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省城下飞机, 冯妙就先花了两天时间,带俩孩子把江南省城想去的地方都玩了一遍,然后带他们到江南市。
以前她来都是住在祝明芳家里, 这次带了俩半大小子就不太方便了,并且祝明芳的孙子、孙女和小外孙暑假也会来住上几天,祝明芳素来喜静,家里弄一堆孩子那得多吵呀。
冯妙就先打电话给祝明芳和邱小婵,看看能不能帮她租一个短期的房子, 住宾馆太不方便了,娘仨打算在这边住一个月左右。俩个野小子从小都是在北方长大的,正好让小孩好好体验一下江南的人文自然和浓厚文化氛围。
邱小婵赶紧就帮她张罗了, 短期租住不是不行,可是在这个年代很难找到, 邱小婵办事也很老道,很快就给她打电话说, 租住没有,倒是有个房子可以借给她,是他们绣坊一个绣娘亲戚家的,听说她找短期住房,就说亲戚家的房子正好空着, 东西都全,生活也方便。
“就是房子有点老旧,比不得新建的楼房。王芳说你要不嫌弃, 尽管住好了。”邱小婵道。介绍说房主的儿子几年前出国留学,父亲早过世了,现在国外定居工作了,今年清明节回来一趟, 就把他母亲接走了。
“她那个房子离祝老师家也不太远,就在祝老师家往西南方向那一片儿,沿河的老房子,现在钥匙在她妹子手里,她外甥女是我们绣坊的绣娘叫王芳,平时给我们做绣活儿,因为你找房子我这不是到处打听吗,就让绣坊的绣娘们都帮我打听,她就挺热心的,说那个房子正好可以借给你。”
冯妙笑道:“借就不好了,这么着,你跟她说,我还是租一个月,短租租金肯定是要比人家长期租房贵一点儿,她借给我我也不好意思白住呀。”
于是等冯妙带着俩小子一到,邱小婵就约了王芳,带着娘仨先去看房子。
这一带沿河的老房子都差不多,粉墙黛瓦的两层小楼,地方不大,一楼是客厅不住人,带个小厨房,难得的是带个小巧的院子,枕河沿巷的房子大都不带院子,尽管院子小的只有三四米长,也方便多了。王芳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待业青年,就在她们绣坊学的手艺,入门后还曾是冯妙培训教过的。
结果两边就客气起来了,推来让去,最终说定这一个月20块钱租金,王芳一直说怎么好意思收钱。
主人搬走几个月了,大家就一起动手先打扫一下。冯妙和邱小婵、王芳在屋里扫尘擦桌子,俩小子就跑去打扫院子,嘻嘻哈哈地一边玩,一边干活也不敷衍,把院子里雨季新长出来的小杂草和青苔湿滑的角角落落都清理了。
“冯妙姐,你家两个儿子可不娇气,我听说你带他们来,我还说大城市的孩子不知道住不住的惯呢,尤其这临河的房子蚊虫多。”
“他们倒是想娇气呢,还得有人娇气他呀。”冯妙笑,又讨论了半天防虫驱蚊。
冯妙跟王芳聊起来,得知这房子主人也不会长期留着,打算是要卖的,只是这样的老房子并不好卖一般人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能一下子拿出大笔钱的人又更钟情市中心钢筋水泥的新楼房,不爱买这种老房子。
王芳表哥大约算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批留学生,在国外拿到了工作签证,毕竟刚开始手头也拮据,一个老母亲接去了,也就想把这房子卖点钱。
“我姨妈不让他卖,说落叶归根早晚要回来的,他就说有人买合适就卖掉算了,哪八辈子还回来呀,就算将来哪天还回来,也不会让我姨妈再来住这么老旧的房子。”王芳笑道,“其实你说我姨妈,一个儿子定居国外了,她还回来干什么呀,我看也就想想罢了。”
“老人总是这样,总想着落叶归根。”冯妙笑道。
收拾打扫一番,通通风,主人家之前的锅碗炊具都装进纸箱里存着了,王芳叫她只管拿出来用,冯妙也没去翻找,安置好以后把门窗打开通风,便带着俩小子上街采购,买了两套新的床单枕头和毛毯,简单能应付的锅碗瓢勺,还有必不可少的驱蚊防虫的东西。
娘仨就这么住下来了。
绣坊那边渐渐也不怎么用她亲自培训绣娘了,邱小婵带着几名绣技比较好的骨干,平时就把这些工作都做了。冯妙这个合伙老板反倒清闲不少,她现在来,一方面尽一尽“合伙人”的义务,关心一下绣坊的经营管理,然后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缂丝上。
依旧是她的老本行,冯妙带着几位缂丝艺人吸收教给年轻人,恢复传统工艺,传承这门古老的手艺,培养扩大队伍。
至于两个半大小子,冯妙忙起来也不怎么管他们,起先没让他们乱跑,给他们划定了个范围和时间,除了每天固定的学习任务,兄弟俩白天就先以这房子为圆点,以到绣坊这段距离为半径,兴致勃勃地开始探索新世界。
没有一个星期,俩熊孩子差不多就把周围都摸熟了,熟到知道巷子口小卖部老板家的狗叫旺财,甚至跟周围的半大孩子都混熟了,看见邻居家老奶奶还会熟络地打个招呼。
于是冯妙便允许他们自己做一个旅游攻略,兄弟俩结伴,坐公交车开始逛这座城市。
晚上娘仨也会一起出去,散散步消消闲,熊孩子一路嬉闹地走过小桥,去远一些的河埠头寻觅好吃的江南美食。
吃完了散步回来,路过电话亭的时候就进去给家里打个电话。方冀南说:“你别让他们自己出去远了,到底才十二三岁,初生牛犊不怕虎,狗屁不懂的小孩,万一有个什么叫大人不放心的。”
大子二子就凑在妈妈旁边,二子还搂着冯妙后腰把耳朵贴在话筒上,听见亲爹这话气得哼了一声。
“什么人呀,是亲爸吗,居然说我们狗屁不懂。”二子扭头告诉大子。
大子:“哈哈哈哈别理他,他一个人在家憋的呗。”
“也就限制在白天主城区,去过几个人多的景点或者去书店。”冯妙笑道,“我跟他们说了,去哪儿先跟我报备好,做好攻略我通过了才行,不能偏离既定路线,吃什么玩什么都提前规划好,规定时间原路返回。周边远一点的地方都是我跟他们一起去。”
二子抱着妈妈脖子把嘴凑到话筒边,故意喊:“爸爸,我们明天要去湖边玩,再吃个松鼠桂鱼。妈妈已经批准了。”
“你们娘仨过得还真舒服。”方冀南嘀咕一句,就很不想理他们,把电话挂了。
大子二子第二天当真去游湖坐船,吃了松鼠桂鱼,回来后说想去远一点的城外爬山,冯妙便说等她这两天抽个空,一起去。
可没想到,冯妙的时间还没抽出来,星期六下午方冀南到了。
这货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就那么突然出现在绣坊。冯妙正在绣坊的二楼给几个年轻人指点缂丝,有工作人员上来喊她,说有一位“方先生”找她。
冯妙还疑惑了一下,下楼一看,这货背着个不大的旅行包,瞧见她下来了,傲娇地抬起下巴看她,干了一件得意事情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的?”冯妙一脸意外地走下楼梯。
“长翅膀飞来的。”方冀南道。
“出差?”
当着有其他人在场,方冀南就含糊嗯了一声,冯妙一听就知道有问题,再一想明天星期天,心说这货还真能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祝明芳在楼上刺绣工作室,冯妙就随手叫了个人:“小王,你去楼上告诉祝老师一声,也告诉缂丝的周老师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冯老师你去忙吧,我这就去。”那姑娘道。
冯妙便带着方冀南从绣坊出来,下午四点多钟,暑热难耐,两人沿街走了一段打到了出租车,先回娘仨暂住的那房子去。
“好不容易熬个星期天,你这么跑来,还得请一天假吧?”冯妙道,“这么热的天,你还真不嫌折腾。也不提前告诉一声。”
方冀南:“我是一家之主,我想去哪里还用得着跟你说?”
冯妙:……行吧。
方冀南道:“你们都快二十天没在家了,我一个人在家开始还挺高兴的,晚上约同事吃大排档喝啤酒,去游泳打球潇洒,时间一长就无聊死了,结果熊孩子还弄个松鼠桂鱼来气我。”
“所以你就为了个松鼠桂鱼来的。”冯妙笑道,“前天你儿子都已经吃上了。”
那么热的天,她穿了一件真丝料子的浅色宽松旗袍,领口到胸前一侧绣了两朵素雅的折枝水莲花,头发用一根乌木的发钗随手绾起来了,看上去整个人很凉快的样子,下了出租车,走在粉墙黛瓦的古朴巷子里相映成一副风情婉约的民国画片。
方冀南看着她有些意见了,这么好看的衣服,跑来江南市收拾得这么漂亮,在家里怎么就不穿给他看。
“这衣服新做的?”方冀南问,拎着旅行包,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开门走进去。
“我自己做的。”冯妙道。
方冀南:“像你这种人真没意思,什么东西都自己做。”
冯妙推开一楼客厅门随口怼道:“像你这种人真没意思,什么东西都不会自己做,你要手干什么。”
“我媳妇什么都会做不就行了。”方冀南笑,放下旅行包环视了一下简单的客厅陈设说道,“这房子看起来还不错,怪不得说江南出美女,房子都这么古典漂亮。”
“你儿子也这么说。”冯妙道。大子二子还真这么说的,说自古江南出美女,是不是因为环境漂亮。
“我先冲个澡。”方冀南道,“这鬼天气,浑身黏糊糊的汗味儿,我自己闻着都不好闻。”
“南方湿热就这样。”冯妙笑道。
冯妙指给他卫生间。方冀南径直进去冲澡,冲完洗头发滴着水出来,随手拿毛巾擦,只穿了条内裤站在客厅的吊扇下贪凉。
“你是大老远路上热的,心静自然凉,这房子靠着河,其实还挺凉快的。”冯妙道,拿了条干毛巾递给他,示意他擦擦头发的水。
“你就不能给我擦擦,知道我大老远跑来也不能温柔点儿。”方冀南抱怨一句,自己接过来,坐在木制的老式沙发椅子上擦头发。
“熊孩子呢?”
“去游泳了。”
“下河?”
“不下河,去市内的游泳馆了。”冯妙道,“我哪敢让他们下河游泳。这两天气温高,俩熊孩子也会享福,不是去游泳就是去泡图书馆,这边新建的图书馆有空调冷气。你来了也不打招呼,他们一般都得到晚饭时候,下凉了玩够了,玩到人家关门轰他们了才会回来。”
“真知道享福。”方冀南啧了一声,转念一想招手叫冯妙,“过来过来,我告诉你个要紧事。”
“什么事?”冯妙走过去,这货伸手一拉,把她拉过去亲了一口,笑道,“有个重要事情想跟你深入交流一下。”
冯妙呸了一口,没好气地白眼斜他:“要点脸,老夫老妻了你还能不能有点讲究。”
“讲究什么?两口子还有什么好讲究的。”洗完澡扇了会儿风扇,舒服多了,他干脆就动手动脚想做点儿什么。
“大白天你要死啦,老实点儿。”冯妙随手抽他胳膊一下。
“大白天怎么啦,老实点儿,趁那俩臭小子没在家。”
冯妙是绝不答应在客厅里来个什么高级情调的,结果两个彼此都想让对方老实点的人就去了楼上,一呆一个下午。
傍晚的太阳落下去了,窗外的河面洒了一层橘红的光辉,随着水波一漾一漾的斑斑驳驳,方冀南推窗看看,赞了一句:“怪不得白居易要写江南好,这房子住着还挺舒服。”
他想了想,问道:“他这房子不是说要卖吗,多少钱?”
“这种老房子,这附近都是老城区,估计也就三四万块钱吧。”冯妙道。
方冀南说:“那不算贵呀,其实可以考虑给他买下来算了,你看你每年都会过来几趟,咱们一家以后过这边来,还有个落脚地方。”
冯妙惊奇了一下,一边起身换了条宽松舒服的棉布连衣裙,一边笑道:“你还会这样想?”
“我怎么不能想?冯老板不是有钱吗。”方冀南问,“你不想要?”
冯妙笑,笑得有点得意:“我还就是这么想的,怕你说有钱不置半年闲,买个房子闲着干嘛。”
“我就那么不济。”方冀南半带挖苦地调侃她,“你冯老板不是有钱吗,又不用我掏钱,冯老板是学考古的,古代那富贵人家还要弄个别院呢。”
“我还真挺喜欢这样的老房子,俩孩子也喜欢,我以后大概会经常到这边来,买下来住着也方便。”冯妙顿了顿说道,“就是我自己有点拿不定主意,一方面他们都说这样的老房子不值钱,现在城市开发建设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拆了,另一方面主要是,我一直想在帝京那边买个小院子住住,这不是还没买吗,怎么先在这边买了,咱们也不是有钱到随便买房子的地步。”
“买就买了。三四万块钱搁在咱们家也不算什么大事情,俩孩子还小,又没到他们花钱的时候。”方冀南看着她换好衣服,随手把头发拢了一下,便拿起梳妆台的梳子递给她。
他笑道:“媳妇儿我跟你说,你还别不信,这房子别管它多老、别管它拆不拆,反正它亏不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