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慕月笙都格外体贴,待她极好,崔沁心里那点酸楚也消了。
一日他回来得早,牵着她一道去了老夫人那边用晚膳,老夫人笑眯眯的,虽是言语不搭理慕月笙,嘴角的笑容却没落下。
席上,慕月笙两位兄长皆在,崔沁才发觉慕月笙与老夫人确实惯常是这般,遂也就撂下不管。
日子悄悄的过,嫁过来已两月有余。
四月的天气已生了几分暑气,鸟叫蝉鸣,晨起难免有些慵懒倦怠。
崔沁闲来无事,便去老夫人院子陪着老人家闲谈。
桌案摆满了各色的果子,还有郊外庄子里送来的新鲜葡萄,丫头洗了几碟子,几个媳妇围着老太太话闲,聊着几句,苏氏的目光便落在崔沁的小腹上。
“三弟妹嫁过来也两月有余,还没消息么?”
崔沁掐着雪帕的手指一紧,脸颊腾地一下泛红,神情不自然来。
沈氏瞥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见老人家果然若有所思,便打圆场,
“二弟妹,不是谁都像你当初那般过门就怀上的,三弟妹才嫁进来两月,还早着呢,我当年不就快一年才怀?”
崔沁暗吁一口气,心里压力少了些。
老夫人身子稍稍前倾,接过丫头递来的榛子,也替她说话,“是这个理,沁儿瞧着气色也好,身子当是无碍,再等些时日无妨。”
话虽这般说,老夫人眉宇间的忧色不曾淡去。
慕月笙年纪不小了,今年二十四,三房子嗣一直是老夫人心病。
苏氏讨了个没趣,寻了借口与沈氏一道率先离开,老夫人招手示意崔沁坐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拉在跟前低声问。
“他可常碰你?”
崔沁这下脸烫如火烧云,胡乱点着头,“有的......”羞得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老夫人低声一笑,捏了捏她柔软的手背,“那就不急。”
怎么可能不急,崔沁急得不得了。
“娘,要不,您寻个太医给我瞧一瞧?”崔沁期期艾艾睁着雪亮的眸子问,
老夫人剜了她一眼,“傻丫头,急什么,你过门才两个月就请大夫来瞧,会被人笑话的,再等等,若是半年还怀不上,我让太医院院正来给你把脉。”
“诶诶,好的...”还有三个月宽裕期,崔沁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临去时,老夫人又拉着她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崔沁才晓得原来怀孕也有门路。
得掐着日子同房。
她一路上沉吟着回荣恩堂,盘算了一番,这几日不正是她两头月事的中间期吗?
她得好好抓住机会才行。
崔沁也不急着午睡,如今手里□□出一批能使的婆子丫头,便吩咐其中最为稳重的方嬷嬷前往外院,打听慕月笙这段时日忙不忙,什么时候能回府。
方嬷嬷回来便带着喜色,“夫人,葛俊说只要爷回府,便提前来送消息。”
崔沁笑着点了头,先去歇了午觉。
慕家终归比在崔家舒适,没人给她立规矩,三房内宅事事又是她做主,吃得好睡得好,倒是养得娇贵了些。
崔沁歪着身子在塌上闭目,不想两刻钟后,云碧悄悄摇醒她,在她耳边低笑道,
“主子诶,爷回来了。”
崔沁睁圆了眼朝外面院落瞄去,“这么早?”太阳刚刚西斜,才申时初刻吧。
她在屋内来回踱步,得找个由头去才行。
慕月笙碰她的次数其实不算多,他大部分时候回来得很晚,见她迷迷糊糊睡着就搂她一宿,一个月也就四五回,老夫人今日交待了她,月事中间这段时间,最好隔天一次。
崔沁鼓着腮帮子眨了眨眼,吩咐云碧给她装扮一番,抽起匣子里的步尺,便去了前院犀水阁。
哪知她提着裙子半只脚踏入院门,便听到正房传来呵斥声,
来的不是时候?
崔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东北角院子里那颗桂花树上知了鸣动,叽叽喳喳,平添了几分躁意。
些许是慕月笙的冷斥声惊动了树林里的鸟儿,几只雀儿扑腾着翅膀打桂花树里跃出,朝屋顶后疾驰而去。
崔沁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葛俊已经迎了出来。
“夫人安好!”葛俊恭敬行了一礼,嘴角缀着笑意,丝毫不受书房动静影响。
“国公爷这是怎么了?里头有谁?”崔沁站在墙角廊芜下轻声问着,
葛俊垂眸而答,“先帝陵寝一角楼前日遇雷被劈断了梁,此事朝野震动,大理寺卿亲自去查,原还以为是天灾,没想到是**,有人在木料里偷工减料,这不,陈大人正在里头禀报咱们爷,讨爷示下呢。”
崔沁闻言脸色倏忽一变。
她大伯父可不正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掌的正是陵寝修缮及支领物料之事吗?
这可如何是好?
踌躇半晌,崔沁打算硬着头皮去问个清楚。
大理寺卿陈镇沿着另一侧长廊出了犀水阁,崔沁按着胸口,理好衣袖,缓步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慕月笙阖着眼,坐在红酸枝镌刻梅花圈椅上捏着眉骨养神。
墙角铜漏细沙不谙世事的滑落,窗下炕几上摆着一支汝窑天青色裂片梅瓶,晨曦小厮帮着插了一把细竹,此刻那细竹懒洋洋的,略有几分颓色。
崔沁迈着步子悄声踏入,绕过博古架瞧见慕月笙支着手垂眸未动,他侧颜是极美的,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斜阳越过西侧翘檐脊兽,从窗棂射入一束光芒,他换了一件深蓝色缂丝绣暗纹的直裰,整个身子陷在那团光影里,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崔沁怯怯望着他,想开口唤他,嗓子却如同黏住似的。
顿了顿,瞧见书案上的书籍被凌乱摆着,连忙走过去帮着他整理。
慕月笙听到动静抬眸,见一穿着粉色裙衫的小美人,肤色莹润如玉,弯着腰在那忙碌,她那双杏眼潋滟清澈,如同沁沁的山泉,她这名字取得是当真好,人如其名,温柔纯净。
“你怎么来了?”
语气尚显温和,又带着几分倦色。
崔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并没听清他的话,只仰眸满脸娇嗔应了一句,“啊...我见这书乱了,便帮着夫君整理。”
她模样儿楚楚可爱,一双湿漉漉的眸子蒙一层烟氲,娇憨无助,像极了在他身下求饶的模样。
慕月笙闭了闭眼,他怎么想起这些了。
他一贯清冷自持,于那事上也不放纵,只是崔沁模样太好,性子又软,容的他欺负,每次见着她可爱,就忍不住欺负她,只是他到底太忙,心里装着整个朝堂,哪里能分出太多心思给她。
这么一想,刚刚的怒气竟是去了大半,朝她伸出手,
“过来。”
崔沁依言走了过去,衣袂飘动,香气浮绕,脆生生的将白皙的手腕递在他宽大的掌心,人被慕月笙这么一带,就坐到了他怀里。
他手臂圈住她,冷清的眉眼压着,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偏偏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腰间画着圈。
腰间像着了火似的。
崔沁又羞又躁,慌忙扭头朝窗外望去,廊下唯有清风浮动,光芒折射入窗,哪里还有人的踪影。
她拽着他的衣袖,楚楚求饶,声音软糯如蜜,“爷,这是书房....”
慕月笙睁眼,目光清润又冷冽,指腹摩挲着她凝脂的脸颊,嗓音低沉,蛊惑一般,“既然知道是书房,你还来?”
这是不打自招了。
崔沁羞涩别开脸,脸颊不知不觉红了一片,“我...我是来给夫君量尺寸的,我想给你做件袍子。”
慕月笙无声地笑了笑,指腹滑过她耳际,顺带将那发丝捎去耳后,再往下捏住了那晶莹剔透如粉珊瑚般可爱的耳垂。
一阵酥麻流窜崔沁的全身。
温热的呼吸在她耳畔升温,薄唇压在她耳侧,嗓音模糊道,“既是想做衣裳,拿我的旧衣裳比对不就成了,还需要来书房量?”
他怎么就不依不饶了。
崔沁羞得脸颊发烫,眼神闪烁,躲开他的视线,胡乱的点着头,“我知道了....下次.....”
“好了,别说了。”慕月笙伸出手按在她温软的唇瓣上,阻止了她的话头。
竟是这般不禁逗。
崔沁松了一口气,眼角溢出笑意,圈住他的脖颈,埋首在他衣领处。
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肌肤,痒痒的,说不出的缱绻,一抹淡淡的流光从他眼底掠过。
二人腻歪了一会儿,慕月笙便松开了她。
他是个极重规矩的,何况还有两封手书要写,便扶着让她起来。
“你先回去,我晚上早点过来,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处理。”
今年是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各部及各州郡官员变动都需要细细筹谋与思量。
江南因他雷霆整顿过,倒是翻不出多少浪花,反倒是云贵川陕出了些变故,慕月笙打算让亲信去办几桩事。
他来到书案后坐下,提笔准备写信。
崔沁局促立在那,斟酌着开了口,
“夫君,听说工部出了事,是不是与我大伯父有关。”
慕月笙闻言,缓缓抬眸,清湛的眸眼冷冷淡淡,全然没了刚刚那旖旎温柔。
崔沁心倏地一紧,手指深深陷入帕子里,遮住了那渐渐发白的指甲。
她问一下也没什么吧,毕竟大伯父养了她一场,在她最难的时候是大伯父把她接到家中,给她遮风挡雨,衣食无忧,人要懂得感恩,不能因为怕慕月笙不高兴,就不去问。
崔沁缓缓吐息着,将心底的慌乱给呼出,抬着清凌凌的眼眸,迎视他。
慕月笙鲜少见崔沁这般坚定,他神色稍缓,
“朝堂的事,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该问的,你且回去,我心里有数。”
慕月笙垂下眸继续写字不再瞧她。
崔沁心噔的一下就凉了,咬了咬下唇,干脆地离开。
落日熔金,暖洋洋的夕阳照射在崔沁身上,后背不知何时渗出了汗渍,反叫她打了几个冷颤。
她疾步出了犀水阁,云碧一脸惊慌追了她去。
犀水阁西后侧是一处水泊,怪石嶙峋,草木葳蕤,长廊接着石径延伸至水泊边一五角翘檐亭。
晚风袭袭,吹着一朵朵浪花送至她脚下。
崔沁扶着柱子眺望远处,落日跌在湖里,金光细碎如星芒,刺入她的双眸。
心里是不可能好受的。
他对裴家是什么态度,他对崔家又如何?即便她不想去比较,可也不能太不当回事。
他心里大抵是瞧不上南崔,她明白的。
书房内,慕月笙余光瞥着崔沁几乎是夺门而出,竟是愣了下。
清隽的眉眼缓缓敛起。
又气着她了?
慕月笙回想上次惹她生气,她哭了一宿,犹豫了一下,丢下笔头,追了出去。
他沿着长廊寻了几步,透过绿茵茵的藤叶瞧见崔沁坐在亭子里,她背靠在柱子,形容懒懒的,清润的眸子淬了冰似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慕月笙信步入了亭子,朝云碧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他背着手注视着她,凉风拂猎,掠起他的衣摆,那清俊的身影,浑然天成的矜贵,在夕阳融光里染了几分温润,如同画卷里走出的谪仙。
崔沁余光瞧见他那双黑白步靴,上头是她绣的一朵犀纹花翎,这种花纹极为难绣,她曾被磨了一道口子。
她讶异他追了来,只是面上却没给好脸色,缓缓起身朝他施了一礼,不曾言语。
慕月笙上前来到她身旁,连忙认错,
“刚刚是我语气不好,我向你道歉。”
崔沁抬眸瞧他,眼底盛着几分委屈,小脸拉了拉,并没接话。
慕月笙解释道,“你大伯父这次有些麻烦,我很是头疼,所以才不想跟你细说,怕你胡思乱想。”
崔沁闻言,清亮的眸子溢出一迭惊慌,刚刚的醋意顿时抛到九霄云外,急忙拽住他的袖子,
“麻烦?什么麻烦?我大伯父最是勤恳老实的人,他不可能做作奸犯科的事!”崔沁眼眶泛红,隐隐渗出泪光。
先帝陵寝塌了一楼角,民间定要说是上天示警,陛下脸面无存,只会彻查此事,稍不留神便是抄家的大过。
慕月笙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安抚道,
“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你大伯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此事虽与他有关,却不是他经手的,五年前督造享殿时,他还不在这个位置,但显然当年有人瞧着你大伯性子和软,便想拿他当挡箭牌,那签押上有他的画押。”
崔沁闻言一时六神无主,“那...还有法子吗?”
慕月笙缓缓一笑,捏了捏她白皙柔软的手背,清湛的眸眼如浩瀚的蓝宇,低喃道,“你若没嫁我,必定是没辙,既是嫁了我,自然有法子....”
他声音清浅,被晚风一刮便没入风声里,湖风猎猎,崔沁耳鬓发丝被吹乱,心乱如麻。
她没听错吧,是不是错觉?
这像是慕月笙说出的话吗?
他不是一贯端正清允,难道会为了她徇私?
偏偏慕月笙眸宇清定,不偏不倚迎视她,不曾有半点迟疑。
崔沁的心仿佛在沸水里滚过一遭,整个人都冒着腾腾的热浪,目光期期艾艾望着他,缀着晶莹的亮光,满心眼里是依赖他的样子。
慕月笙的心是真的软了。
“你不是要给我量尺寸吗,我们回去量。”
“啊?”崔沁再次失神,樱桃小嘴微张着,脑筋还陷在刚刚的震惊中,迷失着无法自拔。
她总是这般,他对她好一点,她就什么都忘了。
她太好哄了。
慕月笙牵着她回了荣恩堂,崔沁脚步犹然发虚,仿佛踩在云端。
哪知入了西次间,她乱糟糟的,拿起布尺往他肩上一量,细腰被人一掐,双腿腾空,身子被他压在西墙下黄花梨木美人榻上。
他最受不了崔沁迷糊娇嗔的模样,明明是无辜无助,偏偏又格外惹人。
她平日里大多温柔娴静,鲜少这般勾人,刚刚被她那么不加掩饰仰慕着,便有了几分勾缠的意味,他心里的火窜了上来。
对这丫头,越发没了自制力。
初夏日头长得紧,便是夕阳垂下,院子里依是一片冷光,缓缓才暗了下来。
屋子里不曾掌灯,断断续续的声响传来,虽是刻意压着,却又格外糜丽。
朦胧的夜色笼罩着荣恩堂,缕缕青烟拂过又散去。
下人悉数退去了后院,唯有方嬷嬷这样的老人守在院子门口,云碧到底是未嫁的姑娘,便被她遣去后头备膳。
三爷是个冷清的性子,何时这般情不自禁,方嬷嬷是府上的老人,晓得家里都期待着来个孩子,自是乐意瞧着两位主子亲近。
慕月笙这一次要得格外长,仿佛要将她掰碎揉入骨血里。
她身段姣好,天生的美人胚子,冰肌玉骨,没得叫人失了魂。
外头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慕月笙却依然没放过她,抱着她上了拔步床,将罗帐一放,隔绝了所有尘嚣,仿佛带着她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不知深浅,没有归途。
慕月笙到了戌时三刻才回了犀水阁,换了一件玄色直裰,神色一贯清冷寡欲,若不是亲眼瞧着他追着崔沁跑出去,葛俊还真当这位主子不食人间烟火。
他默默扬了扬唇角,伺候着慕月笙笔墨,暗自思忖,也就夫人这般绝色,能将他们主子拽下凡尘。
是夜,崔沁大伯被下狱,崔夫人急得满头乱窜,原本连夜要来寻崔沁,还是被儿媳给拉住了,劝着她等天亮再去慕家。
慕月笙早料到这么一遭,派了人在崔夫人出门前拦住,只交待她说,此事国公爷心里有数,叫她万勿忧心,崔夫人是个急脾气,也不甚有城府,只当慕家担心被牵连不肯帮忙,要辨说几句,还是儿媳柳氏给强按住。
夜里书房内,蓝青禀报慕月笙道,
“崔老爷是完全不知里情,被蒙在鼓里的,那幕后人也相当狡猾,做的滴水不漏。”
慕月笙捏着一方和田黄沁小玉,拿至灯下把玩着,冷笑了一声,
“滴水不漏么?不见得,放长线钓大鱼,你且派人跟崔老爷说,叫他莫慌,也不要认罪,我必定帮他周全,只要他沉住气,回头出来定是柳暗花明,工部侍郎也该换个人坐一坐...”
蓝青顿时了然,躬身道,“我这就去安排,那崔家那边....”他抬眸望慕月笙。
慕月笙手里的动作又轻又缓,晕黄灯光下的俊颜无双,却是没有丝毫表情,
“我现在不能出面,省得打草惊蛇,崔家那位伯母由着她闹一下也好,这样背后的人只当我不管崔家,才能露出马脚来,无非就是瞧着陛下年轻,想杀一杀新皇与我的锐气,我若是不让他出来遛一遛,岂不对不住他的勇气?”
慕月笙说得云淡风轻,却带着一股磅礴的杀气。
“遵命。”
政客宦海里的风起云涌,岂是内宅妇人所能料想。
崔夫人只当白养了崔沁一场,在家里把她骂的体无完肤。
崔沁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慕月笙说会帮她保住大伯父,她便不担心,他向来说话算数。
一日天清气朗,她想起慕月笙向她讨要过《灵飞经》,便打算今日写了送他。
崔沁挑了上好的宣纸,纸张柔韧细腻,用了湖州小狼毫,下笔极为顺畅,费了一个时辰,一气呵成写就,晾了笔墨,到了下午申时三刻,她便卷好,放在一个匣子内,来犀水阁寻慕月笙。
慕月笙不曾下衙,葛俊恰恰去了前院,犀水阁里只有两个小厮守着,小厮如何会拦崔沁大驾,这可是府上正儿八经的主母,便恭恭敬敬领着进了屋。
正房五间屋子全部打通,西间待客议事,东边是他日常起居的内书房。
崔沁将匣子放在西侧书房,正要出门,瞥见东间有一硕大的书架,满一墙都是密密麻麻的书卷。
崔沁自小是嗜书之人,平日最爱读古籍游记,只是崔家书房哪里能比得上慕家,那高阔的书架扑面而来的震撼,让崔沁心生向往。
她不知不觉便进了去,南边窗下摆着一紫檀长案,案旁长几还搁着一焦尾琴,瞧着那琴弦上沾了灰,似乎久不弹奏。
除了东面一整墙的书册,北面也有半架子书,摆得并不是很整齐,瞧着倒像是慕月笙日常所读,墙上挂着几幅书画,其中便有前朝书画大家马远的《踏歌图》,一半留白,一半构景,高远深阔,笔势张扬,极具峻峭之风。
沿着小门踏入里面,竟是另一片天地,半园的阔间,皆是浩瀚的书册,满架满架的书卷,令人应接不暇,震撼从心头滚滚而来。
窗下置着一小案,一圈椅,瞧着像是慕月笙常坐的。
旁边矮书架上搁着几本游记,其中便有苏东坡一本手写的册子,正是崔沁苦而不得的好书,她爱不释手坐下来翻看。
葛俊回来,听小厮说崔沁进书房一个时辰了,先是愣了愣。
慕月笙从不让人进他的内书房。
里面都是慕家世代相传积累下来的书册,是慕家最宝贵的财富,有许多是外面书院哪怕是皇家都没有的古籍珍本,慕月笙爱惜得紧,以前除了裴音,谁也没进去过。
葛俊思忖着,崔沁是名门出身,听主子提起过,也极为有才,定是个嗜书的。
何况裴音都能进,没道理崔沁这个正儿八经的三夫人不能进。
葛俊斟酌片刻,打算不管。
崔沁读书从来都是没日没夜,这下一口气读了好几本游记,意犹未尽,爱不释手,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旁边有一盏小灯,她便亲自点起,正好慕月笙还没回来,倒也不急,就当等他好了,便继续沉浸在浩瀚的书册中。
莹白的小脸如玉,浸在一团光影里,神色专注认真,偶尔还勾着唇角不自禁笑。
慕月笙披星戴月跨入犀水阁,一眼就瞧见东边内室纱窗里渗出一抹微弱的光亮。
脸色霎时一沉。
谁在那里?
他疾步掠入,东书房内黑漆漆的,乌压压的书册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内室跌出一抹光芒,他脸色登时一青,大步跨入,顺着光影的方向瞧去,正见崔沁立在书案旁,手执一卷书法在认真拜读。
正是裴音弥留之际所写的《佑安论》。
裴音临终,仿佛是回光返照,笔走银蛇,这篇文章无论是立意文采,抑或是书法都是上乘佳作,他平日摆在书案,闲来无事便观赏片刻。
裴音生前最不爱旁人动她的东西,哪怕是书册抑或字帖,都是她亲自收拾。
慕月笙几乎是本能从心底涌上一股怒意,寒着脸一声轻斥,
“你怎么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喝声,吓了崔沁一跳,惊得她抬眸,
暗夜里那高大的身影如山峰矗立在门口,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崔沁从未见过这样的慕月笙,陌生地叫人犯瘆,她纤手一抖,书卷滑落。
慕月笙登时眸光冷冽,疾步掠上前,接住了那差点跌落的书卷,小心翼翼卷起,收放在一旁,极力隐忍着,俊脸一寒,劈头喝道,
“谁让你进来的?”
崔沁满目迷茫,怔忡中带着不可置信,那颗心呀,几乎是从阳春三月瞬间跌入九幽冰窖。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狗子往和离迈了一大步,我发誓,回头把他虐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