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颜同志，发生什么事情了？请回答！周颜同志！”
林夕的声音，在那头焦急的呼叫着。
他听到了频道里，传来的巨大响动，和被声音掩盖下的轻微闷哼声。
控制室内，并没有连接总指挥室的实时监控。
而他只能看到周颜的视野，因此，林夕只能通过通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很快他就发现，通讯被切断了，里面一片死寂。
周颜那边的视野也全部黑了，那的一切情况，都成为未知数。
他只能祈祷，别的同志赶快一些。
可以安全撤退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没有及时撤离，在全功率开启后的20分钟里，控制室的氧气，就会被抽干。
在控制室里，第三下攻击没有落下来。
周颜这才有了力气转过身，她认出了袭击自己的那个人，竟然是海底5号的观察员沈伦。
他右手拿着一根应急棍，棍尖上，还在缓缓滴淌着鲜血。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位昔日的战友，看着他一脚踏碎了自己的通讯设备。
意识到，自己刚刚被他偷袭了。
周颜愤怒地说：“你疯了吗？”
“正相反，我现在很清醒。”
“你知不知道，长城如果不启动，会造成什么样可怕的后果。第二次！”
周颜捂住头部流血的地方，勉强用另一只手撑住了控制台，才让自己没有倒下去。
“警告，检测到外部压力接近阙值，请立刻增大功率。”预警系统发出了警报。
“我知道，但那是我们想要的。”
“你们？”
“反正你也要死了，我不妨告诉你，长城很快就要倒了，沿海地区政府已经准备放弃。他们会把一切都迁到内陆去，在那里建立新的政府。”
“这不可能，你在胡说什么？放弃沿海，你们是在谋杀七亿人。”周颜感到头脑中的晕眩感，更加强烈了。
“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最多只会有几十万人，这是为了长远考虑，牺牲是值得的。”
“胡扯！光是崩溃的经济，就足够杀死几百万人。”
“优胜劣汰，总有人能活下去。这也是在断臂求生，我不相信你心里对此一无所知。”
“我们建造这么多核发动机，却没有一座能够为岸上发电，所有的能源，都优先供给给长城。每年的支出，足以拖垮这个国家。”
“你应该听过一个俄式谚语，当剑悬在那的时候，不如让它落下来。长城迟早会倒塌的，不如我们主动去毁掉它。”
“警告，检测到外部压力接近阙值，请立刻增大功率。”预警系统再次发出了警报。
“这是你们自己卑鄙的一厢情愿吧，我相信，至少东部防区的高层，绝对不会同意的。”
周颜几乎已经支撑不住自己，她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控制台上，才勉强保证不倒下。
“这事儿，你爷爷是知道的，不过看来你说得对，他不同意，否则也不会派你过来。他可真是个狠心肠，连自己都孙女都可以牺牲。”
“警告，检测到外部压力已至临界点，请立刻增大功率。”
周颜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了，伤口巨大的痛楚，令她几近昏厥。
她只知道，这中间藏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但自己已经无暇顾及。
自己离操纵杆只有一步的距离，只要能启动长城，一切都还来得及，沈伦所说的阴谋，也不会得逞。
她拼了一口气，猛地冲向机械档杆，试图拉下它。
“砰砰”两声巨响，伴随着周颜的惨叫声，她的双手手掌，被激光烧了一个大洞。
沈伦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把高能手枪，射击了她。
焦黑的伤口，还燃着一些小火苗，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很开弥漫开来。
“哈哈，实在是有趣，我搞不懂，你这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你们一家人，都是这么又臭又硬的顽固石头。”
“不过你放心，你爷爷如果还坚持，他迟早也会是这个下场。”沈伦肆意大笑着，
看着便体鳞伤的周颜，在地上痛苦的颤动。
他并不恨周颜，相反，他曾经爱慕了周颜许久。
但是在毁掉长城的宏伟图谋里，这些爱慕，就不值得一提了。
沈伦看到地上的周颜，颤动了一会儿，没了动静。
原本美丽的脸上，满是血污，他略感惋惜地摇了摇头，便匆忙逃出了控制室。
要是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久，周颜恢复了些知觉，自己的脖子，沉重地像被压上了大石头。
眼睛看到的东西是灰蒙蒙的，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色彩。
她艰难地看了看时间，倒计时，赫然变为了红色。
一个艰难的选择在她面前，如果不启动长城，还会有时间逃走。
但她没有多想，第二个选择是不存在的。
现在只有启动长城，一切才有希望。
手部的剧痛，已经变成了无知觉的麻木。
她先尝试挪动着身体，变成一个跪着的姿势，依次用膝盖撑起自己。
因为手掌已经没有了知觉，根本握不住那个档杆，她选择了一种痛苦的方式。
用下巴勾住档杆往后拉。
每一厘米的移动，都让她头部的伤口，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终于，在周颜的努力下，19号机组成功启动了。
做完这一切，她虚弱的倒在地上，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让她立刻就想合上眼睛。
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得把这里的情况上报。
她爬到了眼镜边，用舌·头，艰难地打开了上面的备用通讯：“帮我联系林夕，临时通讯密码a-11536。”
通讯很快接通了。
林夕大喜过望，急忙问道：“周颜同志，你怎么样了？长城启动了，你在哪？”
一股沉沉的倦意袭来，她用力地笑了一下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知道，你现在在哪儿？赶快撤，有别的同志来接应你了……”
“让同志们别来，来不及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说些疯话！快点撤退，这是命令！”林夕在那头吼道。
“等这事儿过了，再带我回家吧。那是你的事情了。”
周颜切断了通讯，心满意足的合上了眼睛。
一阵微风吹过她的头发，这个封闭的环境里，怎么会有风呢？
她想起来，那可能是发动机运转带来的风。
也可能是氧气被抽走时，被带起的气流。
里面的气流，有些难以捉摸。
人类也是第一次掌握，可控核聚变，那么强大的力量。
因此，火花塔的设计，还是太粗放了，给了不怀好意的人，可趁之机。
也许，下次可以设计的再精巧些，就不会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她这样想着，心满意足地躺倒在了地上。
那股微风，让她想到了学校的足球场，她喜欢和男孩子们一起踢球，并且一点儿也不输给他们。
那里的阳光很轻，风，很轻。
……
主任告诉我，周颜想见我，在基地的病房里。
主任给了我一份特别的许可证书，让我戴在手上。
那样，就能免除路上的繁琐盘查，快速放行。
因为周颜的事情，涉及到了机密，所以会有一些保密局的工作人员。
一路上，我想象着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可怜模样，我的心就不由的痛了起来。
这样的事，简直是一场酷刑，却要由一个弱小的姑娘承担。
但是当我进入病房，我发现是我想多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周颜静静的伫立在窗口，望着远方，正在缓缓沉入群山中的夕阳，瘦小的背影，和窗外连绵的群山，融为了一体。
“你去听他们说了我的故事吗？”她察觉到我来了，语气很平静，和我初见她时一样的轻柔，
像是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连带着我沉重的心情，也舒缓了些。
“听了个大概，我知道，你做了很勇敢的事情。”
她转过了身子，苦恼的笑了笑：“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我的脑子自从那时候，就不太正常，他们来人问了我好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他们说，因为我原来的大脑，和纳米机械融合的不太好，好像说这个机器有思想的部分，诶，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夺舍！很像神话对不对？”
“他们说，很快我就不是我啦，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智人，那时候我就真的死了。但现实的情况，更有趣不是吗？”
“我等不到失去理智的那天，就会死于血液中毒，这倒好了，我死的时候，至少还是我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我说出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乱了。
我到底想问她什么呢？
是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自己？
还是为什么要选择自己，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周颜转过了身，眼睛里，还是有着那时候的温柔说：“这对你影响很大，对吗？”
我没有说话，沉默着不回答。
我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才会淡出我的人生。
“对不起，郑老师。他们的本意是让你治疗我，我自作主张让他们别告诉你，还在后来的日子里，不负责任地爱上了你。”
“我不想说谎，我也爱上了你，因为你是个，嗯，可爱的姑娘。”
“谢谢你，这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这么说。”
“怎么可能？没有人夸过你吗？”
“唔，我爷爷只会说，我不像个战士，给他丢了脸。”
“你的爷爷？他在这儿吗？”
“他不在这，在南京。咦，那是什么？”
忽然，她眼睛一亮，指着我手的通行证：“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是一个人，哦，你说这个？”我看着手上的通行证，说：“你是重要人物，我必须通过检查才能见你。”
周颜点了点头，但神情里透着不高兴。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我从未加过的冷漠：“他们可真替我着想。”
令我别扭的是，她的语气还是很温柔，有一种分裂感。
“你不喜欢他们吗？”
“当然，以后他们给的东西，千万别拿，也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我不喜欢他们自作主张救活我，我宁愿当时死在那，也不想这样再死一次。”
我情不自禁地抱住她，颤声道：“别这样，颜颜。我希望你活下去。”
“郑老师，如果你还愿意想起我，就用我给你的眼睛看看世界吧，那样，就会像我亲自看到一样，我的生命就不会结束了。好吗？”她也抱住了我。
我们就那样拥抱着，再一次沦陷在时间的漩涡里，不愿自拔。
我不记得，那天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们没有告别，但是我答应了她，带上了她的“眼睛”。
我向主任请了长假，打算去各地旅行。
主任同意了。
他很默契的，没有告诉我，周颜的任何消息。
所以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只是默默在心里，给她留了位置。
我不再孤僻。
在后来的日子，我总是想着她，她和这要命的世界战斗，和命运抗争。
即使在最后的时间，也努力追求着美好的事情。
在出发前一天午后，我戴上那幅眼镜，去和她一起游玩的公园走了走。
今天的阳光，还像那天一样美好，我决定把这没有主角的景色，记录下来。
我调出了控制界面，手指虚点几下把存储打开，开启了录制模式。
这时候，系统提示我，是否要打开历史文件。
我却惊奇地发现，眼镜里还存储着周颜以前录制的影像。
排序的时间，从早到晚。
我粗略的游览了一下，却发现了奇怪的事情，最近的一段录像时间，显示2000年1月1日。
这显然是有人更改过了时间，并且录像是加密的。
加密的级别是虹膜，这简直是绝密文件的待遇。
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会不会是周颜加密的呢？
出于玩笑的心态，我决定用自己的虹膜试一试。
系统将我的信息验证过后，提示解锁成功，是否需要打开。
我的心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从我心中升起。
我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打开它。
……
天气已经有些热，在今天这样无风的天气里，甚至能感受到翻滚的热浪。
被阳光直射的皮肤，已经发烫，但我的背后，却开始冒着冷汗，大滴大滴的汗珠，从我的额头冒出来，顺着我的脸流下来。
那里的秘密，像是可怕的深渊，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悚感，爬遍了我的身体。
我想到了走之前，周颜对我说的话：“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我疯了一样，扔掉眼镜逃跑。
跑出了几步，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疯狂，又急忙转身拾回它。
就在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郑开，好久不见。”
我循声望去，眼前是个瘦长冷峻的男人，我脱口而出道：“林夕，是你。”
“又见面了，老同学。我们聊一聊周颜吧。”林夕说。
我现在知道，我和她的抗争，才刚刚开始。
我会继续这该死的生活，但有一个想法鼓励着我，这一次我是和她并肩作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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