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哄完小娃娃后,仿佛才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当街勒马,避免伤人。
这原本是锦衣卫或者禁军的活儿。
此刻,正主们都在旁边等着她回头。
宋微的浅笑凝固在脸上,面色也重新染上苍白,她分明没有其他动作,可气质上莫名多了点局促和无措。
她手上拿着一个沾湿了的糖葫芦,踟蹰着转身。
还不等她说话,旁侧站着的四个锦衣卫和五个禁军右腿没动,左腿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场面堪比演武场训练,整齐划一。
那个摔在地上的锦衣卫刚爬起来一半,就被同伴们这动作给‘震’趴下,腰牌磕在地上,沾了泥水。
宋微:“……”
百姓们纵然好奇,也不敢围着锦衣卫办差,除了那抱着女娃娃的中年男人,其他人都贴着墙站,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要是宋九面对这种场面,处理了‘肇事马匹’,对其他人微微颔首,便能大步流星的远离事故地点。深藏功与名。
而……宋微只能在这里跟缇骑和禁军们面面相觑。
打破僵局的是另一队人马。
“哎哟,在下阿顺,奉我家主子之命,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几、几位爷怎么这、这、这样?”来人喘着粗气跑来,后面跟了一串身形挺拔的侍卫。
不过,打头说话的人个子很矮,宋微都能看到他头顶。他外面罩着一件绸布褂子,配合着圆鼓鼓的身材和肉乎乎的脸,看起来极为富态。
一个在宫里当过值的锦衣卫已经认出这自称阿顺的矮胖男子,他可不就是之前在太子身边伺候的顺公公吗?!
但顺公公没有表明身份,只说自己叫‘阿顺’,其他人也不敢戳破,只是对他态度颇为和善。
宋微也在顺公公问话时说了自己的名字。
‘宋微’二字一出,年纪最小的那个锦衣卫当场倒抽一口凉气,差点就要将‘你、你跟前指挥使什么关系’问出口。
这话要是挑明了,在场三拨人的氛围可就诡谲起来了。
所幸那锦衣卫刹闸刹得快。
顺公公见锦衣卫和禁军都是人精,没人提那句话,脸上也不见丝毫恼意,笑容愈发和善,小声说:“恕在下唐突,姑娘姓宋……又有如此高超的骑术,能勒马于毫厘之间,不伤百姓分毫,一定师承名家。”
话音刚落,一匹温顺俊逸的白马哒哒哒跑来,正是宋微一直骑着的那匹。
刚刚千钧一发之际,她是骑在自己的马上,在两匹马错身的瞬间,翻滚到另一匹惊马身上的。
随后宋微并没有再管自己的白马,可它这会儿十分机灵的找过来了。
顺公公笑得眼睛都没了:“好马,好马!姑娘好骑术!敢问姑娘可来自云昆宋家?”
云昆宋家,就是宋微的本家。地处云昆山下,最适合跑马。
故此,宋家不论男女,骑术都非常精湛。
‘骑术好’在金钿铺地的邺都,并不算出彩,也不值得被记住。
宋家原本并不算什么有名望的家族,但宋家之所以能被邺都贵人们知晓,是因为近二十年来,共出了两位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宋琉珲和宋九。
宋琉珲是宋九亲爹,但是他在宋九出生前就死了,宋九是他的遗腹‘子’——直到宋九/十四岁,才接过他的衣钵,入了邺都。
而这两人,最开始都在锦衣卫的驯马司呆过。他们成名后,有心人不免会深扒下去,这才将云昆宋家善骑术的事情宣扬开来。
顺公公这么问,就是要将宋微是宋九表妹的事情点在明面上!
宋九才死了三个月,不是三年,他在位时的余威尚在——看这些锦衣卫缇骑和禁军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顺公公见宋微小幅度点头后,周围锦衣卫们面色上的骇然藏都藏不住。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让这些人知道宋微有来头就行。
点到为止。
顺公公不再多言,招呼着后面十几个侍卫去安抚受惊的商贩和行人,说:“实在对不住,这马可能没见过雪,骤然受惊,才闹出了事儿。幸好没有百姓伤亡,再次感谢姑娘和几位爷出手。”
顺公公安排好了安抚百姓的事情,又客气的招呼宋微和几位当值锦衣卫和禁军去‘家’里,说:“救命之恩不是小事,咱们主子想当面道谢。”
这位缇骑的心再次绷紧,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一边是面容酷似前锦衣卫指挥使宋九的姑娘,另一边又是太子身边的太监……他完全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但他人微言轻,这会儿只能跟上去。
抬脚之前,那位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姑娘突然出声:“大人,我……”
她一开口,在场所有人都看过来,这一下径直把她的话都看回肚子里,就像给刚点燃的炮仗上泼了一盆冷水,炮仗当场哑火,只能憋在镗里闷出一股烟。
宋微局促的张张嘴巴,捏着糖葫芦竹签的指尖发白。再没吭出一个字,跟着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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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太子的人?!”张恩捏着茶盏站起来,屋内火盆烧得极旺,把长袍在地上照出斑驳的影子。
面前的锦衣卫小旗低头抱拳:“是,大人。属下看到惊马狂奔就想上去制止,但被太子的人控制住了,才让宋微拿了功劳。”
他见左右无人,悄悄上前两步,凑在张恩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只见张恩面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把未喝的茶盏放在他手里,大步往外走:“我出去一趟。”
还没走到门边,张恩重新折回来,将那杯茶又拿在手里,也不拨茶沫,一口饮尽。
他眼睛被火光照得很亮,尽显狠辣:“咱们已经听从吩咐把她赶走,那匹惊马就是太子设下的局!太子要保她!上头神仙打架,咱们安心呆着吧。”
小旗赶紧附和。
-
“姑娘当街勒马,实属英勇,有几分宋指挥使的风范。”顺公公笑着开口。旁人都把宋九叫‘前指挥使’或者直呼本名,顺公公这么说,就是完全站在宋九和宋微这一边了。
宋微半垂着眼帘,可能是听到了‘宋指挥使’几个字,目光有些恍惚。
顺公公很满意宋微的表现,直到面前道路越走越宽,人越来越少,房屋越来越巍峨,众人越走越心惊,他才透露自己的身份:“不满诸位,咱家是在太子殿下身前伺候的,而那马车里坐着的也不是其他人,是陛下的表侄女,叶郡主。昨晚下了雪,大雪,陛下仁善,感慨‘瑞雪兆丰年,粮食收成好’,以百姓之乐为乐,晌午便让人在御花园后山扫了一块地,邀太子捶丸。”
“叶郡主自小与陛下亲近,听说陛下今日兴致高,便想进宫陪陪陛下。不料家里的马车一大早载着老夫人去礼佛了,郡主性子随和,就用了一辆没带家族标志的马车。”说到这里,顺公公顿了顿,眉眼含笑的看着宋微,“很不巧,正是宋微姑娘救下的那辆呢。”
宋微早在出事的瞬间就知道自己落入圈套了。但她不得不出手,不然放任那匹马冲入人群踩个人仰马翻?
那辆马车出现的蹊跷,更巧合的是周围居然没有巡逻的禁卫和锦衣卫,而跟踪她的两个锦衣卫又不知为何没有出手——那就是逼着她上马救人。
云昆宋家子女皆善骑术,就算她没有‘宋九’那么高超的武艺、深厚的内力,制服一匹受惊的骏马却也不在话下。
布局之人正是预料了这一切,由此把‘救人之功’给她,现在……估计要去皇宫见皇帝了。
果然,顺公公对宋微笑道:“宋姑娘好身手,宋指挥使有个好妹妹啊。陛下膝下没有女儿,对叶郡主最为看重,听到出事的时候差点就要派秉笔的贵公公出来答谢姑娘,还是太子殿下说贵公公要伺候陛下笔墨,这才安排了咱家出来。宋姑娘救了叶郡主,陛下一定有重赏。待会儿,宋姑娘见了陛下,可不要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啊。”
顺公公句句是提点的话,却让宋微厌恶至极。
邺都权贵向来如此——只管自己目标是否达成,百姓死活从不在考虑范围内。
幕后推一把,想让她留在邺都的人难道就没想过若是她宋微勒马不及时呢?!那得有多少百姓血溅当场?
顺公公见宋微久久没有回应,回头看她。只见宋微脸色依然发白,唇色却有些发青,脸色极不好看。
他没再说什么,转过头继续带路。
宋微唇色发青纯粹是被冻的,天寒地冻之下,她一个没有内力护体的女子依然穿着单衣,能不冷么?
况且就算是武艺高深的宋九,也只有在练功时才穿单衣,其他时候怎么暖和怎么来,不然得了风湿会很难扛。
但顺公公并没有派人给宋微添一件氅衣,左右宋微只是他主子的一枚棋子,如今得了主子的恩惠,听话就行。没必要管她暖不暖和。
“哟,顺公公怎么不在我大哥身边跟着,从宫外回来?”
还没来得及走进宫门,一道清隽的嗓音便传来,语气散漫,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思。
来人是燕王时逍。
整个皇宫里,也只有他这个众所周知的‘纨绔’,才敢如此轻狂。
顺公公脸上立刻堆了讨好的笑:“王爷可折煞小顺子了,奴婢奉陛下旨意,从宫外接了几个人。”
“既然是父皇旨意,那我就不打扰顺公公办事了。”话是这么说,时逍在走过众人时顿住脚步,目光落在宋微脸上,寒声说,“听说,长这张脸的人都懂马,本王正好缺一个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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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你很棒棒。
注:宦官自称奴婢。
因为时逍已经到了出宫立府的年纪,再称为四皇子有点不太合适,就叫他的封号燕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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