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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吧>耽美同人>琉璃钟,琥珀浓>第103章 曲终人不散(全文完)“那么久远的事…

“听众朋友们好,今天是1927年2月1日星期二,美国气象局今天上午发布飓风三级应急响应,由加拿大曼尼托巴而来的第六号风球已抵达威斯康星州,本市也将会受到暴雪侵袭,本电台提醒大家做好防雨雪措施……”

明尼苏达州的天空彤云密布,是要大雪的前兆。

小小的花园house内,一个青年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收音机播放的天气预警,暂时放下手中的擀面杖冲外喊:“黎光,气象局说要雪,咱们是不是也要去市集屯点粮?”

擀饺子皮的正是伯昀。自漂洋过海来到明州,几人就在学校附近租了这么一栋小别墅,今日亦是农历二九,中国人到哪儿都得过的除夕。眼下还不到六点,书呆子伸着懒腰下楼:“我瞅这风刮不到咱这儿,你要是不放心,过会儿我喊单子一起买点米和肉回来……”

“大家是不是都还没起?”伯昀忽然想起:“等等,今天是不是我五妹答辩会?”

这种木板房的隔音虽不好,床上的人睡得可香。『迷』『迷』糊糊间好似有人在推她,云知不情不愿睁开眼,隐约看到床边一个男人的侧颜,鼻梁在昏暗中都显得优越,连嗓音都飘飘渺渺……

她淡定闭回眼:喔,还在梦里。

一秒被闹铃彻底惊醒,这回睁开眼,小小的卧室内再无他人,她撑肘直起身,疲惫地拿拳敲自己的肩,暗暗感慨:果然累着了……

为了这回的学术论坛她熬了几个通宵,只要顺利拿到学分,不仅能进入学生会,最快年底她就能取得学士学位。

兴许是之前在国内打了一层不错的“底”,或是因为成日受了伯昀一群物理狂魔的耳濡目染,她进明尼苏达大学也才两年半不到,不论是综合成绩还是专业学科都远远领先于同级同学。尽管伯昀总劝她应该继续攻读硕士,再往念个三载,难不成是要将这异国婚姻进行到底?

书桌上堆满选题相关书籍及材料,想到有几本得归还图书馆了,她拉开抽屉找借书证,一眼见到面上放着的两封未拆的信。

是两天前就收到的,当时她还沉浸在论文的收尾阶段,担心思路受影响没敢拆。眼下看时间还早,先裁开祝枝兰那封——依旧来自于弟弟事无巨细的分享,比如他和八大掌柜合作默契啦,还有他的鸾凤园请到了梅兰芳和孟小冬同台演出啦,以及他近来和小音的“婚姻生活”啦……

半年前得知小七和小音结婚了,云知知道时简直要惊掉巴,据小七阐述小音家欠了巨债,她爹『逼』不得已要将她卖给债主家做姨太,路上给小七截胡。许音时也给她寄过信,除了表达感激,字里行间依稀能看出她对小七的情意,当然祝枝兰则坚称全看姐姐的面子上才救的人,也强调风头过了就放小音自由……唔,就目前看来,这“风头”应是没有过的迹象。

云知洗漱时顺道想了一回信怎么写,这时房门传来敲门声:“老师,起了吗?”

“起了。”

她对着镜子辫了个半扎半扎的法式辫,犹豫数秒还是将另一封信塞进书包,门一开,外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抱着只猫笑她:“mrslin怎么起的比我还迟……”

寄住在他们家的华人男孩leo最爱找她教功课,平日里总称她“misslin”,无视她的已婚身份,这会儿听他唤自己“mrs”,她意外挑眉:“这么乖?昨晚给你布置的作业没完成?”

leo眼珠子一溜,赶忙岔开话题,“老师,今天气象台说要刮风,你穿这么漂亮的裙子会不会冻着呀?”

“嘴再甜,我晚上还得回来检查你作业。”她从衣架上拿下貂皮大衣,看leo死命逗怀里的小猫,“你别老欺负心心,芙芙呢?”

leo还没答,楼下大哥喊大家吃早餐。她担心这天『色』说变就变赶不上电车,了楼从倒台随手拿了片吐司,单子他们围在厨房外边不知聊什么,伯昀手里还拎着个固定门窗的锤子,见到她,当即叫住:“小五,傍晚怕会雪,记得早点回来,今天就别骑车了,还有春联……”

“知道啦,回来写!”她应了声,套上靴子匆匆出门,走得急,后半句话都没听清。

*****

风雪欲来,街上行人无几,电车挤得人满为患,司机不敢行驶太快。

云知靠坐在窗边,偶尔能看到一两只梅花鹿、傻狍子从路边蹿过,这是“千湖之州”的明州,格外美丽的小城,典型的哈尔滨气候,起初伯昀他们被冻的叫苦连天,她还好,就不知沈一拂能不能适应。

她又默默叹了口气,告诉自己别犯傻,等他倒不如毕业回国快。

那年登船后,在下一站停靠点收到了他报的平安。电报内言简意赅,未提及他们如何除掉的柳原义,但柳原义一死,便等与日本公使为敌、与胡承景宣战,沈一拂为了保全科学社,他们几经生死较量,若非后来奉军二次袭京,胡承景逃命奉天时被杀,此事亦不会轻易罢了。

只是当沈一拂带领麾下军士投诚国民革命军时,难免成为北洋军『政府』的头号通缉对象。

他并非不来美国寻她,只是一方面他有主帅应担负的责任,另一方面南方『政府』亦想拉他入己方阵营,不愿轻易放他离开……

据说这两年刺杀他的人络绎不绝、无孔不入,他的信只能通过祝枝兰转交,直到去年次他在去取她信的途中遇袭,差点命丧当场,她再也没有给他写过信。

他给她的信却从未断过,有时三个月一封,有时一个月都能来三封……

电车横跨过密西西比河的桥梁,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从书包里掏出那封信来。

小心撕开封口上的胶,展信,依旧是熟悉的字迹、熟悉的抬头:吾妻妘婛。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应该早过了生日,此刻于我而言,是你的二十二岁生辰,我买了一块『奶』油蛋糕,点了根蜡烛,等风吹灭,想象是你吹的。”

“上回你说过明州山好水好,家家户户钟爱冰钓,可惜南京湖未结冰,我前几日钓了一只鲤鱼,放生后被江随笑了半日。有幸结识了一名垂钓者,是去年三一八反帝国运动的顾先生,为北洋军通缉犯,我们一见如故、无所不谈。他有一席话令我感触颇深:中国人从未停止通往中华复兴之路,我们的凝聚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其他国家都没有的。”

“当晚我梦到数十年后,彼时中国已无租界,外邦再不能对我泱泱大国指手画脚,你我七老八十小,儿孙讲年轻时的故事,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啧啧称奇。我怕你看到这里大概要着恼,你明明正值青春,怎么能把你梦成一个老太太?别担心,你老后依旧美貌,只怕到时你别嫌我。”

“常觉人生不可思议事良多。我曾盼与你再见一回,后来只求你平安快乐,如今又想与你生儿育女,过平凡人的一生。又庆幸你能远渡重洋,心无旁骛为学业奔波、穿好看裙子去听莎士比亚的歌剧、异国他乡的朋友深夜观星……我猜你会和他们提及我,就不知会说什么。若我也能在你身边就好,至少在你被那些英俊小伙追求时,还能把他们挡开。”

信本来应该就断在此处,没料第二页又另起一段,墨迹更深,像是后来临时添的。

“十月已过,切切思念,唯有笔墨寄情。想你温言细语,想你写的字飞碟到我身边。我会护好自己,在下一次拥抱到你之前,给我回信吧。”

“夫,沈琇。”

电车抵达明尼苏达大学前的站台。

近半乘客下车,有个小男孩指着窗外他妈妈轻声说:“mom,isathatsistercryingsomuch…”

*****

好在明州天气够冷。

鼻头红了就说是给冻得,眼睛红了可以赖给风。

兴许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得到纾解,这封信不止没有令她分神,反倒壮了她不少胆,尤其在答辩环节思路敏捷、口才极佳的表现,连系里的教授都为她报以掌声。

只是在种族歧视大行其道的氛围下,也少不得被刁难,一个德国学生质疑她一个中国girl怎么可以入msa(学生会)?

几个华人学生已表达抗议,云知反问:“你对中国人了解多少?”

那德国学生不客气的说了句“东方病夫”,她正『色』道:“中国是拥有四亿五千万人口的国家,地球上每五个人中即有一个是中国人。活字印刷术、火/『药』、海市罗盘以及最早的天文学皆源自于中国,但是……”

她说到“but”时稍作一顿,“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天下为公’,在四千年历史长河中,我们几乎未对外发动过侵略战争。”

在座不少学生都看着那名德国人哄笑——近来有些德国工人党公然在校内宣扬纳/粹思想,早引起不少师生不满,这话一出,确是将这名学生讽刺了个十成十。

“风暴即将来临,而我们正在觉醒。”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

上午她在论坛中表现极佳,学校里有不少人认得这个中国女孩,去图书馆还书时,甚至都有其他社团的学邀她入社,再回想当年她去北大,曾为了类似的论坛提前背诵英语作文,那些简直像上个世纪的事……

她这两年留学在外,风浪经历多,『性』格也独立了许多,此刻一颗心简直像软回到了十七岁,忽然间迫不及待想给沈一拂回信,一急,放回架上的书没摆好,险些要掉来,一双手及时扶住,将书推回去。

回头看,是明尼苏达大学华人学者会的副会长梁喆,也是她一届学。

“多谢。”她礼貌点头。

“不客气。你早上的答辩非常精彩。”梁喆笑说,“就是你那番话彻底驳了那几个nazi的面子,之后在其他活动上他们要是还来找茬,最好事先把我们都叫上给你助威。”

“好呀。”

“之前看你年龄小,还把你当成那些娇矜的大小姐,接触来才发现你是个很有量的女孩子……”梁喆帮她把剩余的书一一塞回书柜,主动聊起了天,“对了,我听说你大哥最近在做一个华人物理研究会所,我daddy很感兴趣,一直说要找机会合作……不过他最近人在华盛顿,得年后才能回来,到时一起去你家拜访,不会打扰吧?”

“不会。”梁喆的父亲是挺有名的爱国商人,她也听伯昀提过几次,“伯父有心了,晚上我回去就和我哥说。喔还有,除夕快乐。”

她惦记着早点回家,正要挥手道别,他说同路就跟着一起,哪知刚到图书馆大门口,就见漫天起了雨夹雪。

出门走得急,忘记带伞了。

“我们就在这等一阵,我家司机一会儿会来送伞。”梁喆道:“要不今天你就坐我的车吧,除夕夜你也不好让你家人担心。”

她想想也是,没推拒,两人站在高柱边上躲雨,一眼望去,偌大的校园有人打伞、有人拿衣服遮挡,都在雨中疾步狂奔。

“这种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估计过两天就能恢复晴朗天了。”梁喆悄然瞄着她,“欸,我听说过两周影院会上新电影,叫《房客》,是讲开膛手杰克的,你有没有兴趣,到时一起去看?”

约女孩子去看情人档的电影,其意不言而喻。

云知笑笑,“不用,我最怕看这种惊悚片了。”

“那你喜欢看什么?《memorylane》看过么?或者《thegreatgatsby》?”

见她又摇头,他忍不住问:“还是你不喜欢看电影,喜欢听歌剧?”

云知莫名又想起沈一拂在信中说的那句“至少在你被那些英俊小伙追求时”。

她扭头,对梁喆道:“其实我挺喜欢看电影,也喜欢听歌剧的。梁公子到时是约大家一起,我就一起吧,要是就我们俩,那还是算啦……你知道我结过婚了吧,我先生这人又古板又小气还记仇,他要是吃醋了,要哄回来可就挺难。”

这是用说笑的语气,不留痕迹地将人拒之门外。

梁喆知道她是有夫之『妇』,这两年也关注过沈一拂在国内的新闻,正因如此,对于报纸上传的那个“反复倒戈阵营”的军阀全无好感,加上一些不靠谱的小道消息,他将那军阀少帅视作抛弃妻子之徒,是以才鼓起勇气约她,哪料就被严词拒绝,不免有些气馁。

“我听闻你先生在国内有了别的情人……”梁喆不甘心道:“而且他当军阀时,害过不少忠义之士,也许你……”

“梁学请慎言。”她面『露』薄怒:“中国积弱已久,正值动『荡』飘摇,越是身体行救国之道,各路诋毁的声音往往越大,我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是为‘师夷长技以制夷’,不是来学习西方帝国主义的那套!若你仅凭谣言就能对一个人轻易定论,岂非与那个戴有『色』眼镜的德国人别无二致?”

“还有,我先生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我相信他。”

认识她这么久,从未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梁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鞠躬赔礼:“对不起林学,是我头脑发昏说了胡话,这才冒犯沈先生……”

她轻轻摇头,没说“没关系”,毕竟心里还有些气,却不想和他一道回家了。

于是在看到石阶下有人打伞而来,手里另提着一把,便上前相询:“excuseme,sir,mayiborro…”

话音未落,黑『色』的伞缓缓举起。

风与雪都变得模糊,整个界安静来。

伞的男子额发微透着湿,黑『色』的衣袍在风的吹拂张扬着飞,人却清雅如初,望向她的笑意,从眼底漾至眉梢。

三节阶梯的距离,是千里之遥,还是近在眼前?

她敛住呼吸,怔忡着望着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直到他走上前,宽厚的掌心在脑袋上『摸』了一,极轻、极慢地笑说:“又没带伞,我要是没来接,你打算怎么回家?”

倘若生命里真有奇迹,不要以为那是春困秋乏夏打盹,那一定是有人想方设法在努力,不顾一切的在奔赴。

两个历经万般红尘劫之人,就这样在对着、望着、慕着,彼此红了眼。

之后不记得在他怀里哭了多久。

怕雪大了回不了家,一把伞,两个人,冒着风雨朝往车站而行。

直到她终于回过神,“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什么时候到的?”

“从天而降。”他看她吸着鼻子像个小女孩,忍不住笑。

“嘁。不会是刚到吧?不对,这个伞明明是家里的……等等,你不会……”

“昨晚就到了。”他嗓音微哑,显然还未好好休息,“你房间的床太小,我只能睡隔壁。”

实则是半夜到的,到了之后就到她房里,在她床边坐了好久,轻轻吻她的眉,细细地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那早上……我不是在做梦?”她彻底呆住。

“可不是?我叫你起床,可惜你顾着睡觉,不肯理我。”三十三岁的人了,在老婆面前,还是会故作委屈。

她越想越不对,“你今天、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图书馆?”

沈一拂将云知紧紧搂在怀里,笑而未答。

她要是知道出门那会儿,众人围在厨房前是在同他叙旧,准得生气。

倒不是故意不说,是她走得太急,才没听到伯昀后半句“春联写好了,你要不要看看去”。

当时她若回头看一眼,便能看到那一副联子——佳期五拂迎晓日,鹊桥彩云一如昔。

随即他追出来给她送伞,勉勉强强赶上趟,怪电车内太挤,移步太难。

半小时车程,隔着浪『潮』翻涌的想念,她望窗外景,他望着她。

待到稍微宽敞,见她看着他的信默默抹泪,有那么一刹那“近乡情怯”,不觉伫立,不敢近前。

也是怕她答辩会受扰。

此后半天,他就这么静静地、远远地跟着她。

看她在论坛上大放异彩,看她被教授们褒奖、被同窗包围,他的五妹妹眼里好似有火焰,温柔而明媚,能驱散阴霾与寒意。

几度骄傲,几度欲要上前。

只是好不好笑,他她挥了几次手,她都恰恰好没瞧见,还被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当成外校人士“请”出来……

这才等在门外,直到听她说到他,尤其那句“我先生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那一刻,他的眸星光熠熠,是灿烂映入了心。

她都顾不上久别重逢的哭哭啼啼了,追问:“你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他稍作回忆状,“古板小气又记仇?”

“……”

“要是吃醋了,要哄回来可就挺难?”

“……之所以这么说,是要他知难而退……”她小声辩。

“真的?”

“真的。”

“我给你写信,为什么都不回?”

“那不是怕你又受伤……”

“身边有这么多人追求,之前信上怎么也没提?”

“哎!之前他也没有追我呀,再说,我待你的心意你又非不知,有什么好担心……”

沈一拂抬指拂去落在她鼻尖的雪,又忍不住轻弹了她的额,“你小时候还给我叠过一只青蛙,上边写着‘我们还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的,珍身体’,确是好得很……”

“那么久远的事都能挖出来与我掰扯,还说你不记仇?”

生怕气走了怀里的人儿,他忙搂紧,声很轻地落在她耳畔:“久远的事,哪能桩桩记得,只是我日日温故不得新,这才耿耿于怀。”

往来如风,岁末的雪花被『揉』碎在半空,看人间历经艰辛,未泯灭希望。

回眸处,过去的,从来挽不住,将来的,才要。

所幸,他们正值芳华,路还长,故事也还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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