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再次开口，我发现声音嘶哑得几不可闻，“你会把我绑在这里，这样，我就永远无法离开环形公路。周围柱子上的人，都是被抓住的逃亡者吧。”
“聪明。”
笑容重回老板脸上，“不过，你还能做一道选择题，或许不用活在黑暗中。”
“代价呢？”
我知道，事情绝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加入他们。”老板抬起手，“做无面人。”
所以，这些甘做走狗的无面人，都是像我一样的误入者？
“喂，你们到底在想什么？”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朝那些无面人大吼。
“放弃面部五官与表情，放弃自己真实的生活，只为不被绑着，然后，余生都在环形公路游荡？”
“果然都会这样想啊。”
老板摇摇头，向身后一位无面人扬起手，“给他看。”
无面人拿出一个状似遥控器的长方形物体，他手动了动，远处黑暗中亮起一块巨大银幕。
随着画面出现，大银幕又被分割成很多小银幕。
每一个银幕，都在播放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某个家庭各房间的画面。
我发觉，屋内陈设眼熟，再看下去，竟看到了妻子。
她站在我再熟悉不过的阳台上，将洗好的衣服挂上晾衣杆。
她的表情轻松，完全看不出半分感伤。
我正疑惑，一阵脆生生的招呼响起，一个穿跆拳道服的男孩，跑进阳台。
妻子看到后，俯下了身，与他交谈。
虽然比印象中高了些，脸庞也有了棱角，但男孩，不正是我那刚上小学的儿子吗？
“老师说，如果我继续保持成绩，就一定能通过特招，进入最好的初中。”儿子骄傲地炫耀。
我被他的话，惊到目瞪口呆：他都读小学六年级了？
“爸爸呢？”
妻子摸了摸儿子脑袋，随即她抬起头，目光里有了神采。
“这不刚回来吗？”
一位穿正装的男人走来，与妻子抱在一起，他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小奇能上重点中学，爸爸一定依照约定，送你手机。”
拥抱后，男人蹲下了身，叫着儿子小名与他拉勾。
他虽模样与我完全一致，可神态平静说话稳重，全身上下散发的，尽是我不愿亲近的“成年人”气场。
“他是谁？”我用尽全身力气，向老板吼道。
“他？不就是你吗？”老板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只要进入环形公路，一段时间后，自然会有另一个你回家，继续你的生活。”
老板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昨晚的电视节目。
“他与离家时的你，想法完全相反，但却完美契合周围人对你的期待。”
“这样下去，你，包括这里所有人，都将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这样一想，不是很好吗？”
我大口喘着粗气，脑中暗流涌动，早年关于父亲的记忆浮现。
那时，父亲为了自己的画家梦孤身出行，过了很久，他才回来。
回来后，他绝口不提画画的事，反而如母亲期待的那般，开始在国营企业里努力奋斗，最终成为一名不大不小的领导。
我能衣食无忧的长大，能在毕业后，进入他工作的企业，全拜他那次放弃所赐。
“环形公路，就有这样的魔力。我们能从任何角度，观察闯入者家人的生活。”
“如果代替你的那位，无法让家庭满意，自然有其他人去代替他，不管那人是逃回去的，还是另外新出现的。”
明明老板就在眼前，可我却感觉，他的声音来自天边。
“现在总该放心了吧。你的消失，并没对家庭造成影响，相反，他们有了更好的生活，这，不正是你出发的意义吗？”
“只是你必须和梦想说再见，也没有机会再参与到他们中间……有得必有失，不是吗？”
说完这句，老板后退几步，负手注视着我。
我知道他在等待答案，事到如今，如何选择，不言自明。
我抬起头，用依旧沙哑的声音告诉他：“我做无面人。
“欢迎！”
老板拍着巴掌走近。
他朝之前操作银幕的无面人看了眼，对方走来，将一只手机交到他手上。
“就像环形公路，不是完美的闭环，成为无面人后，你也没有与家人断开联系。”
老板边说，边将手机举到我眼前，“这部手机可以让你联系到一位亲人，只能发短信，不能打电话，而且，你不能暴露自己真实身份，以免给他们造成困扰。”
看到手机，我突然意识到，自从进入环形公路，那个陌生号码，就再没发来短信。
或许是出了幻觉，眼前竟出现一位无面人，面对手机打字的画面。
父母都在颐养天年，妻子岁月安好，唯一值得我挂念的，只有儿子。
“我选儿子。”
话刚说出口，我就注意到，递来手机的无面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
参加完跆拳道训练，小奇一进家门，就直奔卧室里的大床。
等四肢不再酸痛，他从裤兜摸出手机。
这是自己刚上初中时，父亲给的奖励，可惜用到现在，已经有些过时。
他计划，等自己下次参赛获奖后，再让父亲换新的。
“我住在环形公路。”
发来短信的，还是那串熟悉的号码。
这个号码，自他买到手机第二天，就发来短信。
这是目前几乎没人用的联系方式。
小奇问过对方是谁，没有得到回答。
虽然这个号码，时常絮絮叨叨，说一大堆奇怪的话，可小奇冥冥中，仍有种熟悉的感觉。
因此，他非但没将号码拉黑，反而在训练之余，不时聊几句。
这次说到对方住处。
见短信提到的地名奇怪，小奇好奇心骤起，编了条短信回过去。
“环形公路在哪里？”
十分钟后，回复姗姗来迟。
小奇打开短信，一段排列紧凑的文字，映入他眼帘。
“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只知道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一旦进入，就没有可能出去。”
“听起来很可怕啊。”
发这条短信时，小奇已经当那边在开玩笑，于是用上戏谑的语气来回应。
“没错。”
可惜，对方的下一条回复并不好笑，“那是一个你恨，却永远离不开的地方。”
……
精选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