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队长,啥风把你给吹来了?”夏菊花仿佛忘记了前几天的不欢而散,笑着跟来人打招呼。
前进大队梁大队长也是好本事,同样笑呵呵的说:“还不是你们平安庄大队漏粉的香味把我给引过来了。夏大队长,那天你咋说走就走了呢,咱们还没谈妥呢。我这两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却等不见你,可不就自己找来了。”
“啊,你说那事儿呀,”夏菊花很惊讶的说:“我们平安庄大队就是想让社员们自己漏了一冬天粉,也能尝尝粉条的味。可你们大队的红薯太金贵,我们收不起也就算了。”
不收了?梁大队长急了:“夏大队长,咱们可不能这么办事,我那里红薯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咋说不要就不要了。”
夏菊花笑的一脸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寸步不让:“要是你说的价钱我当时答应了,你们前进大队准备红薯还说得过去。可我明明记得那天我没答应就走了,你咋还准备起红薯来了呢?”
梁大队长一下词穷了,脸上的笑纹却更深了:“夏大队长,我知道那天我说话说的有点冲了,可那不是跟你开玩笑呢吗。再说那价钱,我也是想着红薯放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得跑点儿水份,才要的多了点儿,你觉得不行,咱们还能再商量嘛。”
夏菊花明显被梁大队长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梁大队长,你看这事儿弄的。我回来也想了一下,又跟几个生产队长商量了商量。他们都说社员现在忙着漏各粮站的粉都忙不过来,哪还想得到自己也尝尝粉条呢。”
“算了算了,”夏菊花十分遗憾的说:“也是我白操心了。好在那天咱们没说定,要不我可真里外不是人了。”
“夏大队长,你看,还能不能再商量商量?”梁大队长恨不得回到夏菊花找到前进大队那天,好一把把自己的嘴给捂住,不管夏菊花当时回个啥价都由着她,把大队的红薯卖给平安庄大队。
两人正扯皮着,胜利大队的王大队长也到了,一见梁大队长也在,马上明白他的来意,也不拐弯抹角了,也不端着我有东西,你想要就得由着我开价的姿态了,堆着笑跟夏菊花说:
“夏大队长,你看我和老梁都求到你头上了,你咋也得给我们这个面子。要不我们这两张老脸,可就没脸回大队去,得在你们平安庄大队蹭吃蹭喝了。”
面对如此威胁,夏菊花丝毫没当回事,请人坐下倒上水之后,跟两人若无其事的说起今年的年景,明年的展望,还有春耕准备都种啥作物。
总之正常的大队长之间的话题,他们都聊到了,还都聊的很投机。梁王两位大队长对视一眼,都觉得夏菊花这样的态度,上自己大队收红薯的事该稳了,言语间不自觉的带些小小的奉承。
正说得热闹,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一个年轻人推门就进来了:“大队长,你快去知青点看看吧,邓春林他们几个要打起来了。”
“啥?”夏菊花一下子站了起来:“好好的让他们学伟人著作,咋打起来了呢?”
“还不是为了排班回家过年的事。他们谁都不想留下值班,又都想早点走,说着说着就急眼了。”来人喘着粗气催促夏菊花:“大队长你快去看看吧,要是真打起来,公社知青办就得……”
夏菊花不好意思的看了两个大队长一眼说:“梁大队长、王大队长,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想跟你们好好说说话的,可是……”
两位大队长都跟各自大队的知青打过交道,自然知道涉及到了知青,那是轻不得重不得,一起开口催夏菊花赶紧去:“咱们还客气啥,你快去吧,可不能让他们真的打起来。不过夏大队长,你们大队的知青,咋这个时候就要回家过年呢?”
夏菊花无奈的说:“他们早几天就想请假回家了,可大冬天的,总不能过的知青点一个值班的都没有,我就让他们自己排个班,谁知道竟闹成这样,让你们见笑了。”
虽然夏菊花没解释清平安庄大队知青早请假的原因,都是相邻的大队,两位大队长也想明白了内中曲折,跟着夏菊花一起出了大队部,等骑上自行车才发现,自己来的目的还是没有敲定。
现在人都在回自己大队的路上了,也不能真返回去,留在平安庄大队蹭吃蹭喝,只好改天再来找夏菊花。
夏菊花那头也已经到了知青点儿,听到里头声音嘈杂的争论声,没有第一时间进去,更不出声喝止,而是问去叫她的知青:“小胡,你跟李有光也想现在回家吗?”
胡中山和李有光就是原来李长顺看好,想让人当大队小学老师的两个知青,也是知青里看明白事儿的两个人,平时并不参与知青的小打小闹,只低头做自己的事。
邓春林几人当然看不上他们置身事外的作法,平时没少对着两人阴阳怪气。偏两人家里条件,在知青中算好的,时不时会给寄些东西过来,让邓春林他们多的忌讳,明面上不敢太过份。平时两人干活随大流,吃饭不发愁,遇事不争不抢,邓春林也拿他们没办法。
现在听到夏菊花单问他们两个是不是也想回家过年,胡中山心里打了个突,脸上笑了下说:“谁不想回家过年呢,不过我们在知青点的处境大队长你也知道,怕是轮不到我们先回去。”
只担心不能先回,而不担心过年得留在知青点,夏菊花对胡中山和李有光在知青中的地位,有了进一步的印象:“不先回去也好,一年就那么十天假,先回去就得先回来。”
一年十天假,以前咋没听说过?胡中山疑惑的看向夏菊花,就见她笑了一下说:“我这几天看了一下县知青办共的知青管理办法,里头对你们休假的时间有要求,你们应该都知道吧?”夏菊花小小的点了一下胡中山。
见胡中山点头承认,夏菊花还是一脸平静的笑着对他说:“你们家里是城里的,消息一定比我们农村人多,要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不把时间浪费到回家过年上,而是多看书多学习,你说呢?”
“大队长,你是想让我和李有光……”胡中山心里对夏菊花更加好奇,把刚才听她说知青管理办法的震惊都压下去了,也理解了夏菊花话里的意思。
夏菊花脸上的笑慢慢不见了,看胡中山的目光也深遂起来:“我啥也没想,这应该是你跟李有光两人考虑决定的。我只是一个建议。我个人觉得,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争吵和路途上,不如多做两道题,多背点书。”
胡中山脸上现出思索的表情,没再说话,只在夏菊花推门进知青点的时候,默默跟在她的身后,进屋马上看到站在人群外头孤零零的李有光,两人一齐悄悄又后退一步,咬起了耳朵。
“邓春林,你们知青是咋回事?”夏菊花对邓春林可没有对胡中山客气,说话的时候脸板得快滴下水来。
刚才还吵成一团的知青们,听到夏菊花的声音才发现她来了,被点名的邓春林更是有点儿尴尬:“大队长,我们正在讨论回家过年的事儿……”
夏菊花哼了一声:“就排一个回家的班,多少天了你这个知青组长没排不出来?”
邓春林心里暗暗恼火,要不是想到请假还得夏菊花批假和开介绍信,他都要嚷嚷起来了。忍了忍后,邓春林选择向现实低头:“大队长,我们马上就讨论好了,一会儿我就把排班情况汇报给你。”
“嗯,排班的时候你注意一下距离远近啊,太远的大队可以考虑在十天假的基础上,增加几天路途。”
“啥十天假,我们不都是一个月的假吗?”
“就是,这些年我们都是休一个月假的,凭啥你一下子给我们砍成了十天?”
夏菊花理都不理吵吵的最欢的郑红兵几个人,只对邓春林说话:“邓春林,你们先别讨论咋排班了,今天就由你组织知青,重新学习县知青办的管理办法。啥时候学明白了记住里头的内容了,啥时候再到大队交排班情况。”
听到夏菊花说出知青管理办法几个字,郑红兵几人都蔫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邓春林身上。
邓春林见夏菊花已经转身要走,忙强笑着叫了一声:“大队长,你等一下。你看李大队长那时候,我们知青都是按一个月休假的,现在是不是还按……”
夏菊花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邓春林,我记得你是给大队交过入党申请书的,还催问过几次不发展你的原因。”
邓春林愣了,直到夏菊花走出了知青点还没回过神来。他想不明白夏菊花刚才提到申请书究竟有几个意思,是在威胁他还是暗示什么。
“邓春林,你交了入党申请书,我咋不知道?”郑红兵是不会让邓春林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夏菊花的意图,气乎乎的问:“我想交申请书的时候,你不是说大队一年也没有两个名额,咋也不会落到知青头上嘛,你自己咋交了呢?”
“我,我……”邓春林觉得自己脑子昏了,不知道该咋回答郑红兵的问题才好。
夏菊花给知青们抛了一个炸/弹,就由着他们自己解决去——李长顺当大队长的时候不待见知青,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所以批假也批得越来越多。
等到夏菊花当了大队长之后,基本延续了李长顺对知青的管理态度,前两年仍按一个月给他们批假。结果这些人蹬鼻子上脸,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就开始请假,那就别怪她按制度办事了。
有跟他们磨牙的时间,她回家多炒点儿花生不好吗?
并不是夏菊花突然又自私了起来,而是平安庄大队现在都忙着漏粉儿呢,红薯也有齐卫东悄悄收了送来,没啥太需要她盯在大队部的事儿,真有事儿的话常会计也会到平安庄来找她。
而家里的花生还堆着那么多,不快点炒的话县供销社郑主任都要住到平安庄等着了。再说小满怀着孕,哪怕过了头三个月也不能太累了,夏菊花要是不在家里看着点儿的话,她敢一天都站在灶台前头。
人是累的,成果同样是喜人的。有了夏菊花的加入,加上王彩凤晚上的配合,每天炒出来的花生总有四五百斤。等到常会计来找夏菊花,说知青那边已经把班排好了时,供销社的花生已经炒完送走了。
“你们两一会把下午用的花生泡泡洗出来就行,不许再炒了知道没?”夏菊花走前叮嘱小满和红翠。
见那两点头,夏菊花才放心的跟常会计回到大队部,邓春林正坐立不安的在院子里绕圈子呢。
进屋夏菊花也不跟他扯别的,把手一伸问:“你们班是咋排的,都签字了没?谁头一个回家,家是哪儿的,需要几天路途?”
一连串的问话,邓春林不得不把排班表递给夏菊花看,好让自己能捊捊思绪,一一回答她的问题:“陈开武和董进步先回,他们家都是a省南乡地区的,路上有三天就够了。”
“你把他们的请假条带来了没?”
“大队长,通过学习,我们知青深刻的认识到,这些年大队对我们知青的照顾,所以他们两个提出想晚走几天,多为大队建设做几天贡献。”
夏菊花笑了,小伙子挺会说话,要不是李长顺和她都是只看别人咋做、不听说得多好听的人,他肯定比现在混得开。
可惜呀,这么会说话,咋没有一句落到实地上呢:“行,具体时间你们自己安排就行,只要你们内部没有意见就好。邓春林,你是知青组组长,可不能只挂名不为知青服务啊。”
邓春林的脸就有些红:“是,我虚心接受大队长的批评。大队长,我们这几天除了学习知青管理办法以外,还深入挖掘了一下自己灵魂深处……”
夏菊花连忙冲他摆手,可别说啥灵魂不灵魂的了,上辈子她一听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都瘆得慌。
见她脸上的表情不对,邓春林连忙说自己准备今年留在知青点过年,请大队放心,他会把知青点看的好好的,不会让坏分子破坏知青点的一草一木。
夏菊花听得有些云山雾罩的:“你们知青里出现了坏分子,是谁,用不用上报公社知青办?”
对于永远听不清自己话里重点的夏菊花,邓春林也是服气了,咋跟她对个话就这么难呢,明明自己每次去公社知青办汇报工作,知青办的同志都对自己赞赏有加。
肯定是因为夏菊花这个农村妇女,思想水平不够,理解不了他话里深刻含义。邓春林决定不跟夏菊花计较,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给她解释:
“不是说我们知青中出现了坏分子。而是我担心过年前后,会有人想要不劳而获,对知青点儿下手。”
夏菊花可就不干了:“你听谁说要不劳而获?咱们平安庄大队的社员现在都在忙着帮各粮站漏粉,人人忙的脚不沾地,咋就不劳而获了?”
“不是大队长,我不是说我们平安庄大队的人。”邓春林只觉得,自己跟夏菊花越说越说不清楚,脑门上生生急出汗来。
夏菊花还不高兴呢,咋地,为了衬托你大公无私,别人就成了潜在的贼?可别忘了在天灾的时候,夏菊花用了多少心思,才让县里同意他们动用储备粮,给巡逻的民兵晚上吃上一口,为的就是保住他们一年的收成不被人惦记。
也是在那一年,平安庄大队民兵抓到过几个胆大又饿得狠的人,都给送到公社红小队教育去了,算是打出了名声,现在整个红星公社的二流子和手脚不干净的人,都绕着平安庄大队走。
你邓春林竟然怀疑有人要对知青点下手,那不就是怀疑平安庄大队的社员里,有手脚不干净的吗?这是往平安庄大队头上扣屎盆子!
“邓春林同志,你为了缓和知青内部矛盾,留下过年的出发点是好的。不过我觉得你担心有人对知青点下手,大可不必。”夏菊花的脸色可以说是十分严肃了:
“做为平安庄大队的大队长,我敢保证,我们平安庄大队的社员,现在没有一个人对你们知青点儿的那点儿粮食感兴趣,更没有一个人有时间对你们知青点下手。”
夏菊花的表情太吓人,邓春林不由打了个哆嗦,加之刚出了一头的汗,后背更是一阵阵发凉,表情都扭曲了:“大队长,我不是怀疑咱们大队的社员……”
“行了,你不用解释了。既然你们不急着回家过年,那就把地平一平,该上猪圈推肥推肥。好好的地都让你们给种成啥样了。”夏菊花不耐烦的让邓春林快点离开自己的眼前。
想卖好没卖出去的邓春林,只能一肚子火回了知青点儿,把所有怨气都发到知青们身上。第二天早早把人都召集起来,带着人去翻地了。
大冬天的翻地可不是啥好活计,知青们自然怨声载道,就连社员们都觉得新奇,相互打听着这些知青咋转性了,秋收后不说平地,非得赶现在表现,是不是上头又有工农兵大学名额或是招工指标了。
不过他们也没打听到有用的,加之漏粉用的红薯只见多不见少,很快也就顾不上议论了。
可前进大队和胜利大队两个坐不住的大队长,却拿这事儿做由头,把夏菊花管理知青有办法夸了又夸,目的还是想让平安庄大队收他们的红薯。
两人这是第三趟跑平安庄大队了,夏菊花就不再敷衍,等他们夸的想不出新词了,突然问:“梁大队长、王大队长,你们大队能拿出多少红薯来跟我们换?”
注意,是换哦,平安庄大队可不是投机倒把的买。
两个大队长心总算能落下一半,小心翼翼的报出了自己大队的数目:“……就这么点儿,你们大队几个生产队一分不算啥。”
的确不多,一个大队将将一万斤。夏菊花心里清楚,他们说的,就是各生产队粮仓里存的那点儿。
不过她还是带着点为难说:“这可真是不少,一个生产队咋也得四千斤。还不知道他们手里有没有……”
王大队长一下子急了:“夏大队长,咱们明人也不说暗话了,你们平安庄大队最少的工分值都到一毛四了,哪个生产队的家底,都够把我们两大队加起来的红薯换走了。”
夏菊花可无奈可无奈的笑了一下:“王大队长,各生产队的家底,都是留着来年买种子化肥的,哪能都换了红薯。对了,你们大队想咋个换法?”
前两次的失败,让王大队长和梁大队长一起讨论了好久,得出的结论都是平安庄大队这是想压价呢,所以现在王大队长可不敢再要高价了:“一斤四分钱。”
跟夏菊花当初想收的价格一样,可把夏菊花给为难坏了:“这可比粮站收高出一倍了,我怕各生产队不同意呀。”
梁大队长也急了:“夏大队长,别说我们的红薯都放了这么长时间,该跑的水份都跑完了,跟交公粮的时候比减了不少称。就算是推到大集上,也得四分钱呢。”
夏菊花奇怪的看了梁大队长一眼:“生产队粮仓里的红薯,还能推到大集上卖去?”那都是社员们自己小打小闹才能办的事儿。
两大队长又无话可说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夏菊花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算了,谁让咱们都是当大队长的。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今年就先把你们的红薯都换了。不过来年我们大队红薯估计还不会种多少,要是再想收你们的红薯,你们可别又……”
梁王两个已经被夏菊花搓磨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连连摇头说:“不能不能,只要是平安庄大队换,我们肯定都是这个价钱。”
夏菊花笑了:“要是粮站收的价格提高了,平安庄也不会亏了你们。”
两人只把这话一听一过,这么老些年了,啥时候粮食的价涨过,又不是闹旱灾那会儿。
想是这么想,两人没敢把这层意思带出来,还得感谢夏菊花替他们着想。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急着分开,商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费劲巴力才让夏菊花同意收大队的红薯,要真的只送一万斤过来,太亏了。
咋也得多送一些,才对得起他们浪费的唾沫。于是商定回去跟自己亲近的人家说一声,不愿意吃红薯的,都把自家的红薯放到大队一起,给平安庄送来。
至于跟夏菊花说好了一个大队一万斤,就说自己记错了呗,每个生产队粮仓里存的多了,既然收还不一起收着?
不想回到大队跟人一说,人人都说自己家里的红薯都推到集上卖光了,把梁王两人气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他们是大队长,不直接管着生产队批假的事儿,可一个生产队住着,谁上个集走个亲戚,他们还能一点儿风听不着?
谁家秋天不是分了好几百斤红薯,那可不是二三斤豆子,往篮子里一装盖块布谁也看不出来,运没运到集上去,他们心里没数?!
再说赶集去的也都是农村人,谁家能一下子买那老些红薯?
撒谎都不会撒!
可他们说得着的,都是关系很亲近的人,哪怕明知道那些人的红薯去处有问题,两个大队长也只好暗自生气——那些人嘴严实着呢,任他们咋套话,竟然都不说红薯去哪儿了。
气死他们了。
那头都跟夏菊花说好了,两个大队长再生气,也得把各生产队的红薯集中起来,带人送到平安庄去——夏菊花都说了,来年平安庄还不打算种红薯,肯定还得跟他们换。要是这次说好了他们又不送了,下年再跑八趟平安庄大队夏菊花也不可能松口了。
那个女人牙口硬着呢!
还真让他们猜着了,夏菊花所以松口让他们把红薯运到平安庄来,就是起个遮人耳目和广而告知的做用:想建个粉条厂,自然得让别人知道平安庄大队需要红薯,更得让人知道他们红薯是有来历的。
有前进大队和胜利大队一送红薯,这不马上有好几个听到风声的大队,也来平安庄打听消息,并表示也想把红薯送过来了?
李长顺看得胆战心惊:“你还真想把他们红薯都收了?”
夏菊花多心安理得呀,她笑着说:“都收了前进和胜利大队的了,都是一个公社的,不收他们的不好。”
“可是咱们这些红薯漏着都费劲,我听说给各粮站的粉条还差着一大截呢。”一心为公的李长顺觉得,啥也没有先完成粮站的任务重要。
人家也不是白让他们干活,一斤粉条给二斤红薯的工钱呢。
夏菊花心里想,粮站的粉条当然要差一大截,现在各生产队漏的粉都快被齐卫东拉走三分之一了。不过这话可不敢当着李长顺讲,只能敷衍的说:“也快了,再说粮站不是说了,不超过二月底交粉条就行嘛。”
说话间,李大牛找到大队部来了,一见李长顺和夏菊花都在,可算是找到组织了,嘴一下咧的老大:“大队长,你们都在呢,我想跟你们商量点事儿。”
见两人都看自己,李大牛就向他们诉起苦来,总之就是现在他们生产队社员还是各漏各的粉儿,虽然把规格统一了,可家家户户自己的人手就显得单薄了。他到平安庄看过漏粉房之后,那叫一个心动,就想着也建上一个。
还没说完,三队牛队长也来了,跟李大牛的意思差不多。李长顺就看夏菊花,明显想让她拿个主意。
夏菊花自然知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直接说:“既然各生产队都想建,那不如大队统一建一个大的漏粉房。统一安排人过来漏粉儿。”
全大队的人一起漏粉儿,那得建个多大的地方。几个大老爷们看着夏菊花侃侃而谈:“就在大队部的边上建吧,正好有地方,离几个生产队都不远。到时候跟农机站多定上几台绞浆机,再跟平安庄似的来上它几个大漏勺,多弄上几间烘干房……”
“大队长,我听你这么一说,叫漏粉房不合适,应该叫粉条厂!”牛队长被夏菊花说的两眼放光,一如既往的紧随她畅想:“这要是咱们大队建了粉条厂,社员们天天按时上下班,那可就跟城里人一样了。”
李长顺和李大牛眼前也是一亮,对呀,夏菊花描述的,分明就是一个粉条厂呀。现在虽然不让个人投机倒把,可大队搞集体副业还是允许甚至被提倡的。
那他们平安庄大队,为啥不能建一个粉条厂。
李长顺带着些意动问:“咱们大队的地都是水浇地,种红薯太可惜了。”
对于老一辈人来说,能种小麦的地不会拿来种玉米,能种玉米的也不会种红薯,总希望土地能产生最大价值。
夏菊花此时不能告诉李长顺,以后还会出现专门用来种苗圃的地呢,那样会把他心疼死,只说:“现在各大队不是都想跟咱们换红薯嘛,以后咱们有了粉条厂,就可以直接收他们的红薯。咱们不种,他们也会送过来的。”
李长顺就点点头不说话了。牛队长则问:“要是大队建了粉条厂,各户自己想漏点粉的话还能漏吗?”
夏菊花看了一眼李长顺,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自己说:“当然能漏,不过咱们要是建粉条厂的话,需要的绞浆机不少,各生产队的绞浆机啥的都得统一放到粉条厂来。”
“那平安庄能干吗?”李大牛可不觉得,夏菊花会眼看着平安庄生产队吃亏——平安庄自己就有六台绞浆机,别的生产队还不到他们的一半呢。
夏菊花笑了:“当然是按各生产队的投入算股。”
一下子几个大老爷们都不说话了,谁让他们都知道,自己生产队的家底没有平安庄的厚,将来出的钱也不如平安庄的多呢。
不过这事儿太大,不是他们几个一商量就行的,还得叫上陈秋生和四队、五队的生产队长,以及刘力群和孙庆林这常会计这些个大队干部,一起开会研究了才行。
对于建粉条厂的事儿大家都没意见,可是对厂子建成之后该由谁管理,一个生产队出多少个人参与漏粉儿,是该拿工资还是记工分等等,就不是一天能讨论完的。
在别人讨论的时候,夏菊花给薛技术员去了一封信,除了想问问他关于脱水的技术之外,再就要问问他有没有啥好办法,让粉条成粉别那么费劲——对薛技术员的本事,夏菊花有莫明的信心,总觉得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当然,夏菊花不是那种光指使人干活的,随信还给薛技术员寄去了十包她自己做的简易版方便酸辣粉儿——人家薛技术员离开平安庄好几年了,来信就跟她说想吃她做的酸辣粉儿。以前没想到也就算了,现在有办法了就让人尝尝。
几个生产队长加上大队干部吵了几天,才算是把建粉条厂的事儿给吵出了个大体模样:平安庄生产队出一台绞浆机(留下一台给社员自己漏粉儿用)外加五百块钱,另外四个生产队各出两台绞浆机外加二百块钱,一共是十三台绞浆机一千三百块钱。大队用家底再买七台绞浆机另出七百块钱,合计二十台绞浆机两千块钱,办一个队办粉条厂。
至于将来的利润分配,则是大队占三成,平安庄占两成,其它四个生产队各占一成二,剩下的那零点零五成,由大队管理,统一用到小学和五保户身上。
别以为两千块钱少,在这个时代,一个大队敢拿出这么些钱、能拿出这么些钱来搞副业,全平德县都没有一份。
至于人手,每个生产队先出五十个人到粉条厂上班,每个月工资暂定二十块钱。把工资定到二十块钱,夏菊花是考虑过的,别看平安庄去年一年的工分值达到了二毛六,可别的生产队工分值才一毛四五。
再说他们这是队办厂,要是比城里人的工资还高,就该有人动心思了。算下来其实并不比社员们种地记工分挣得多,这样就免除了一开始,人人争着进厂的麻烦。
可夏菊花有信心,等到春风一刮,粉条厂工人的工资,那是要飞快的增长起来的。何况粉条厂的利润,各生产队和大队都是要分的,分到各生产队的还要给社员做分红,而进厂的社员,只要出一半的口粮工分,却能和别的社员分一样多的口粮!
里外里算下来,进厂的社员并不吃亏——除了平安庄外,另外四个生产队,可还是按照每人每年两千个工分扣口粮分呢,这是多少钱。
至于平安庄生产队,他们自己在粉条厂分到红之后,自然不会亏待了进厂的社员,这一点夏菊花早都跟五爷和陈秋生商量过了。
而且红薯产量是个限制、储存又是一个限制,导致进场上班的人最多能从秋收的十月份漏到第二年的三月份,剩下的半年时间,还可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照样可以挣工分。
既然商量好了,就由常会计理顺条理,象模象样的写了一份报告,足足写了三页纸。夏菊花带着这三页纸,再一次出现在了张主任的办公室外。
张主任一看夏菊花,开口就警告她:“现在全县都在肃清流毒呢,你别给我找事啊。”
夏菊花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替公社分忧,为公社着想的好同志,真不知道张主任为啥对她有这么大的偏见:“张主任,我是来向你汇报我们大队的副业发展计划的,哪能给你找事儿呢。”
“还没给我找事。我问你,那几个大队的红薯你们都收去了,粮站的粉条是不是都该漏完了?没漏完你先收那么老些红薯干啥。”张主任没好气的看了夏菊花一眼,收红薯地时候也不知道遮掩着点儿,都有人告状告到他这儿来了。
夏菊花也不跟他辩解,直接把早拿在手里的三页纸往张主任办公桌上一放:“我们为啥还没完成粮站的任务,这上头都写得清楚着呢。主任你看看。”
说完,她也没停留,自己转身就出了屋,好悬没把张主任的鼻子气歪了。可还不得不看夏菊花留下的三页纸,看着看着就顾不得生夏菊花的气,而是把电话打到了齐主任的办公室。
没错,随着肃清工作的深入,齐小叔已经不再是县革委会副主任,而是革委会主任了,张主任觉得对平安庄大队这个大胆的想法,有必要跟齐主任汇报一下。
等他听到齐主任要亲自到平安庄考察的决定,就知道自己汇报的没错,高高兴兴的答应自己明天就在公社等着齐主任一起,到平安庄打夏菊花一个措手不及。
见到两位突然出现在领导,夏菊花还是有一点点不好意思的:谁让她在应该盯着别人生产的时候,竟守在自己家灶台前头炒着花生呢。
眼前的两位领导,可都知道炒花生是夏菊花自己挣钱,跟平安庄大队没有一点关系。
所以哪怕张主任早已经点头同意她炒花生,她还是有一点尴尬的。
齐小叔难得看到夏菊花表情失控,说出来的话当然没那么客气了:“夏大队长,当年县主任可是一直觉得你一心为公,多次跟我说过,你是一个让人放心的好同志。所以这一次,我连招呼都没打,就带着张主任一起到平安庄大队,本想着能看到你又带领社员一起劳动,没想到……”
夏菊花很快收敛了尴尬的表情,很高兴的对齐小叔说:“现在不是你当县主任了嘛。再说我这也算是支援咱们县办厂的工人阶级不是。”所以我炒点花生也不算啥大毛病吧。
张主任十分欢快的笑着说:“就算是齐主任当了县主任,可你放下本职工作不做,也是要扣工分和补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