
五尾一角,形如赤豹——狰的怨魂在旋风中不断挣扎,发出如击磐石般的怒吼,音传百里。狰出现的那一刻,所有活尸俱停下攻城的动作,纷纷转向战场中央的陈星。
“把它夺回来!”周甄不顾一切地吼道。
柔然骑兵却不受那拨浪鼓的影响,纷纷掉头,从城内转向战场,险些被攻陷的哈拉和林顿时压力一轻,各族于是纷纷杀了出来,前去支援大单于项述。
这怨气太强大了……比阴阳鉴更难控制。
哪怕陈星自小熟稔各类法力,要应付这等强**宝也极其艰难,缠绕在拨浪鼓上的怨气不断寻找突入他内心的办法,欲将他一齐吞噬同化。
快坚持不下去了!外围的活尸已渐有不受控制的迹象,陈星竭力以拨浪鼓一挥。
“咚”一声震响,数十万活尸随着陈星手中拨浪鼓一指而转向。项述策马冲来,一剑荡开冲上前的车罗风。
“述律空?!”车罗风不住喘息。
项述单手提重剑,挡在车罗风与陈星身前。
“车罗风!”项述蓦然怒吼道,“给我交代清楚!”
“项述……项述……”陈星祭过那法宝后,心脉遭到重创,不断喘息,已有点站立不稳,一手按着胸膛,踉踉跄跄,快要倒在雪地中。
车罗风冷笑,稍稍躬背,注意着项述的一举一动。
身前是车罗风,身后则是摇摇欲坠的陈星,项述一瞬间竟有点失神,现在不是与车罗风缠斗的时候,必须先照顾好陈星。否则稍后柔然骑兵回援,定会将他们困在战阵中,届时乱军冲杀中,项述哪怕有通天本事,也顾不了陈星安危。
“能撑住吗?”项述双目锁定了车罗风的动作,要同时带走陈星与车罗风,实在太难了。
“我没事。”陈星喘得十分厉害,快连拨浪鼓也拿不稳了,“你快走……他们回援了,别管我了。快!走啊!”
远方的柔然骑兵杀回来了,不停朝着此地聚集,车罗风脸上现出恨意,正要扑上来时,项述终于作出了抉择,竟是弃车罗风于不顾,冷冷道:“肖山!走!”
紧接着他将陈星拖上马去,掉头突围!
肖山抢到马匹,翻身上马,追着项述而去。
这个举动顿时令车罗风怔住了,刹那令他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项述离去。
陈星被项述挟了上马,项述飞速调转马头,近二十万活尸浩浩荡荡,转了局面,反而朝着柔然骑兵杀了过去!活尸大阵后面跟着陈星与项述,两人身后又跟着铁勒、匈奴等骑兵。
周甄万万没想到,对方阵营居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更以为万法归寂之后,已再无人能发动法宝,马上仓皇下令,奈何前阵的柔然骑兵已大溃,活尸一拥而上,争相踩踏,己方阵营顿时大乱。
周甄怒吼道:“你竟能驱动以吾主之血炼化的法宝?!”
“我是大驱魔师。”陈星冷冷道。
项述已策马冲到柔然军阵腹地,一个照面,大剑扫飞了五六名拦路骑兵,陈星抱住项述的腰,不住喘息,心脏隐隐作痛,方才强行驱动这拨浪鼓,心灯的力量竟是被怨气不断蚕食。
“给我心灯之力!”项述喝道。
陈星抱紧了项述的腰,伏身在他背上,闭上双眼,蓦然增强心灯力量。
项述一抖那重剑,本想化为长弓,没想到重剑竟是亮起光芒,再度变幻形态——成为一杆六尺光杵。项述先是一怔,继而如舞长戟般将那光杵舞开,左右一荡,只见一道光轮横扫而去,拦路骑兵尽数被扫落马下!
周甄顿时现出恐惧神色,本能地感觉到那神兵乃是自己的克星,当即不敢恋战,转马即走,然则项述运足真力的一式已逼近背后!
那一杵下去,心灯的白光竟划出一道有形的烈火,周甄背上武袍稍挨着火焰边缘,便开始焚烧,就在最后一刻,眼看就要将周甄连人带马劈落之时,心灯火焰蓦然“嗡”的一声,消失了。
陈星在项述背后一顿,两手不自觉地松开,一口血浸湿了项述背上皮甲。
项述:“陈星?!”
“混账——!”车罗风杀回来了,狂吼道,“述律空!”
侧旁奔马狠狠撞上,却是身着重铠的车罗风,车罗风本以为项述会出手与他武斗,未料自己最在乎的人,却连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心内怨恨已到了极限,当即不顾性命,连人带马狠狠撞了过来,抱着与项述同归于尽的念头。
陈星已昏了过去,垂下半身,被车罗风一撞,项述马上伸手抓住陈星,却终究慢了一步,己方援军涌来,在两军交战的前锋,项述与陈星一同被撞下地去,周甄只想抢夺拨浪鼓,大喊道:“车罗风!法宝!”
两军如潮水般撞在了一起,陈星意识渐渐消失,眼前一片漆黑。
我要死了吗?太快了……时间还没到。
陈星在这昏迷的一刻,手中仍紧紧攥着拨浪鼓,下意识地不愿松手,而就在意识趋于模糊之时,他仿佛看见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场景。
那是从另一个人眼里望出去看见的世界,四面八方扭曲的空间,布满血管的墙壁,但只是短短一刹那,那双眼睛的主人就发现了他,瞬间直窥他的内心,意识犹如奇异地互相连通。
“心灯宿主?”一个嘶哑的声音说,“竟能通过吾血,来到此处。也罢,如今神州,身有法力的,唯你与我而已。”
“快醒来!”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在陈星意识里说,“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陈星蓦然睁开眼,无数景象轰然破碎,那声音就像把他的意识从遥远的千里之外轰了出来。
景象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冷风吹袭,几片雪花落在脸上,一只冰冷的、戴着铁手套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稍稍抬起头来。
这是什么地方?陈星恢复意识的刹那,便知道自己被挟持了。
周遭云雾笼罩,乃是露出云顶的一段山脊,阴山之巅,呼和巴什山的最高峰处,一小块空地上,身前站着两名身穿黑铠的影子武将,以及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直喘息,狼狈不堪的车罗风。
周甄则站在一侧,凝视放在石上的拨浪鼓。
陈星动了动手腕,发现自己被冰冷的铁链捆着,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那铁链上结了一层霜,心想你们至于么?绑我上这么重的铁链?哪怕不绑我也跑不掉吧。
陈星醒来的一刻,车罗风与周甄马上警惕地朝他望来。
那两名黑铠武将中,其中一名要将陈星提起来,却被另一名阻止了。
陈星认出要提自己的人应当是司马越,从铠甲上看,能依稀辨认出来。另一名,却不知道是谁了。
这群黑铠武将的铠甲几乎一模一样,又都戴着头盔,遮没了整张脸,根本无从分辨。
司马越转身,走向周甄。
“现在怎么办?”铠甲中传来嘶哑的声音。
这家伙居然会说话?!陈星听到声音时顿时惊了。
初时他对这群家伙的判断,只是毫无意识、被本能所驱动的活尸,现在看来,似乎比活尸还要更高级些,能说话,也就证明了有自己的意志。先前在长安对上的司马伦,也许只是不愿开口。
周甄没有回答,只是望向车罗风,车罗风又恨恨望向陈星。
“我将尸亥大人在此地建起的魃军交到你们手中,”司马越嘶哑的声音犹如兵器摩擦,说道,“你告诉我,你们还有六万柔然铁卫,现在呢?”
另一名黑铠武将站在陈星身边,始终不发一言,陈星转眼朝他望去,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熟悉感,总觉得这身铠甲曾在何处见过……不对啊,自己见过的,便唯独只有三名,司马伦已被除去,司马越,以及隆中山内的……
司马玮!
这人是晋时的楚王司马玮!也即是陈星第一次见到的黑铠武将!那夜匆匆一个照面,看不真切,这厮果然也出现了!
周甄明显地有点底气不足,答道:“柔然铁军被我们驻扎在阴山之中,述律空一定会来救这小子,届时我们在暗,他们在明……”
“你总是纸上谈兵,”那黑铠武将司马越嘲讽道,“以为自己料敌机先,却被杀个措手不及。”
“我想不到这小子,居然会用狰鼓。”周甄走向陈星,那两名黑铠武将却挡在了陈星身前,不让他靠近。
司马越答道:“周甄,二十万魃军,已交待在你手里,你与你的同伴,究竟还能不能活捉述律空?”
陈星从两名武将的腿铠间望出去,看见车罗风狰狞而愤怒的眼神。
车罗风忽然说:“我有个办法。”
“我们可以将这小子杀了,”车罗风低声说,“再将他的尸体吊在此处,述律空一见之下,一定方寸大乱。趁其不备……”
“蠢货!”司马越冷冷道,“我看你才是最该死的!”
司马越抽剑,周甄马上挡在车罗风身前,沉声道:“将军!”
内讧了内讧了……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陈星却大致能推测一二,这伙人多半都是尸亥派来的,只不知道所谓的“吾主”是蚩尤还是尸亥,这不重要——兴许这些年里,尸亥在北方做了充足的布置,复活了二十万活尸,再交给司马越统领。
现在周甄接过了军队指挥权,外加六万柔然骑兵,想一鼓作气,攻陷龙城,最后关头,却被陈星拿到拨浪鼓,反杀了一波,现在魃军消耗光了,两名黑铠武将自当非常不满。
内讧啊。你们继续内讧!不要停!陈星充满期待。
司马越沉声道:“让开。”
“魃王,”周甄也冷冷道,“这是尸亥大人的吩咐。”
“尸亥并未吩咐你与柔然人再有牵扯,”司马越说,“生前一世,死后一世,既已归于吾主,你便必须忘了你的身份,你若再对身后那凡人执迷不悟,本王不介意替你处置他。”
周甄深呼吸,司马越收剑,召来一群乌鸦,跃下山崖,消失了。
周甄看了一眼车罗风,车罗风神色极其复杂,周甄说:“我去设伏,埋伏述律空。活捉还是如何?”
车罗风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实在活捉不得,就杀了罢,将尸体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早该如此,”周甄说,“先前这么说就没这么多事了,若不是因你求情……”
“我错了!”车罗风道,“我错了行了吧!”
周甄转身,也从山崖跃下去,消失了。
山顶又安静下来,剩下司马玮、陈星与车罗风,车罗风自顾自坐着,低头以松香擦拭一把弓的弓弦。
陈星知道现在项述一定想尽了办法来救他,说不定已率领军队,将这山峰重重包围了。但十六胡骑兵擅长平原战,不惧冲锋,山地作战却力有不逮。
这占地不足十丈的山顶平台上飘着细雪,周围立了数根石柱,乃是不知哪一族祭天的地方,陈星动了动铁链,发出声响,心想得怎么找个办法逃出去。
站在一旁的司马玮稍稍转头,朝陈星看来。
这家伙为什么不说话?陈星心想,也许可以套点话出来,查清尸亥这伙人的底细……方才在昏迷时看见的一幕是什么?在梦境里朝他说话的少年声音,又是谁?
陈星拖着铁链,动来动去,发出细碎的声响,车罗风停下动作,朝他看来。
陈星不动了。
车罗风看着陈星,冷冷道:“你知道柔然人是怎么折磨战俘的吗?”
陈星答道:“不知道,不过这几天,我倒是见到了柔然人是怎么折磨自己族人的。”
这句话顿时刺中了车罗风的心病,车罗风于是变了脸,冷冷道:“汉狗,你知道什么?你们这群杂碎……”
忽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司马玮转身,抽剑,车罗风竟是忘了这具尸体生前的身份是晋廷王室出身,马上下意识起身,后退。
司马玮出剑,车罗风仓促抵挡,但那一剑却迅如闪电,架在了车罗风的脖颈上!
陈星忘了看热闹,只见这么一招,不由得心中喝彩,他不谙武技,跟着项述久了,却大致也能看出,这一式封掉了对手躲闪与格挡的去路,难度极高。
车罗风当即不敢再说,司马玮便撤剑,犹如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
陈星一瞥司马玮,于是不怕车罗风了。
“你们都喝下了魔神血吗?”陈星想了想,说,“周甄是怎么忽悠你的?喝下他的药,就能带领族人,走向永生?”
陈星观察车罗风,看出他的脸色已经有点不太对了,联系到参战的柔然铁骑,大多都是这种青暗的脸色,而较之周甄这死了很久的人的青灰色,又有些许区别。
车罗风的身体正在缓慢地起变化,只不知道他自己能否察觉到痛苦。
“永生吗?”车罗风轻蔑地一笑,“我只是想为周甄报仇而已。如今周甄活过来了,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汉……倒是你,死期近了。”
周甄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兼有汉人与柔然人血统,从死后的容貌看来,生前多半也是名雄伟的美男子,与项述的风格又不太一样。
陈星知道车罗风与活着时的周甄是恋人,但他又总觉得,车罗风似乎还喜欢项述,只不知道他是先喜欢上周甄,周甄死后才移情于项述呢;还是先喜欢项述,求项述而不得,才与周甄在一起。
抑或是这俩男人,车罗风一直都喜欢。
“我只是有个问题很好奇,”陈星试探地问,“车罗风,你还喜欢项述吗?话说周甄都已经死了,那他还能硬起来吗?”
陈星只想东拉西扯一番,来套车罗风的话,没想到车罗风一声怒吼,按捺不住要起身殴打陈星,但司马玮又稍稍转身,不让车罗风靠近。
车罗风怒目而视,不知是否药力使然,令他极其暴躁。
“好好好,”陈星忙道,“不提这事儿了。”
将已死之人用这种方式复活,陈星总觉得是违背天道的,如果魃能作为一个“族”的话,那么魃族当是最为奇特的种族了。它们应当不像妖族中其他种类,能够自行繁衍生息。
“周甄复活多久了?”陈星又问,“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车罗风没有回答,陈星老老实实道:“咱们来玩一个游戏?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来舔一下拴着我的这条铁链如何?”
陈星只想捉弄他,这铁链已冻得僵了,舌头舔上去就会粘住,正好解决了对手。车罗风当然不会上当,嘲讽道:“你有病?当我是三岁小孩?”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一个你的。”陈星提议道。
车罗风终于说:“你是驱魔师,是不是?你就是冲着魃来的,枉我还真以为你是大夫。你很快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待得他们将你带回幻魔宫去,你会被炼成一具祭品。你很快就要死了,还有这么多问题?”
陈星无意中得到了第一个关键信息“幻魔宫”,随口答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嘛,哪怕就快死了,也想满足下好奇心,不行吗?”
车罗风于是放下了那把弓,正面朝向陈星,看着他,挑了挑眉,说:“问罢,小杂碎。”
陈星初见车罗风时,觉得他长得挺好看,浓眉大眼的,只是五官有股淡淡的邪气,可惜了。
“你的武器哪儿来的?”陈星恐怕尸亥又把什么像拨浪鼓一般的法宝交给了他们,若真是如此,待会儿就怕项述杀上来救他的时候,没法应付。
“述律空与我结为安答时,给我的信物,”车罗风冷漠地答道,“待会儿我要用这把弓,在他面前杀了你。轮到你了,回答我,你与述律空,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