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陌生的樱花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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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噩梦”,又岂止是纱罗妲一人的噩梦呢?
那,不光是纱罗妲终将毕生都挥之不去、长久不散的血色噩梦。
这梦,在带给她永久的身体创伤和深远的心灵重伤的同时,也让她这个今天才刚满八岁的小女孩,注定了今后更加困窘、更加凄惶、更加黑暗的悲剧人生……
就像是提前预感到了这今后无法想象的灰暗一切,门佐海老藏痛苦地垂下了头,也不忍再去多看一眼女孩的满脸泪水,绝望空洞的蓝眸,以及那个难以抹去的伤疤。
良久,他恻然哽咽着:“纱罗妲,别怕。”可单是说一声“别怕”,孩子又会真的不怕吗?
“外公,我累了,能不能再麻烦您施术让我睡着啊?”纱罗妲没有接话,而是将自己刚才触碰过那道真实存在的伤口的小手缓缓拿开,塞进了粉色的被窝里。
接下来,她用被子被自己裹得紧紧的,到最后还索性把头也蒙了起来。
只见她整个人都藏匿在粉色的小被子里,就像受惊的鸵鸟一样将自己完完全全地遮蔽,不给外界暴露身体的任何部分。
但她的身体仍在轻微颤抖!
那不易察觉的隐藏在被子下的因各种情绪而外化于肢体的细微动作,使她掩盖在粉色被子下的小小身躯在隐秘发抖。
这一幕,仿佛连本无生命与意识的被子都一时深切地感知到了她的惧意、她的哀伤、她的苦痛……
同样,女孩那种脆弱无助的可怜抖动也足以深彻地刺痛海老藏的双目,让他只好再次同意这种无异于逃避、更无异于损伤女孩所剩无几的生命的做法。
“好,外公帮你,马上……让你睡着。”海老藏抹了抹脸上犹存的泪痕,双手依次机械般地迅速结出了“寅”“子”“亥”“卯”“丑”“午”之印。
随后,他将手掌大力击在木地板上,伴着一阵骤然出现在女孩周边的泛着淡蓝色幽光的疑似“结界”的光圈,肃穆厉声喝道:“忍法·缚醒之术!”
很快,那种神奇的光圈在闪现了几秒钟后再次销匿,却也令依然固执地藏在被子里的女孩似乎因暂得解脱而戛然停止了方才的抖动。
只见被子沉寂了一切动作,女孩……亦沉寂了一切气息。
海老藏轻轻地跪爬到女孩的身边,敛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意欲揭开笼罩在已然沉睡的女孩身上的那层粉色被子,低声道:“睡吧,好孩子,如果再做噩梦,外公会第一时间拯……”
可值的讽刺的是,他真不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再说出下一个……“救”字,而他的大手也因他尚未脱口的“救”字暂伫于半空中……
直到过了好几分钟后,那只大手随着他颓靡沉下的头颅,一起轻然地无力下坠。又在犹疑了半晌后,才颤颤巍巍地揭开了那张于海老藏自己而言分外沉重的薄薄被子。
曾经,他也像此时这样轻轻地揭开这层被子,还时常被被子下的一张俏丽的小脸突然“惊吓”一下。
每当这条粉色的小被子刚与被子下的“小精灵”正式分离时,海老藏就会自然而然地撞上一双和纱罗妲一样蓝汪汪、亮晶晶、且更加俏皮活泼些的大眼睛。
不,还有她略显聒噪的言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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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没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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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今的现实与他的记忆乃至希冀都截然相反。
还是这条被子不假,却在他轻柔地启开后,绘出了一张相貌并不是很像她的女孩的精美面颊。
但说实话,这张脸……是很美!甚至美得惊人!
就像是从玉石中细细地雕刻出来的一样,从小巧圆润的脸型、洁白胜雪的肌肤、精致绝妙的五官组合……
她,恍若集天地之绝世灵气,更得了造物主的厚爱般,美得让顽固的门佐海老藏都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女孩比以前的女孩还要美上那么几分。
这般美丽的容颜,不该被盖上。
海老藏将被子一点一点地下拉至早已熟睡的女孩的下颏之下,既出于不愿美被白白埋没的奇异心态,也为了防止她长时间被蒙着而导致呼吸不畅。
当完成了这个近乎无声无息的轻缓步骤后,他凝望着女孩宛如坠入人间天使般的美好睡颜,且颇感欣慰地看不出丝毫她之前强烈的惶恐与绝望,因而使他落寞沉痛的心也随之暂得片刻的舒缓与安宁。
奈何,这一切终究是假象。
思绪逐渐回归至冰冷现实的海老藏在心底沉沉一叹,注视着女孩的清澜眸光依旧久久地聚焦在她沉静得毫无波澜的粉面上。
不,应当是她左脸颊的那处阴魂不散的类似“齿痕”的狰狞伤疤。因为其无情地击碎、破坏、终止了这块绝世美玉的完好与……纯洁。
海老藏心底猛地一抽痛,他内心深处的蚀骨痛楚,不可避免地因伤痕的视觉刺激而再度汹涌蔓延……
痛。
那是一种无法向世人道明、自身也难以承受、更不能简单地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能自然治愈的入骨创伤中的长久剧痛。
海老藏出于这的确难忍的痛意而仓皇地移开了同样泪意渐蕴的蓝眸,转而移动至厚重的粉色窗帘处。
窗帘拉得很严实,看不见任何来自外界象征着朗朗晴天的光。
海老藏下意识地将此时极度无神、濡湿的视线上下逡巡于那处窗帘,终因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光而轻洒泪雨,涟涟滑落,绘于方地……轻巧地点映着一个接一个若断了线般的晶亮圆珠。
奇怪!他明明未再刻意去看那道他不愿面对的伤疤,但无论是移开视线,又或是闭目逃脱,他死寂的心海与脑海中,总会锲而不舍地浮现出那道伤痕的具体纹路——
齿状的外形,清晰的印记,皆无不残忍地记录了女孩到底承受了何种无法想象的重击,又经受了何种沉甸甸、血淋淋的苦痛。
最终,海老藏忙停滞了自己的那种越想越不敢再多想的真实噩梦。
他像是彻底奔溃了一样骤然用双手抱着头,一边紧闭双眼,拼命地摇着头;一边张大着嘴,用唇语狂喊着:“不——不——不——”
紧接着,他陡然站起,先是向后毫无章法地退了好几步,继而甩下手,转身逃离。
不过在此过程中,他仍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和冷静去尽量保持一种安静的状态,以免惊扰了她的……
呵,梦?
海老藏紧咬着血色尽失的干裂唇瓣,从齿缝间苦苦抑制着即将迸发而出的痛苦声音,旋即大踏步离去。
他这一系列动作虽看着很剧烈,可在实际上仍毫无声音。
只见他安静地狼狈逃脱、安静地只身离去,安静地……任凭眸中的温热圆珠慢慢滑坠、慢慢流淌。
可他忘了一样东西。
即那条会使女孩在不久后,又回想起那场血色噩梦的洁白毛巾。
之后,小小的黑暗室内就只剩下了那个俨然沉睡不醒的女孩,以及……对,在女孩的生命诞生前,就悬挂于墙壁上的那张书写着“飨侑”二字的毛笔字了。
回到自己房间的门佐海老藏在刚一拉上房门时,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般颓然倒地。
他仅因最基本的条件发射,才勉强提前用双手手掌及膝盖支撑着自己急速坠落的乏力身体,几乎瘫软地趴在地上。
忽地,他用极度喑哑低沉的声音,登时脱口而出了一句话……不,应当是一个从未再主动提起过的女性名字:“绯……绯樱。”
待这个陌生的女名刚一话音全落后,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身子,随即缓慢抬头,露出了一张写满了融融暖意的沧桑面颊。
可明面上的“暖”还是虚构的,只因为他晶亮蓝眸中正迅猛蓄满的看着愈发磅礴、滚烫的汩汩泪水。
“绯樱。”他再一次启唇唤出了这个看似大有来头的女名,语调较第一次相比显得略微沉着些。
“纱罗妲很美,是……是吧?”他艰难地扯起了嘴角,继续维系半趴着的姿势,很认真地问道。
“哈哈,不出你这小妮子所料,她长得……果真比你还要漂亮呢!”他又乍然笑出了声,连带着溢出了几滴泪珠,就落于他身下的地面,渺小地倒映着他越发扭曲的虚笑。
“你的‘粉色幻梦’……纱罗妲的‘血色噩梦’……”终于,他无法再维持这种强颜欢笑的表象了,发抖哽咽的声音同他愈显模糊的笑容一样,褪去了所有倔强的掩饰。
一层接着一层,心底的苦痛无情地剥落了笑的粉饰、笑的谎言、笑的刻意,在展露出一大片一大片血肉模糊的浓烈伤口同时,也揭开了笑容背后的……惨烈之状。
“我对不住你们……你们母女啊!!!我的……小绯樱!!!”恍若瞬间天崩地裂般,这个中年男子睁目撕声爆发出了这异常悲怆的言语后,随即倒地昏厥。
……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三月天空里,
万里无云多明净。
如同彩霞如白云,
芬芳扑鼻多美丽。
快来呀、快来呀、
同去看樱花。
……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
霞光照眼花英笑。
万里长空白云起,
美丽芬芳任风飘。
去看花、去看花、
看花要趁早。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
芳香飘荡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
……
当门佐蝎和门佐夜叉丸刚行至门佐海老藏宅邸的正门口时,因一时兴起而一路“演唱”完毕的夜叉丸清了清嗓子,对身旁早就满脸黑线、神色复杂的蝎笑眯眯道:“蝎君,强烈建议你过会儿给纱罗妲唱《樱花》哦。”
蝎挑了挑眉毛,没好气道:“喂,你自己去唱不就行了,拉上我干嘛?”
“啊啦,我倒是很想亲自为纱罗妲唱歌,好让她开心,但可惜呀……”夜叉丸笑得更灿烂了,连双目都全然眯成了两条向上弯起的圆滑的缝:“蝎君,当初可是纱罗妲主动提出,你一旦玩捉迷藏失败,就要当众给我们唱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