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天住店的那个黑袍人!
万志安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心跳声骤然间变得急促。
如果那青衫人真是赶尸匠的话,那这黑袍人——就是尸体!
按理说,尸体是不会脱离控制自由行动的,除非是遇到了尸变。
那样的话,屋里那位青衫赶尸匠,大概已经遭遇了不测。
想到这儿,万志安抖得更厉害了。
他记得老人们说过,这些被赶尸术召唤的尸体,怨气极重。
一旦尸变,就会变成极难对付的恶鬼。
这些尸鬼嗜人血肉,会把活人残忍地杀戮、吞食……
他努力抑制住想要喊叫的冲动,因为即使呼救,在这偏僻之地,也不会有活人听见。
他不敢妄动,只是试探着向后退去,尽量和黑袍尸体拉开距离。
谁知,那黑袍尸体忽然加快了脚步,一步步朝他逼近。
房门被这行尸堵死了,他已经无处可逃。
万志安心呼不妙,难道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开始胡乱摸索起来,无意间,碰到了一把冰冷的菜刀。
此刻,那黑袍尸体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了。
逼人的寒气,混着一股轻微的腐尸臭味,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
眼看已是生死攸关,万志安心下一横,猛地抄起案边的菜刀,准备和它殊死搏斗。
行尸转瞬间,已逼到了眼前。
万志安几乎要抡起菜刀,朝它的头部猛劈下去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惊讶不已。
那黑袍尸体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只是径直绕了过去,向着灶台的方向走去。
万志安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那尸体的一举一动。
只见它弓下腰去,在炉灶边寻寻觅觅,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摸索了半天,它终于拖出一样东西来。
是那个装腌鱼用的坛子。
接着,它居然娴熟地拿起刀具碗勺,把腌鱼洗净切块,像个厨师一样做起菜来。
万志安被它的举动搞懵了。
在旁边等了半天,他终于迟疑着问出一句:“你……你干什么?”
那黑袍人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微微转过了头。
没想到,它居然开口说话了:“没事,就是想做一道苗家酸鱼。”
它的声音,苍老而疲惫,音色嘶哑微弱,嗓子好像被水泡过一样含糊。
“你做的那道酸鱼,味道还不错,可是总没有我们那里的家乡味儿。”
黑袍尸体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一边不停地忙活,将切好的辣椒丝和鱼段下入锅中。
满屋的黑暗中,万志安看不清它的脸。
只是听见它用那略带凄楚的声音,极为认真的说着话。
“第一,这鱼腌的太久了,就少了鲜味儿。我在成都打工的时候,那边的酸菜鱼用的都是鲜鱼。”
“咱们这儿的苗家酸鱼,虽然用腌鱼,但这鱼肉也不能太柴太咸。要想好吃,还是要把握腌制的时间,才能留住鲜味。”
“第二……唉,就是还少点甜味儿。这甜味儿,可是我自己做菜时摸索出来的。”
“我还在家的时候,我闺女爱吃姜糖,我就想着改良一下这酸鱼的做法,也往里面加点姜糖。没想到,那味道可好了,我和闺女都爱吃。”
那声音越讲越凄怆,竟然还带了些嘶哑的哭腔。
万志安心中一紧。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它,听它继续讲下去。
“这姜糖的用量啊,最是讲究。少一分则不出味,多一分又太甜腻,只有我掌握得最好。要是换了其他人,那就不行。唉,可是……”
讲到这儿,那黑袍尸体,重重的叹了口气。
两只黑洞洞的窟窿里,好像泛着些若隐若现的水光。
“真想再回家去,给女儿做道姜糖酸鱼啊……”
说着,万志安看到它缓缓摊开了手掌。
那手散发着**的冷气,竟然是一只已经破败了的白骨架。
骨节间,静静地躺着一块明黄色的姜糖。
……
万志安站在靠窗的墙角,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他就那样呆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黑袍尸体忙碌的身影。
架在灶台上的铁锅,冒出腾腾热气,锅口萦绕着浓重的白烟和水雾。
又煮了一会儿,一种酸鲜的异香,便蒸腾而出。
“到时间嘞。”
黑袍尸体自顾自地看着锅里炖煮的鱼肉,轻轻点了点头,把那块姜糖,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随着噗通一声轻响,糖块在沸汤中迅速化开,飘来一阵淡淡的甜味。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又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万志安惊诧地向门口望去,只见是白日里见过的另一个黑袍人,正向这边走来。
刚才那煮菜的黑袍尸体,也看见了门口的来客。
它亲切地举起手,朝逡巡在门外的另一具黑袍尸体挥了挥,似乎是在招呼他进来。
“小何啊,快过来瞅瞅。咱俩在车上说过的姜糖酸菜鱼,我做出来了。”
被唤作小何的行尸,应声走来,看到缩在角落的万志安后,还对他友善地点点头。
“哎,张大哥,还真是好香啊。”
那“小何”望着锅里翻滚的鱼肉,轻轻地说。
他的声音也是又哑又沉,但听起来,要比“张大哥”年轻许多。
“嘿嘿,都说了,这是我的拿手好菜。”
另一位黑袍尸体干笑了几声。
随即转过头来,对万志安道,“真是对不住,刚才吓到您了……我们没有恶意,就是看到那苗家酸鱼,想起自己未了的心愿来了。”
万志安点点头,“不要紧。倒是你们……唉!”
虽然眼下,这一人两尸,同处一室的情景很是诡异。
但他心里明白,这两具行尸并无恶意,他们生前也遇到了难言的苦衷。
“没办法,命吧!”张大哥苦涩地叹了一句。
这时,锅里的鱼已经煮好了,整间厨房里,蒸腾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张大哥”从一旁拿来几副碗筷,把酸鱼一一盛好,端给了“小何”和万志安。
万志安接过滚烫的瓷碗,对行尸道了声谢。
他望了一眼那酸鲜诱人的鱼肉。
但想到,这菜肴出于一具尸体之手,最终还是没敢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