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诺刚出生的时候,b区还不叫b区,它只是坐落在西北部的一个普通小镇。
草原、牛羊、雪山,这三个元素共同构成了这里。
这里的人们,依靠畜牧和旅游为生。
每逢旅游旺季时,这里的流动人口,多达一百万。
尼诺的父母,是小镇上的一对普通男女。
2081年,尼诺的父亲和母亲相恋,并成功怀孕。
尼诺的父亲,和镇上绝大多数的本地人一样,以旅游业为生。
平日里,只需要带游客去观光地点,工作闲适而富足。
2081年3月2日,父亲像往常一样,带着一只旅游队伍出发了。
但直到傍晚都还没回来。
母亲当时不知自己怀孕,便外出寻找。
那是一个极美的傍晚。
晚霞满天,天空红彤彤一片。
那流动的晚霞,宛如有人拿着铁勺,在云层里撒下粘稠的铁水一般。
母亲被这漫天的晚霞迷住了,就在此时,红色的晚霞突然发生变化,透明的青紫幽光,喷薄而出。
蓝色和绿色的光影,如两条交织缠绵的彩带,在空中交汇。
一层层光落了下来,将整座小镇都笼罩在这片奇异的光景里。
壮丽的景观,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看。
“极光啊!这是极光!”有人激动地大喊。
直到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内陆盆地,哪里来的极光之说?
但此情此景,却又远比极光绚烂。
灿烂的光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光芒越来越刺眼,最后化作无数绵针,密密麻麻插入眼球。
强光灼伤了人们的眼睛,当天观看了极光的几十万居民,都失明了两个多小时。
此后的三个月里,他们的眼睛都红肿流泪。
父亲被找到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嘴里喃喃着一个字:“痛!”
奇异的光波,很快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科学家。
他们蜂拥而至,郁积在这座小镇里。
伴随着他们的,是无数精密且昂贵的仪器,还有一台台卡车大小的计算机、服务器。
他们纷纷安营扎寨,势必要查出这光波的庐山真面目。
最壮观的时候,一排排蘑菇似的帐篷搭满了城外,变成一道壮丽的风光。
所有人都希冀着这奇异光波的再次出现。
说不定,它还能成为这里新的旅游景观。
但科学家们却没有这么乐观,他们的心中,甚至还充满着难以言明的恐慌:这光波到底是什么?它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出现?它到底有什么危害……
无数疑问萦绕心头,却一无所获。
他们在这里驻扎了两个月,奇异光波再没出现。
他们转而将目光,投向被光波辐射过的人们。
医疗队对他们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发现他们的身体并无异样。
除了有的人,因直视了太久强光,有了轻微的视力损伤外,再无他事。
他们在一个黑夜里离开。
正如他们来时的悄无声息,离开时一样悄无声息。
那个时候,一百万的镇民都沉浸在梦乡里,不知道异变即将来临。
尼诺的父亲,是最先发生变化的。
他因眼睛受伤,而在家修养,整日卧榻。
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背后长了一块硬痂。
本以为是卧床太久长的褥疮,可这硬痂呈黄绿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彩色的光影。
他强行扣掉硬痂,才发现这玩意儿带着皮肉,一块抠下来,鲜血淋漓。
最开始,他只当自己得了皮肤病。
来到医院,医生也查不出什么,只当真菌感染处理,给他开了许多消毒的药水。
他每日往身上倒,又用细细的纱布擦洗。
可一日日过去,并未有半分好转。
绿色的硬痂开始扩散,从腰背到大腿从大腿到胸腹。
他的身上奇痒无比,每时每刻都像有虫子在攀爬一般。
直到一日,他揽镜自照,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超过80%的地方都布满硬痂。
屁·股后方,尾椎那个地方,更是鼓了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一般。
他疯了。
他找来小刀,对着长有硬痂的地方一块块地撬。
撬下来的壳,满地都是,新鲜的皮肉潺潺流血。
痛,刺激了大脑,暂时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坐在血泊里喘·息,四周皆是鱼鳞一般散落的硬痂。
直到他看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就在喉结附近,似乎还有一块小硬痂。
小小的,指甲壳那么大,正散发着阴冷的光。
他死了。
尼诺的母亲回家后才发现,他已经气绝多时。
一把尖利的匕首戳入喉咙,正中硬痂。
执法者赶来,给出了自杀的结论。
自杀的理由,便是这满地的硬痂,他应该是得了什么皮肤病,一时受不了,才想不开的。
他死后,满城风雨。
在这座小城,一丁点消息都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人们都说,他在外面找了女人,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疾病,所以才想自杀。
想象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人们开始想象他死时的模样。
听说,身体长了黄黄绿绿的东西?
听说,屁·股后面还鼓了一个包?
听说,手上还长了许多像针一样的毛?
——实在是太恶心了。
这样的评论,终止在第二个出现这种症状的人身上。
渐渐地,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人们惊恐的发现,似乎所有人都开始长硬壳。
不光如此,他们的嘴巴还裂成了三瓣,这似乎是对当年说闲话的惩罚。
他们的变异,终于惊动了中央政府。
科学家再次造访。
他们发现:这哪里是什么皮肤病,分明是dna发生了异变!
他们身上的反应,正是基因变化的结果。
发生异变的,几乎全部都是本镇的居民,外面也有少许人发生了变化。
经过调查发现,但凡是发生了变化的人,都是两个月前,来这里旅游过的人。
也就是说,这次的异变,与异常光波辐射,有莫大的关系。
但在这座小镇里,还有一部人并未发生变化。
尼诺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科学家发现,没有发生异变的都是孕妇。
她们虽然也经受了光波辐射,但身体并未发生变化。
检测她们的dna,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科学家们束手无策。
她们只能得出,异变是由光波辐射引起的。
至于是谁引起,如何引起,怎么恢复,他们无从得知。
五月,小镇被正式封锁。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倒是不断地进来。
他们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学者,被邀请来一起解决这个世界性难题。
与此同时,闻风而动的媒体,如猎狗般守在门口,隐藏身形,耐心的等待着结果。
政府虽然封锁了消息,但谣言已经传得是满城风雨。
有人说,这是外星人的警告;
有人说,这是人类长时间服用转基因食品的结果;
还有人说,这是神和主降下的惩罚。
神欲灭人,必将降下疾病、灾祸、暴雨和死亡。
前几种说法,虽然有鼻子有眼,但无法证实。
但那个“神和主”的说法,却惊人的吻合了。
在异常光波辐射发生后的第七个月,南半球出现了厄尔尼诺现象。
南美洲的秘鲁,出现连绵不绝的暴雨,洪水淹没了这个国家80%的土地。
同一时间,北半球的泰国,却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干旱。
河水断流,土地龟裂,无数农民颗粒无收,数百万人即将面临饥饿。
与此同时,潮汐骤变,地球磁场紊乱。
本该是春暖花开的地方,突降鹅毛大雪。
本该是冰天雪地的地方,却是烈日当头。
春赏菊花夏赏梅。
那段时间,全世界媒体都忙的脚不着地。
“……目前,厄尔尼诺已经对泰国造成了严重的损伤,超过五十天滴雨未下,超过五千亩的耕地颗粒无收……”
“厄尔尼诺?”母亲重复着这四个字,突然笑了,“这个名字真好听。”
她摸摸肚皮,对尚未出生的尼诺说:“你就叫尼诺好不好?”
……
尼诺的脑海里,浮出了唐哲的话——
“……我爸啊,是个混混。没错,就跟洪山组里的混混一样。要债、收保护费、看夜场、砍人。反正是怎么混蛋怎么来。”
“我妈?嗬,我忘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我爸离婚了,鬼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唐哲说这句话的时候,止不住的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最后,他撂下一句总结:“反正,我就当他们死了。”
回过神来,现在还在老李的办公室里。
老李将烟蒂捏在指尖,捏成了薄薄的一片。
他死死地盯着尼诺:“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尼诺摇头,沉吟了一下,总结:“我爸无业。至于我妈,很久都没联系过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这样啊。”老李皱着眉,拧开笔盖,又合上了。
“那你从小跟谁一起生活的?我看你上面写的是南方人吧,从小在那里长大,怎么千里迢迢的,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尼诺在抚养室出生,在抚养室长大。
他出生那天,抚养室里,还有三四十个孕妇一同临盆。
待产区乱成一团,医生护士忙的前仰后翻。
每一个孩子刚出生,就从母亲身边抱离,然后在他们脚趾上贴了一个标签,把他们抱进了婴儿室里。
婴儿室里,堆满了长得奇形怪状的小怪物。
科学家们猜对了。
小镇里唯一被异常光波辐射后,却没发生变异的就是怀孕妇女,她们之所以没变异,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将光波吸收了。
他们成了母亲的替死鬼。
这些刚出生的孩子,长得都奇形怪状。
他们只拥有甲壳人的部分特征:咀嚼器,壁虎掌,或是鳞片。
甚至,有的孩子只是屁·股上多了一条小小的尾巴,忽略这条尾巴,他与常人无异。
他们既不是甲壳人,也不是人类。
他们介于二者之间,属于一个崭新的物种:半甲人。
孩子虽然不正常,但他们的生母,却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类。
如今的小镇,早已变成了b区,完成变成了甲壳人的天下,人类再待在这里,显然不合适了。
所以,在出了月子后,尼诺的母亲离开了这里。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2081年至2088年,尼诺在抚养室里长大。
七年时间,足够这个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首先,小镇完全改名为b区,意思是甲壳人的城市,简称b区。
现如今,b区又超过100万的甲壳人,绝大部分都是当初生活在这里的居民。
其次,世界上不止一个b区。自2081年3月2日发生第一次异常光波辐射后,全世界又接连发生过十几次。
这些光波辐射,毫无规律可言,完全猜不到他们会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现。
唯一可以预测的便是,辐射之后,当地居民都会发生基因变异。
他们会长出硬壳、长出咀嚼器、长出尾巴。
从一个人类,完全变成甲壳人。
虽然联合政府一再申明,要求各国一视同仁,认识到甲壳人也是人类,也是我们的同胞。
但这项申明,完全是无稽之谈。
当人们发现,甲壳人的基因有93%和甲虫类动物相似,只有剩下7%与人类一样以后,人类就再也不能将甲壳人,纳入同胞的范畴了。
所以,歧视、唾弃甲壳人,成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尼诺在抚养室长到了七岁。
抚养室,类似于孤儿院,他们负责把孩子养到十八岁以后,就让他们自谋生路。
在此期间,如果有人愿意收养,他们就可以获得正常的身份和家庭。
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最开始,尼诺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
因为,抚养室的孩子都和他差不多,虽然变异的部位不同,但拥有的能力,却是多种多样的。
有的孩子可以轻松咬断金属,有的孩子可以在黑夜里看清事物。
甚至还有一个叫安小虎的孩子,他有一双神奇的手掌,可以在天花板、玻璃窗上行走。
尼诺常常为自己的不出彩而苦恼。
改变,发生在一个炎热的下午。
那个时候,尼诺和安小虎在院子里比赛爬树。
尼诺虽然平衡性绝佳,但毕竟比不过有着壁虎掌的安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