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比平日略显沙哑暗沉,如月轻声道:“妾身睡不着,玉烟和苏公公在外面。”
胤禛哼了声道:“你倒是好心。什么时辰了?”
如月忙起身去拿挂在帽架上的怀表,又点亮了烛火,借光看了下道:“丑时过了。”
胤禛嗯了声就不再说话了,如月立在黑暗中,江风吹到她的脸上,有些凉意。“酸梅汤是你弄得?”
“是。这东西能解酒也爽口,您还要么?”
“好。”
个好让如月重新起来为他斟了碗,“有桂花?”
“这是妾身自己做的桂花酿,方便路上用,”她突然想起胤禛似乎在筵宴上没怎么动筷子,立刻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个纸包,问道:“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她能感觉对方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解释道:“这点心是昨儿福晋随爷下船时买的,说是这里的特产,妾身尝过的,咸香味的,本是脆的,放了日有点皮了。不过还是很好吃。”
“你很羡慕穆尓登额吧。”
如月被这个问话吓了跳,手里的纸包差点没掉了,她惊诧道:“没有啊。”
“上次的话没说完。”胤禛突然换了话题,“听闻巽元子曾为你批过命。”
“是。”
“怎么说的?”
胤禛看得很清楚女子脸上的愕然,朦笼月色下她笑道:“再糟糕不过的命。不过我没当回事。而且您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么就该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吧?”
“你不怕?”
“不怕。当见过地狱也见过仙境就不会害怕,生死不过如此,”她摩挲着腕上的佛珠,“其实我直以为爷是那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
胤禛坐起来,如月闻到酒气靠近了些:“自认为逃脱命运的总会在最后刻发现原来还是被人在摆布。”胤禛向前坐了坐,月光也照着他的脸,方才因为吃酒而泛红的脸现下看上去竟是片惨白,“出生是注定的,那么你的人生也是注定的,你能改变的是什么?从皇宫到贝勒府,会有很大的区别么。你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大约早就死在假山之下了,在你还为病愈高兴的时候,可会想到之后为此引来的那么多事?”
“您的意思就是傻着反倒比较好?”胤禛看到如月笑了,她的眼里有不认同。“如果我傻着,也许对我们家是没有什么影响,可是谁来救您呢?谁来和您起去探究秘密呢?有时我也想如果还是原来的我是不是会更快乐,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就像您作为皇子有般的不如意被拘束,难道作为个寻常人就能好很多么。都说人活着就是来受苦的,可我不以为然,至少我看到了这些美好的事物,”她指了指桌上的画卷,“我记住了,可以时不时拿来回顾,几次险逢大难身死,但又侥幸的活了下来,每经历次这样的险境我都觉得能活真的很幸运,生命是该好好去珍惜的。”
胤禛不说话,如月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安静下来,过了会儿才听胤禛问道:“你见过地狱?那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我见的就是鬼夜行,次是年的中元,次是年在丰都,那是群在地狱受苦的灵魂,他们不得因果的解脱。永在那里受罚,有朝日偿还了债,大约就能得到转世的机会吧。”
“知足常乐。可惜人总是欲壑难填。”
如月望着脸阴郁的男人暗道你的欲就是天下吧,这可不是随意就能满足的,就像小说里常写的最后就只剩下孤家寡人了。
“小的时候皇后额娘曾说过每个人在世都有意义,不论早夭还是病故。被杀还是长寿。若要改变就得付出极大的代价。她的话从没有出过错,所以我从那时就知道我这生注定艰难,汗阿玛是最让人敬畏的帝王,不论在哪方面总是最出色的。而太子,我亲眼见到汗阿玛将他教成了光芒万丈的储君,我永远只能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直到现在我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力去扭转乾坤?”
“孝懿仁皇后说您会扭转乾坤?!”如月惊讶极了的反问。胤禛看着她,“你不信,我也不信。”
如月犹疑暗道难道真的是夺位的?“你为什么这么看我?我不会做出你想的事。所以皇后额娘的话定是错了。”
如月很想问:孝懿仁皇后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她硬是再次忍住。等着胤禛自己往下说。但是这位皇子明显的又开始魂不守舍,如月见他开始揉眉心就上前半跪着小意问:“您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下。”
胤禛从指缝里看到她的脸,担忧而疲惫,这让他想起胤礽的话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竟能忍住不碰。他也记得跟他的福晋发脾气时的话:我就是觉得她好看,她美,怎么了?琅如月来府邸有两年了,这两年里见她的次数就是每月的那几次。从没有好好的看过她的样子,不晓得她是清静之体的缘故。还是意外发现跟她在起练习心法会有明显的好处,或者是因为答应过她的条件,以至于同塌而眠时竟没有半点起过男女之念。
如月见他直掩着面,以为他身体不适,就更凑近了些:“您要是不舒服,就躺下歇着吧。胤禛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那种醉酒的眩晕感又来了。
在阵心悸里胤禛的灵魂就像回到了过去,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遍遍的在洗手,每日都要沐浴,屋内不得有丝的凌乱,发奋的习字练武,所有的切只为了换得后宫之主的句赞扬,可她似乎看不到自己的努力,轻描淡写的说:“这本就是你该做好的。”那个时候还很小,岁还是岁,在盛夏的院子里练习心法,被热到虚脱,等醒过来,床周围都放着冰,袅袅的埙音传来,苍凉而寂寞。看到他坐起来,尊贵的女人放下手里乐器说:“我很多年都不吹啦,这算是最接近天乐的声音,莲花清心咒也最适合用它演奏。不过你为什么要哭呢?”胤禛摇头眼里含着泪水,只穿着件雪白衬衣的女子,赤着足款款走来,蹲下直视着他说:“你和他们是不样的,所以我必须要收养你,而不是留到永和宫,在那里你会死,就像蝼蚁样的死去。”见胤禛继续摇头,她抚摸着他的脸难得微笑起来:“那么久了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回到以前。”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强大。”她吐出了这两个字,然后搂住他在耳边低语:“改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要给你留点东西。”她给自己留下的有串佛珠,几个人和个秘密,个关于名叫佟佳慧的女人的秘密。
胤禛觉得她并不爱自己也不爱汗阿玛,她厌恶紫禁城,厌恶宫里的切,可她又总是流露出悲天悯人的伤感,偶尔会去帮助些在旁人看来的小人物。这个在高处的贵妃拉着幼小的皇子,让他看清后宫的女人们盛容背后的伪诈。她用魅惑的语气说:“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红尘千界,这就是女人,永远为了虚幻的爱、权力、地位说着虚假的话,他们的脸涂着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丑陋的魂魄,再亲和的微笑都能变成杀人的利器,画皮之下的腐骨不用年就成灰,不必去眷恋,就算是我最后也会如此,所以你不要爱上谁,不要眷恋谁,那都是虚幻和肮脏的。
“爷?”焦急的呼唤把他的灵魂从回忆的泥沼里拉了出来,说话的人有着洁净的脸庞,姝丽的姿容,她整个人似乎在发着圣洁的光芒,让躁动厌倦的心安宁,他放下手,认真的看着她。
当发觉对方的脸越靠越近时,如月想避开却是不能,搭在床沿上的手被按住了,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而且就像被施了法术似地句话也说不出,就在如月以为会被亲吻的时侯,胤禛却放开她向后倒下去,重新躺回了床上,在诡异的气氛里淡淡说了句:“去换玉烟来伺候吧,我的头很痛。”
如月等过了会儿才能站起来,她什么也没说悄声退了下去。如月不知道在外间伺候的玉烟有没有听到什么,她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这个时候换人任谁都会猜测吧,而且是不好的猜测。如月躺在玉烟的床上完全没有睡意,到现在心跳还没有恢复正常,那会儿他想做什么呢?拥抱还是……自己居然呆住了,只剩下紧张。这算什么啊!如月羞恼的狠狠拍了自己的额头下,下次,要是下次……她决定再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就先用内力挣脱开,潇洒的用轻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最后笑着说:“爷,您自个儿睡吧。”想到这里如月在黑暗里无声的笑了,这笑慢慢的变成了苦笑,心情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好像要糟糕了。
回京的路上胤禛再也没有过那样的举动,甚至没有和如月怎么说话,连伺候的人都换做了玉烟,稳重的姑娘虽然没有问自家主子到底是怎么惹到贝勒爷了,可眼神里已经有了同情。如月以为这样是最好不过的,避而远之总比醉酒误事来的好。就这样御驾在月底回到了京师,回到京师康熙就又开始准备这年的弟2次远行,月初帝王巡幸塞外,除了太子和胤祥,他这次还带上了直郡王胤褆,胤禑和胤禄,嫔妃则带了惠妃宜妃和密嫔。
重回雨桐院的如月得到了隆重的欢迎,内宅下人多是为她有幸被贝勒单独带着随驾南巡而别有心思,只有少数人是为她所赠的礼物而开心,前者以珍珠为首,她始终认为只有被贝勒恩宠才是有前途的,后者以流苏为首,她现在正喜滋滋的摆弄着带回来的木梳,好吃的嘴儿。
如月在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发现非印依然很憔悴,她还瘦了许多,脸上连丝笑容都没有,她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低眉顺眼的岁的格格,“辛苦你了。”这么冷淡的语气如月是弟1次听到,待提着小心伺候她吃过了饭,这位主子斜觑着如月道:“今儿爷有交代他不去你那里了,要宿在耿格格处。”说着她直看着如月,似乎是在期盼看到失望或是嫉恨的神色,如月却没有满足她的愿望,只是简单的应了声是。
非印阴冷着脸看着眼前的女子告退出门,旁的碧玺和水晶互相看了眼。碧玺对如月的印象很好,只是作为福晋的贴身丫头她暗中希望这位小主子自求多福吧。
去给李瑶请安时,向冷言冷语的侧福晋却没为难如月,大概多少还是承如月救过伊尔木的情分,或者是正忙着跟福晋斗法而无暇顾及旁人吧。如月看到她的气色很是不好,并不比非印能好到哪里去。
内宅两位主子相争的事,如月在回来后的时间就清楚的了解了原委。非印跟李瑶本就处的不好,弘晖去世后非印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至于她的言辞行为可以用苛刻来形容,当她身体恢复从李瑶手里接过内宅掌事的大权后,各种规矩就都要求的极严格。
有日李瑶又次托病没有来请安,压火很久的非印话没说径自去了她的住处。结果在门外她就能听到李侧福晋悦耳的笑声。因为小日子来了身子不爽利,李瑶是各种烦躁,下人们的日子分不好过。福禄为了讨好她让人买了只鹦鹉玩,结果她见就喜欢上了,整日的教它说话。这几日李瑶正玩得不亦乐乎,胤禛又不在,装出来的恭谨就全搁下了。可她万万没想到非印没让通传直接进来了,福晋冷冷的盯着错愕又尴尬的女人,吐出两个字:“跪下。”
李瑶知道自己理亏就别别扭扭的跪下来,心里却是恼火之极,暗恨门外的那些丫鬟没有及时通传,接着非印就说了让她暴跳如雷的话来,“你这样不懂规矩的怎么能做好阿哥格格们的额涅?从明日起弘昀由我来照顾。”
李瑶听就冒火了,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的性子又岂是那种任人拿捏的女人,下来的场景可想而知,如今人已经形同水火。在如月伴驾南巡回来的当天就闹到胤禛那里去了,个坚定的讨要孩子,个寻死觅活的不给。胤禛本就是脾气不好的主,任何事以规矩为先,内院既然是福晋在管。那么理就在非印这边,何况胤禛最烦见到的就是哭哭啼啼的女人,见李瑶哭闹上吊的样子顿时就怒了,当众责备了侧福晋的不敬。在考虑大半个月后真的决定让李瑶把阿哥弘昀交给非印带。震惊的李瑶看到非印嘴角显出的冷笑,胤禛无情的神色,她气的大叫声就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