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巷道,喧嚣声不减,洪掌柜推开门,看见的就是伫立在窗台前的身影,风大,吹得他衣袍翻飞,搭配着他清俊脸上平静无波的表情。
竟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这样气度的人,竟然出自一户农家。
如果他要是出自簪缨世家,或者是哪个清贵名家的话,可能跟自己这种人,永远都没交集的吧。
估计是听见了动静,凭栏远眺的男人收回视线,朝他望来。
眉目俊朗的男人,快步朝他行来,正要行礼时,被洪掌柜堪堪躲过。
笑话,自个东家还有姑奶奶对他都礼让三分的人,他如何能受了人家的礼?
“您就别折煞小老儿了,我家姑奶奶那边让人稍带了口信过来,再三交代我说,堵路的事,您且把心放到肚子里。
我们姑爷已经派人日夜不分的在路口那守着,别说是崔家了,就连他家的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过咱家的地盘!”
洪掌柜眼底带着浓浓的钦佩。
这年轻人年龄不怎么大,心思缜密程度却令人生畏。
他也不知道咋的知道崔家现在的困境,提前找到了他,让他转交给姑奶奶一封信。
姑奶奶嫁到了刘员外家。
员外最多的是啥?
是地,是钱!
也不夸张的说,青山镇周围,这十里八乡最多的就是刘家的地,大部分佃户种的也都是刘家的地。
河堤改道,大多数人选择走陆地,或者是绕道而行。
但是如果一定要走水路,只能绕道,而且必须路过刘家佃户所种的地头。
所以,这机会不就来了?
眼下他一开口,说个想请帮忙什么的,自家姑爷能不照办?
要知道刘家现在唯一的庶子,是小大夫救活的。
姑奶奶现在怀上嫡子,那也都是小大夫的功劳。
崔家惹了小大夫,这下自讨苦吃了吧?
路一堵,那真真是断了崔家的后路,崔老板眼下除了能长出翅膀飞过去,否则……
就等着他的那些字画石墨之类的玩意损失惨重,让他赔的家底都不剩吧!
“还得劳烦掌柜的,替我跟你家姑奶奶道谢。”
洪掌柜紧张的直摇头,“使不得,使不得,我家姑奶奶再三叮嘱我,说让您别客气,临走前还交代说,要是小大夫得空了,让您二位去刘家做客呢……”
“这是应该的。”
交谈一番之后,洪掌柜还要忙其他事,邬易识趣的要走。
不过在他临走前,又打了些好酒,轻松的将其拎出酒楼。
他脚步轻快,没有折返老家,也没回藕贤阁,而是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幽僻的巷子里。
当初那些山寨的人为了在镇上方便行走,特意租了一个院子来存放藕粉跟莲藕,好跟他们这边的人交易。
最近河堤改道,贺二他们不在河堤周围溜达,大几率会在这。
等他敲响院门的时候,果然听见里面传来戒备的询问声。
“谁啊?”
贺二凑近门边,谨慎的询问。
就算东家没跟他们说过,平时进行交易的那些汉子们身份是何,但看着他们的装扮,还有脸上的凶恶,不难猜出其身份。
但是东家不说,他们就不问,大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所以在大白天,那扇一直没响过的大门响了,可想而知他们此时心中掀起多大的滔天巨浪。
“是我……”
邬易温润的声音传来。
里面男人们戒备神色顿消,是东家男人来了,还好还好。
贺二动作麻利的把门栓打开,大开大门,迎人进来。
“您怎么来了?”
接过人手里的油纸袋,还有两壶好酒,他拘谨的手都不知放哪儿了。
邬易平时在书院,穿着书院统一的衣衫,看着清贵儒雅,高不可攀,但他换上常服,又刻意想同人交好时,容易轻而易举的拉近双方的关系。
他此时跟人交谈起来,言笑晏晏,哪儿看的出身份差距?
眼下进了院子,他含笑道,“大家为了我们的事,损失良多,我这思来想去总是过意不去,就略带些薄酒,亲自上门请罪了……”
他态度谦和,言辞恳切。
一点没有读书人清高的模样,几句话之后,就已经拉近了彼此关系。
贺二朝他摆摆手,“一点小事,东家不必挂在嘴上,那崔家气焰嚣张,给他们干活不是遭受辱骂就是克扣工钱,我们早就看不惯他们了,其实这次就是您不开口,我们也不打算接这个活的。”
靠苦力挣钱的人,哪儿会因为这些辱骂和冷眼就放弃能养家的营生。
左不过是为了姚蝉。
他心里知道,但面上却没显露,只叹息道,“挡了大家的财路,真是于心不安。”
贺二紧张的手直摆动。
“嗨,在我们河堤上,小大夫那就是自己人,先不论这个藕粉生意分给我们一半,让我们占了许多便宜,就单论当初你们开在河堤上的食味居面子上,这次咱们就义不容辞的帮忙。
讲句实话,在那河堤上讨生活的,谁没吃过你家的饭,谁没占了你家的便宜?”
冬日生意萧条,运船不多,他们为了省钱,都是喝凉水吃硬邦邦的干粮。
但是小大夫开的食肆,只要一文钱买个包子,就能赠一大碗粥,或是花一文钱买粥,就给你热下自带的干粮。
这种挣不到钱,反而白耗功夫的恩情,大家都记在心上呢。
而且现在声名显赫的小大夫是从他们河堤出去的,这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哪儿是钱财可以衡量的!
当初贺二以为跟兄弟们说这个不合理要求的时候,他们会抗拒。
但是那些豪迈的汉子们听完了,大手一挥,嚷嚷着这又不是麻烦事,小大夫的面子必须得给!
崔家的人,爱去找旁人就去找,但河堤上的这些苦力,他们别想招到一个。
邬易闻言么笑了笑。
他招呼这些手足无措的男人们坐下,态度恭敬的给这些常年混迹在最底层的男人们倒酒。
“大恩不言谢,不过,这种情况很快会改善。”
改善?
难道这事还能有转机?
贺二有些摸不准东家男人的意思。
正要疑问时,酒已经递到面前,他收敛起诸多情绪,双手捧过大碗,酒过三巡,他早将方才疑惑抛之脑后。
…………
三日匆匆过去。
姚蝉日子给人看病,两头跑着,虽繁忙,但大体上还是风平浪静的。
相对于她的自在,有些人就有些焦头烂额了。
崔家水路走不了,陆地上的通道也被人砍断,眼瞅着外面订货的卖家催促书信一封接一封,眼瞅着他那些宝贝纸张石墨因为天气因素不停的损坏,崔老板只觉得自己快过不到过年了。
每天的损失跟流水一样,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赔个精光。
坐以待毙不行。
为今之计,必须得快些把路给打通。
崔老板想到先前跟刘员外还有几分交情。
硬着头皮上门求情。
也想问一下,俩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为啥断了自己后路。
可是令他气急的是,好不容易来拜访了,那家下人说,自己老爷出门了,都是聪明人,这套手段自己也用过无数次。
一听下人的话,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当有不喜欢的人登门拜访时,他就会故意找由头说不在,或者躲出去避开来客。
以往惯用的手段用回到自己身上,他心中愤怒可想而知,本来气急败坏的想离开。
但想到如今处境,还是忍气,重新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