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没?”他露齿一笑。
“你,是人是鬼?”我身体向后缩了一下。
他摇头:“都不是。”
“是鸫神?”
他点点头,算是承认。
“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有真有假。”
他用右胳膊支着下颌说,“不过都不重要。”
“是你今天下午救了我?”我忽然意识到,那个令我困惑的谜题,解决了。
“嗯。”
“当时那个人不像你。”
“—副皮囊而已!”
“你救过很多人吗?”
“是有一些。”
“所以身上才会有那么严重的伤?”
“我不清楚,过段时间就好了。”
“为什么要救我?这不是第一次了吧!”
“你还没想到原因吗?也太笨了吧!”他脸上浮现嫌弃的表情。
“是因为,当年的事?”我迟疑着问。
他点头,
“你当时把我从泥土里挖出来,洗干净身体,还给我吃了巧克力,真好吃啊。我当时发誓,只要你求我,我会护佑你三次。”
“可我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但你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永远也想不到,被埋在泥土里面是什么滋味,你们凡人不是常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嘛!”
“话是没错,但总觉得……”
“觉得什么,占了我便宜?”
“差,差不多吧!”
“不用想太多,都有定数!”他以一种看透一切的语气说。
“宿命论?”
“是,也不是,世间一切都有定数,定数不可改,但也可改。”
他忽然停住,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接着吐出一口气,转换话题,“不说这些,我这次来,是要和你告别。”
“你要去哪里?”无来由地,我忽然紧张起来。
“不是去什么地方,而是彻底离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该离开的时候到了。”他神情有些落寞。
“是因为没有人再信你了吗?”我问出盘旋在胸口的话。
他怔了一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让更多人信你不,就可以了吗?”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暗沉沉的黑夜。
“如果,我是说如果,从现在开始,我信你,还来不来及?”
他扭过脸来注视我,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脸上浮现微笑。
然后走到床前,伸手摸了**的脸颊。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味道等等,脑海中忽然有一连串的细胞被点亮,记忆的碎片,沿着神经闪电一样游走。
由此激活更多细胞。
我忽然记起这味道,类似某种薄荷糖,由此,我想起来,一段被遗忘的画面……
……
许多年前,那个从树上跌落的夏日午后,躺在医院的手术床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大哥哥,摸着我的头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散发着薄荷的味道,怪不得,我会喜欢吃薄荷糖!
“小欧,好好保重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忽然说。
我忽然悲从心起,眼泪哗地流下来。
“别走!”我去抓他的手,却抓了个空。
随后,他整个人在我面前,变成一缕黑烟,轻袅袅地盘旋了一圈,从开着的窗户缝隙中钻出。
接着,在窗外凝成一只乌鸦,站在窗台上。
以小小的眼睛盯着我看了片刻,便振翅飞走了。
我哭喊着挽留,声嘶力竭,下一秒,却忽然从床上坐起,窗外天光大亮。
我的手伸着,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我怔住,难道是个梦吗?
但我面前的空气中,确实还残留着薄荷的气息。
……
一个月后,腿部伤势愈合的不错,我出了院。
母亲为此专门请假来照顾我。
在家休养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自从我上大学之后,父母离婚,因为学业和工作,我很少回家。
是以这段时间,是我近十年来,和母亲相处最久的时光。
这一个月里,虽然偶尔也和母亲吵嘴,却难得地因此回想起很多儿时的趣事。
等我腿差不多痊愈之后,已经是四月底。
室外草长莺飞,春光明媚,我打电话给母亲,问她想不想会云生谷看望外婆。
母亲在电话里欣喜地说,“真是巧了,昨夜还梦见你外婆。”
于是,我先乘飞机回到湘城,隔日再开车,同母亲一起返回春山镇。
一大早出发,到外婆家的时候,刚好中午,为了给外婆惊喜,我俩没有事先打电话告知。
当我们母女一起,出现在那个山坡上的时候,外婆正在园子里,舀水浇灌一片长势喜人的小白菜。
惊讶地大张着嘴巴,随后,满脸都是激动和开心。
中午,吃了刚从园子里摘出来的小白菜,水萝卜和腌黄瓜。
味道鲜美,激起我的食欲,吃了一大碗米饭。
吃过饭后,我心里记挂着长在山谷里的巨树,以及巨树上的鸫神石像。
我问母亲,要不要和我去散步。
母亲惬意地坐在椅子上,被清风吹拂,懒懒地拒绝。
我只好一个人去,遵循儿时记忆中的路线,奔向那个山谷中的巨树。
然而,当我抵达那片林区的时候,面前只剩下光秃秃的山坡,哪里还有巨树的影子。
我回去问外婆,那些树都去哪儿了。
外婆叹口气,说一年前,林场的护林员说,树林里生了一种虫子,就将这片林子都砍了,新种的树,还没长出来。
我不死心,重新回到那处巨树所在的地方寻找,找了很久,终于在草丛里找到几块石头。
像是鸫神像的一部分,却又不像。
我捧着那几块石头,在山坡上呆坐良久,然后失魂落魄地揣着石头,回到外婆家。
外婆似乎看出异常,问我这么久,去干嘛了。
我忍不住,说是去找鸫神像了。
外婆问我,为什么要找那个石像。
我看了一眼在里屋打盹的母亲,小声和外婆说了关于鸫神的事情。
外婆听完,叹口气,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说:“我就知道你,你这个小猴子,不会平白无故回来看我。”
说完,她从椅子上站起,转身回屋,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抽拉的木匣子,放到我面前,“打开看看吧!”
我不明所以,伸手拉开木匣。
下一秒,便看到那个石像,端端正正地放在垫着黑色绒布的匣子里,完好无损。
那一瞬间,天大的喜悦,充满我的内心,我激动地抱住外婆,连声向她道谢。
外婆拍着我的脊背,笑着骂我是傻丫头。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我隐约在外婆身上,闻到薄荷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