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道理总那么多。弘历也岁了,再和你睡不合规矩。明日就让他睡到自己屋子去。”
如月不情不愿的嗯了声,黑暗里,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江南姚家是不是顺利处置了?有没有遇到难处?回京后万岁爷又说了什么?对济兰的追捕要持续到何时?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你有没有想我呢?
但是如月没有开口。她很快就听到了胤禛的呼吸声。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如月悄悄亲了他的脸,挪开后找了个适宜的姿势也睡了。
次日胤禛还是早起了床,如月起的比他更早,身边无人,只有个蜷成团的小人儿,白玉似的小脸上有点红,大约是觉得热了,被子被蹬到了边。小褂子掀在肚脐上,露出圆圆的肚子,脚正抵在胤禛的身上,做父亲的在这瞬只觉得心都软了,柔情涌现他爱怜的把孩子的衣服拉好,又将被子给他盖上,轻轻捂住露出半只的小脚,有点凉呢。胤禛想了想没有动,就那么捂着。这时如月端着餐盘进来了,后面的是端着水盆的邱娘。
“爷。您起了?”
胤禛唔了声看着穿戴整齐的如月,“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若再不起的早些,您定又不吃早饭了。这样对胃可不好。”邱娘放下水盆退了出去,如月看到胤禛用手捂着儿子的脚微微笑了,胤禛觉得有点窘迫,他松开了手。如月给胤禛取了衣物,人无声的穿衣净面吃饭。见胤禛这就要走,如月就去拿披风,胤禛从后面把她抱住了。“月儿。”
“嗯?”她想转过来,胤禛不让。就这么抱了会儿,胤禛松开手道:“走了。”
如月看出他定是有心事,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她为胤禛系好披风,刚抬头要说话对方就捧着她的脸亲了下去,他们有数月未见,彼此都很是思念,这吻就吻的激动了些。直到有声音打断了他们,“额涅?”
弘历坐在床上,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他软软的清亮亮的呼唤让两个人立即分开,“阿玛!?”这声音充满了惊讶。胤禛咳嗽了声,他明显的这个时候不晓得做出什么表情才好,如月想笑又忍住,打着圆场道:“元寿,你阿玛要去上朝了,还不快点来送。”
弘历嗯了声,翻身下炕走到近前给胤禛施礼送行。胤禛则换上严父的姿态,叮嘱了几句要认真读书的话这才走了。外面的天还黑着,苏培盛早就在那里等着,见主子出来,他弓着身提着灯笼就在前面引路,胤禛走到雨桐院的大门回头去看,那对母子正立在廊下,如月牵着弘历,黑黢黢的只看得到轮廓。他的心忽然就被攥紧了似的痛起来,在胤禛的人生里还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温暖到想要去万般珍惜。
阿嚏!沉静在自我情绪里的男人给这清脆的声音唤醒了,他皱着眉挥了挥手道:“快回去。外面冷。”如月应了,抱起了弘历,见他们母子进了屋胤禛这才收拾了心情,迈步而去。
这段时间雍亲王府的竹苑很是热闹。多为胤禛的亲信幕僚,还有部分人是被拒在府邸大门之外的。在雨桐院忙着教子的如月自然是不晓得他们都是什么人,直到有日甄玉洁带着杉颜来看她。见甄玉洁副有事的样子。如月就让邱娘带杉颜和弘历去找弘昼玩,见下无人了甄玉洁才用声叹息做了开场白。
“怎么了?”如月给她倒了玫瑰花茶。特别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甄玉洁接过浅尝了口,神色复杂的看着如月。“是家里怎么了?”
“不是。昨儿戴家的人上门来求我啦。”
“啊?”如月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甄玉洁叹道:“姚家被抄,戴家也被牵连了进去,还有英家……连带着整个江南都乱了套。听说若不是万岁爷压下来,雍亲王连个织造府都是要动上动的。”
如月终于变了脸色。踟蹰道:“我没听说啊。”
“大概是不想你知道难做。其实这次我来也没想着能求情让亲王放过哪家,只是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要处死。”
“处死?!”如月站了起来,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看着母亲,震惊沉淀了下来后她开始踱步。
甄玉洁道:“戴家的主家被查出贿赂官员。全部下了大狱,戴诺也在里面,英姿和个孩子都被偷偷送到吴县了……宝络那里。可是最近查的很厉害,只怕藏不了多久了。”
见女儿脸色阴郁,甄玉洁小意道:“月儿,我这次来也是实在推不了,连李容都给我写信,言辞恳切,想想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是无辜的。掌家的这么做,他们又有什么法子呢。来之前我给那些人都说了,事儿我能给你讲,但不能保证就会网开面。他们也都应了,只说求我试试。哦,你放心。他们送的礼我件都没收,还有之前几年我也从来没收过。真的,你放心。”
如月不再来回走了,她重新坐了下来,“戴诺他怎么样?”
“能怎么样?落难的公子么,宝络打点了不少人才堪堪准了能见,给换个好点的狱间,免了折磨。”如月揉着头,叹气再叹气,她知道姚家倒了,可没想到这棵最粗的大树倒了,连带着其他的树也遭了秧。这些大家哪户没跟京师里的人有关系,哪个没有背景呢?就这样胤禛居然都能扳倒了他们,这不是康熙帝授意的又会是怎么?还有,南边闹成这样,京师却毫无动静,这明显的又是在保皇室和宗族的人。自己怎么开这个口,又该怎么去求情呢?胤禛能同意吗?
心烦意乱的如月让甄玉洁先回去了,她努力静下心去想,这想就过了中午饭,她无心安睡就去园子里转了转,没过会儿就起了风,如月畏冷就又回到了雨桐院。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天色将暗,按制胤禛今日会去其他屋子,但饭菜刚摆上,如月就听外面苏培盛的声音,她心里有事不觉失了态,手里的筷子都掉了,想着怎么说才好,这动作就慢了下来,弘历替她把筷子拾起来道:“额涅,阿玛来了。”
说着话,溜冷风卷着股子尘土气儿就涌了进来,胤禛走了进来,如月低着头行了礼,弘历清脆的道:“儿子给阿玛请安。”
如月上前接过披风,挂好后这才有点冷静下来,她回头对正在净手的胤禛道:“爷,您怎么过来了?”胤禛瞥了她眼,只这眼神就让如月觉得好像被看透了似地,她扭过头假装没看到,又招呼嬷嬷们快点上汤。
落座后的胤禛问道:“今儿你额涅来了?”
正在替胤禛盛汤的手抖了下,如月盯着汤碗笑了笑道:“是啊,好久没见我了,带着杉颜过来看看。”
“哦,是吗。杉颜今年多大了??”
“嗯。年出生的。”
“也是大姑娘了,过两年就要选秀了。”
如月愕然的看着胤禛,连汤碗都忘了递过去,胤禛抬头自己接了过来,他用汤匙舀了,吹了吹尝了小口,“银鱼汤还是你做的最妙。”
如月嗯了声,胤禛指着座位道:“坐下吃饭。
这顿饭吃的如月实在是提心吊胆,她刚才还不知道该怎么向胤禛提放过戴家的事,这会儿突然又冒出了杉颜要选秀,如月这些年完全忘了这档子事儿了!总觉得杉颜还小,总觉得她和别家的姑娘不样。可突然的事实就在眼前,两年,难道让她走自己的路,失踪游荡江湖?怎么可能!如此颜色,再过几年定是倾国倾城的姿容,且不说康熙会不会下的了手招年幼的女孩儿进宫,就是说指婚这块儿,万指坏了怎么办?这事儿好像只能请他帮忙,早早定下个可靠的……如月味同嚼蜡的吃着饭,忽略了胤禛看自己的目光。
吃过了饭,眼见胤禛要去书房,如月硬着头皮决定先把戴家的事提下。杉颜能等,戴诺可等不了了。
“爷。”
“忍不住要说了?”
如月张了张嘴,半晌才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胤禛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平静道:“你跟我来。”
如月无声的跟在胤禛后面,苏培盛则在最后们,个人沉默的向竹苑而去。书房里还跟如月很久前见过的那样,整齐到没有丝的凌乱,虽然摆着很多的书,很多的卷宗和文案,每项都分门别类的放好,当然还有各种贡品瓷器,和表现出的冷清性子不同,胤禛对瓷品的颜色很在意,他喜欢素雅的青花、洒蓝,秘色,也喜欢耀州的红,如月发现此时的案头还多了件白釉僧帽壶,形制精巧,釉色甜腻。
“弟买了送我的。”胤禛招手让她过来看,如月上前看过赞道,“真好看。”
“郎唫阁款的。价值不菲,这大约是他送我最贵的件东西了。我听说有人给凌柱家也送东西,知道他喜欢古玩金石。送的都是宋明官制器物,大约比这个要贵了数倍吧。”
如月听着就跪下了,“他们没有收。爷,您明察。”
“你起来。若不是他们没有收,今日我也不会同你再解释这件事的。”
如月哪里敢起,胤禛见她还跪着,淡淡道:“你是想求我做什么事?”
“这些年我直没求过您什么事儿,但是戴家……与我家是有恩的,特别是戴诺,他与我哥哥交好,又从不管家里的事儿,说的不好听他就是个米虫,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说总像他这样的人是罪不致死的。能不能……放过他。”如月很艰难的说出了最后这句话。
“戴诺。”胤禛冷清的声音响起,他并没有如月想的会气的拍案而起,言辞激烈的叱责自己,这语气就像是提到了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如月抱着希望抬头看着他。“戴家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后乐善好施。交友众多,不但与你家还和曹家李家姚家干江南世家结交甚密,痴心各种收藏,成年后娶了英家的嫡女,之后更是发不可收,听说连甲骨他也收。此人是没有卷入到半点家族生意中去,也没有杀人放火。不过你可知这次抄戴家,只他搜集的器物价值几何?”说着胤禛从案牍上取过份卷宗递了过去,“你自己看。”
如月接过,慢慢的翻开起来,胤禛道:“你不要说这些东西不是花银子买的。我想你能猜出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吧。他的嫡妻,哦,好像你也是认识的,那个女人是如何出手阔绰的买下数幢别院庄园用来行乐你大约就不清楚了。这里也有记录。姚家有成的银子是非法所得,你以为戴家能好多少?他们沆瀣气,贩私盐印假币侵占良田山姜,再拿这些钱去贿赂官员以便得到更多的利益和机会,如月,不是年年铺桥修路就是真善。那些银子不过牛毛而已。现下,你还想说什么吗?”
如月不语也不再去翻卷宗,整个人都发起了呆,胤禛看着她这样子就想起了早年查出的事情,戴诺曾和琅家交情很深,他不但是琅济兰的好友。更是明着追求琅如月,若不是因为和英家从小订了亲,那么……所以胤禛不喜欢如月这样子,这些都是和自己无关的旧事,胤禛也知道她对那人没有男女之情,可他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跪在这里求情。胤禛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发怔的如月却没有发现,她还在想该怎么办!完全不能想那个傻乎乎的痴人就这么死在狱中!可她说不出反驳胤禛的话来。
“戴氏主家已经定了罪,不会再改了。”胤禛是压着火说的这话,如月只是嗯了声。她忽然就趴在胤禛的膝盖上,胤禛愣了愣,过了会儿才发现她哭了。
“你这是在向他求情?用眼泪?”胤禛生硬的问道。
如月抽泣着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起他当年的样子了,那时真的很无忧,虽然那么讨厌他的死缠烂打,还有发痴的样子,可他真的是个好人。我在吴县养病的时候他翻了天地的找大夫。这份恩情我又怎么能忘。可是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没有严苛的刑罚,那将会有更多的姚家出现,而且这也是为了打击……”如月没有说下去,“切都不能变。我知道的,可是爷,没有捉到的人能放过吗?”
胤禛静了会儿,才嗯了声,他把手放在如月的头上,轻轻摩挲着,“知道了。”
听到这句承诺,如月又哽咽起来,她这回是抱着胤禛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