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企业和企业肯定是有不同的，作为企业员工，应该要和企业站在一起，能从企业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你说对吗？”
张素往前坐了坐，嘴唇离李光伟不到15厘米。
李光伟心里骂道：作为员工要为企业考虑？说得轻巧，你们都不打算让我做你们员工了，老子还替你们考虑？
可他只是低声说：“但是，这个补偿好像不合法。”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公司从来不做违法的事，这个补偿是合法合规的，你可以回去查。”
李光伟吞了一大口唾沫，仍不死心：“其他人都是这个补偿吗？”
“你的补偿是最多的，有的试用期员工，还没有任何补偿。”
这句话，似乎触痛了李光伟的神经。
他提高嗓门说：“我和新员工不一样！你们就拿我和新员工比吗？这个补偿根本不行，我家里有老人在住院，两个孩子一大一小，都需要我老婆全职照顾，你们……”
说到后面，李光伟口气又软了下去，只差说出“求你们多给我几块钱”了。
张素沉重地点了点头，一脸同情地说：“老李，我们公司关心每一个员工，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不是我们个人所能决定的。”
“作为企业，整体大于局部，这个道理你肯定懂，你们部门确实只走了你一个，但这也是公司从整体考虑的结果，希望你理解。”
“如果你确实有什么困难，我可以推荐给你几个职位，这样，我把他们人事的联系方式给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光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作为技术人员，他不擅长说话，不擅长沟通。
遇到人事一张利嘴，即使他知道，对方是在忽悠，却也找不出可以反击的理由。
李光伟想了想，最后说道：“这样吧，再给我3天时间，我至少要找一找下家。”
张素眼圈似乎有点红，郑重地点点头：“好的，我和郑总说一下，给你破例。”
张素推送了几个联系方式给李光伟。
沟通之后，李光伟的心情更沉重了，和昨天一模一样。
要么有年龄限制，要么薪资待遇下降，无法维持家庭开销。
手机上的招聘软件都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合适的。
转眼两天过去，李光伟也渐渐失去了信心。
他知道，过了一定年龄，换工作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觉得你有经验，他要的是充沛的精力。
你觉得你有技术，他要的是无穷无尽的创意。
而这些东西，不得不承认，年龄越大，已经越难满足这些企业的需求了。
第三天晚上，李光伟去了医院，坐在床边和父亲说着家常话。
手机却突然响起，是钉钉电话，张素的。
“你明天早上10点前签完协议，然后交接一些物品资料，明天就是你最后一个工作日。当然，你明天不用打卡，随便几点下班。”
李光伟拼命压住心头那句“他妈的是要我感谢你们的仁慈吗”？
最终说出来的是：“这个补偿我还是不能接受。”
“好的，明天10点，我们解决好这个事情。”张素优雅的声音，消失在电线那头。
李光伟心里面，隐隐冒出一个想法：你是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解决我？
“你是不是工作遇到了什么问题？”父亲注视着李光伟。
“爸，没，没啥事，一点小问题，明天就能解决。”
父亲点点头，看着白色的床单，没再过问。
李光伟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被主治医师叫住了。
说他父亲病情有加重的迹象，需要再加几种进口药。
李光伟盯着医生的白大褂，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突然吼道：“我加，我加！把贵的药全给我加上！”
李光伟的父亲靠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一幕，拿起手机，给儿媳妇杨静怡发了信息。
……
“我今天在网上看了下，有几家公司愿意要我。”妻子说道。
“我说了你不用去工作，等养好身体再说。”
“有一家开的工资是一万，还可以，比我生孩子前高。”
“一万，一万有什么用？你出去了，孩子没人带，要么老人过来，要么请保姆，无论哪种，至少增加五六千支出。万一你上班把身体上差了，一来二去，得不偿失！”李光伟冲妻子吼道。
妻子被吓住了。
她看着李光伟的脸，似乎第一次认识面前的男人。
多年来，李光伟不善言辞，兢兢业业，遇事冷静，很有担当。
而此时此刻，李光伟站在客厅中央，瞳孔收缩，身子微微颤抖着，像一个即将被斩首的罪犯。
“如果我不出去工作，我觉得……”
妻子尽可能温和地说，“你要么找一个薪资差不多的工作，如果一下子不好找，就先争取得到n＋1补偿。按理说，你们是互联网公司，你又是老员工，这个补偿不算过分啊。”
李光伟坐下来，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点出一笔笔开支——
房贷每月六千，买菜两千，大儿子即将入学的幼儿园每月两千多，小儿子的各种开支两千多，老爸的治疗费四五千。
不对，现在是将近八千，交通和通讯费每月五百……
好在他没有买车，如果买了，估计连停都停不起。
李光伟默默背过身去，看了一夜的招聘，什么结果也没有。
第二天上午8点半。
他去公司之前，分别给老板郑总和部门李经理打了电话，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
郑总的回话是：“公司已经很人性了，作为个人，一定要服从大局，我这段时间在北京出差，有事情可以找张素，相信她一定会解决好的。”
李经理的回话是：“我们部门必须优化一个人，这是公司的指标。具体优化谁，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是由人事决定的。老李，你可以找张素了解一下。”
有人说，官官相护。
原来，在一个私企里，在这些根本算不上“官”的人里面，也是这样的。
李光伟脑子一片混乱，9点半的时候，再次坐到张素对面，“我的补偿……”
“可以给你增加半个月，这是出于最人性化的考虑，不能更多了。”张素很平静地说，语气不容置疑。
“你们这么做，肯定不合法。”李光伟只感到一阵热气，往脑门里冲。
“如果你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就签字吧，我重拟了一份协议，你看看。”
李光伟接过白花花的纸，扫了一眼，唯一的改变就是，补偿变成了3个半月工资。
李光伟的手一抖，从锋利的a4纸边缘划过。
皮破了，红色的血流印在白纸上，特别鲜艳。
李光伟就像一头牛，猛然见到了红色，心中那一团暴躁的火焰，被点燃了。
“我要找人告你们！”
李光伟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司里发火。
本以为张素会猝不及防。
没想到，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印着“精诚团结，客户至上”的纸杯，抿了一口水，说：“可以，有问题通过法律手段解决，这没问题的，我们随时欢迎。”
说着，脸上依然挂着不变的笑容。
李光伟知道，自己又被打败了。
被这个笑容彻底打败了。
请律师把公司告上法庭，这个事情，在本公司也有过其他先例，听说整个过程持续好几个月。
最后公司多赔了几千块钱，原告的律师费是几万块。
李光伟不认识法律界的人，他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折腾，控告公司。
最终，不过是苍白而无效的恐吓罢了。
张素自信而优雅的笑容，就证明了这一点。
“我暂时不能签字，我要再回去商量商量。”李光伟知道，此刻自己看着对方的目光，一定是近乎哀求的。
“可以，今天下班之前吧，6点。这是最后期限，今天必须签，就算不签，我们也会强制清退，就剩你一个了。”张素同意了。
中午，李光伟回了一趟家。
妻子坐在床边，正在看招聘信息。
“我说了，你不用出去工作！”李光伟的脑门又是一热。
妻子猛然一甩手机：“你不让我出去，你现在面临失业，补偿金不够，一下子也找不到更好的，你说怎么办？”
“就不该要二胎。”
“二胎是我要的吗？我爸要，我妈要，你爸当初也没反对啊，也没见你反对啊！你有种，你有种给我塞回去！”
这倒不是妻子第一次对李光伟发火。
生第一个孩子以来，妻子的情绪就时好时坏，李光伟已经渐渐适应了。
但此刻妻子的话，却深深刺痛了他。
因为妻子说的是实话。
他没有能力，要到更多的补偿。更没有能力，找到更好的下家。
李光伟靠在沙发上，眼前浮现出张素的笑脸，仿佛又听到她温和优雅的话语。
“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下午必须签字。”李光伟扶着脑袋，仿佛它随时能掉下来。
妻子也半靠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沉默了半小时，说道：“没其他办法的话，就签吧，毕竟也有3个半月的补偿，我们还能再撑一阵子，不行的话，先把小亮的书法班退了，节省一笔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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