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陆韶团着姬姮转到外屋去,她屋里的金鱼缸换成了巨大琉璃水缸,整个缸面流光溢彩,水底下不仅养着金鱼,里头还躺着各色宝石珊瑚。
陆韶坐到水缸旁,侧身看那水缸里的鱼游来游去,他以前欣赏不来这玩意儿,看着花里胡哨的,还难养,他看姬姮喜欢,自己也试过在屋里养,没几天就养死了。
但现在再看到这些鱼,他竟莫名生出些趣味,这些小家伙在这么狭窄的小地方也能自由自在,倒比人安分多了。
他低头瞧着姬姮,她趴在自己身前,白着脸动弹不得,眼眶还有些红,只长睫微微抖,扑闪着好似要睡过去。
这回安静的很,不哭不闹,显然是刚才被折腾狠了,已经没力气跟他凶。
陆韶冷冷移开眼,他不会可怜她,这都是她自找的。
京墨站在屏风外结巴声说,“陆厂督,晚膳已经摆好了。”
陆韶便挪到桌前,长公主府的膳食自来是极好的,姬姮胃口刁钻,先时宫里的御膳她都能挑出花,后来出来住,先帝怕她不习惯外面的饮食,还特意将御厨赐进了公主府。
这满桌子菜都是紧着她的喜好,陆韶坐下来,先舀了些鲜肉羹喂到她嘴边。
姬姮的眸光有些直,脑子也在发木,她慢慢辨别出这是什么,手一挥将勺子打歪,脸偏到左侧,哪怕没有抵抗的力气,她也不愿意就这么温顺的受他投喂。
陆韶翘起一边眉,手固住她的下巴转过来,继续拿勺舀鲜肉羹喂她,“吃。”
姬姮狠狠推开,凶恶道,“本宫就是死也不吃过你手的东西!”
陆韶撇唇哦声,“那您大概要饿死,现在的长公主府可都叫臣打点过,您院里的丫鬟都是臣重新换的,连您府上的管家,也是臣请来的。”
他似笑非笑的瞥着她,“跟在您身边的那些人,全被臣给扣押了,您就是不为您自个儿着想,也好生想想那些黎国人吧,就剩那么几个了,全死了多可惜。”
姬姮满眼错愕,她是大魏的长公主,她应该受所有人瞻仰,可如今她成什么了,她被这个贱东西囚禁在府里,她出不去,她的人也被抓了起来,他还用这些人威胁她。
她眼睛酸涩,两手往他脖子上掐,“你这个逆贼!你不得好死,迟早有一天,本宫要亲手扒了你的皮!”
陆韶掰开她手,紧握住束到她腰后,专注凝视着她的怒容,陡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假如那一天,他真的死了,她会不会难过哭泣。
这想法一出来就让他自己否定了,他死了正好如她的意,她第一个拍手称赞,转头就能另嫁他人。
这人的狠绝刻在骨子里,她记不得他的好,她只想他死。
陆韶摸到姬姮的脖子,手底下经脉跳动,她的脖颈很细,他稍微用劲,就能拧断,他不止一次想过,她死了会如何,她会变成一具尸体躺在自己身边,再也不会诓骗辱骂他,更不会想着杀他,他可以抱着她,不必担心被她唾弃。
可她这般鲜活,嬉笑怒骂皆动人,如果死了,她会腐烂,最后消失在人世间,他想看着她,就再也看不到了,所以随便她怎么骂他,他都不会放手。
即使是哭,她也只能在他怀中哭,他誓要将她抓在手中。
这是姬姮欠陆韶的,她得还。
屋门被推开,京墨探头朝里道,”陆厂督,六殿下过来了。”
陆韶顿了顿,准备放姬姮下来。
姬姮揪住他的衣领叫道,“本宫要见六皇姐。”
陆韶扯来软垫放椅子上,按着她坐倒,他立起身,凉凉扫着她,“殿下还是乖乖呆着吧,总不能臣抱您出去,外头都看着呢,臣是无所谓的,您不怕丢人,臣能抱您上大街上转悠。”
姬姮瞪着他一言不发,这样的眼神在以前是威慑,陆韶很懂她眼神里的意思,但他只将那碗鲜肉羹放到桌边,温柔一笑,“臣回来时,要看到殿下吃完,不然臣会很生气。”
他转步出屋,临走时跟京墨道,“服侍她用膳。”
京墨连忙点头,走到姬姮跟前,她陷在椅子里,那身金袍开了岔,两条长腿落在眼里白的晃人,她就那么窝着,红唇乌发,眸子不动,像玉刻出来的人像,没有烟火气。
京墨端起鲜肉羹想喂她。
姬姮抬手挥开,碗砸地上,京墨慌的直掉泪,“奴婢求求您吃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便是再气,也不能不把身子当回事……”
姬姮的眼珠子转动,定在她脸上,她立刻紧张的噤声,姬姮朝她缓缓伸手。
京墨当她想开了,忙凑近她欢喜道,“这桌子菜都是您最爱吃的,奴婢给您……”
“啪!”
姬姮狠狠甩了她一耳光,旋即扯住桌布掀起,碗碟全落地上砸碎,屋子里登时一片狼藉。
京墨捂着脸落泪,愣是闭紧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她跟着姬姮许多年了,姬姮很小的时候,她和空青被先帝选出来服侍姬姮,那时姬姮不及现在这般暴戾,也会爱娇玩耍,跟她们这些丫鬟打成一片,等再大一点,先帝教她尊卑有序后,才慢慢疏远了,姬姮是先帝最心疼的女儿,养的也比其他公主尽心,慢慢这性子也被宠的不上道,发脾气是正常的,但从不会对丫鬟出手。
这是姬姮第一次打京墨,打的特别狠,她还是高抬着脸,冷漠的冲京墨道,“滚出本宫的屋子。”
京墨慌忙擦掉眼泪,跪地上向她拜了拜,“奴婢告退。”
屋门缓缓掩上,姬姮再也看不见外头的月色,她倒回椅子里,望着那一地碎片突然笑了,探手拿了一块藏进衣袖中,转而一只脚伸出来踩在碎片上。
梭的可真疼,那血很快从肌肤里泄出,红血白肤美的留不住。
她不会屈服的。
——
堂屋里,姬芙眼见来的不是姬姮,跟陆韶尴尬笑道,“陆厂督怎么还在这里?九皇妹起不来吗?本宫想跟她说说话。”
“长公主殿下刚喝完药睡下了,六殿下要跟她说什么臣也可以转达,”陆韶从容道,脸上不露半分撒谎迹象。
姬芙先是讪讪笑,随即担忧道,“九皇妹自小就身子不好,小病不断,这回安大……安雪麟干出这种恶事,九皇妹指定心里难过。”
她自顾自说完,才想起来不该在陆韶面前提安雪麟,陆韶和姬姮那种关系,论起来,安雪麟和陆韶估计也不对付,就像鲁昭说的,安雪麟是陆韶亲手杀的,死的那么快,不定是报私仇。
陆韶神情自然,“天晚了,六殿下还是回去吧,等长公主殿下身子好些再过来探望她也不迟。”
姬芙略有些纠结,“本宫今儿是一定要见她的。”
陆韶两手交叠,亲切道,“长公主殿下确实睡了,不然臣也不可能出来,六殿下若信得过臣,就跟臣说说。”
他看起来极正派,姬芙也素来觉着他靠谱,便没什么隐瞒道,“陆厂督和鲁昭提出的科举变革,向前是九皇妹的主意,本宫知道陆厂督说了迂回的话,让鲁昭以为是父皇遗命,这样他才会老老实实照做,但这原本就是九皇妹想出来的,本宫不能独占功劳,那倡议文本宫想跟九皇妹一同发出。”
陆韶手指来回转,“臣原先也是想说由长公主殿下主持变革,但殿下生病,这事儿才只能落到六殿下的肩上,臣也知这不是小事,压力极大,六殿下一人只怕扛不住,不过臣保证,无论到时出现何种局面,臣都会站在六殿下这边,和你们共进退。”
这不是共进退的问题,女科的发起事关朝政和千古,即使民间有人反对,只要当朝大臣和陛下支持,那些反对也显得微不足道,但第一个发起倡议文的人必定会获利,往后青史留名不说,也能赢的女人们崇敬。
姬芙咬紧唇,过许久说,“九皇妹卧病在床,本宫心知不能烦忧,倡议文本宫会写,但本宫想以本宫和九皇妹的名义一起发出,这样也不妄九皇妹当初私下做的努力。”
她仍记得姬姮曾经说过的话,总有一日,朝里的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姬姮不仅说了,还想去做,她让韩凝月收了那么多女学生,这些人往后长大都能经过科考入朝为官,这些也都是姬姮在背后促成的。
不应该抹灭掉她的功绩。
陆韶凝神,姬姮真有个好姐姐,她总是幸运的,先帝活着时,独得圣宠,先帝死后,也没落了一份,小皇帝对她这个姐姐大方的很,要什么给什么,姐姐待她也宠,她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性子盛气凌人,飞扬肆意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那又如何,她心狠手辣,根本不念他的情分,她密谋杀他,就得承受失败的后果。
倡议文里有她的名字又如何,她出不去长公主府,外面的人是赞颂还是谩骂她都听不到,他只要她乖乖呆在身边。
“六殿下委实疼爱殿下,这事殿下若知晓,自然高兴,您尽管照您想的做。”
姬芙也高兴,她见不着姬姮,瞧陆韶这数次推诿的架势,还以为他不愿跟姬姮说,这事总不能瞒着姬姮,否则回头就会跟她生间隙。
现下目的达到,姬芙一身轻,便拍拍腿起来道,“本宫还得回去赶倡议文,就告辞了。”
陆韶轻颔首,目送着她离开。
——
陆韶折回拙枫园,进廊下就见京墨半边脸红肿,手拿着帕子偷偷抹泪。
陆韶踱到她身后,“明儿起,你不用照看她了,咱家新找人来。”
京墨急忙扭过头,手足无措道,“不不不,陆厂督,让奴婢留下来照顾殿下吧,她,她这样……”
平日里吃的喝的还得哄着,真换了新人,伺候不周,指定过不好,她那般难养的脾性,只能纵着。
陆韶看着她脸侧的伤,“你不怨恨她?”
京墨羞愧道,“奴婢几乎是和殿下一起长大,说到底是奴婢背叛了她,她生气是应该的,奴婢哪儿会生恨,只是,只是她这样不吃不喝,奴婢怕她的身体受不了。”
陆韶垂下眼,良晌说,“你弟弟是个老实人,在总督府当典簿不怕叫人欺负,活计也少,改明儿咱家给他提一提俸禄。”
京墨连忙小声道谢,窘迫的抬不起头。
陆韶推门进屋,打眼一望,地上的饭菜到处都是,姬姮还保持他放下时的姿势,瞧着是睡着了,但她脚下流了些血,那伤口的划痕还在往外冒血。
陆韶陡时一惊,忙将她抱起来,回身见京墨吓傻了,便催她,“快去把医女叫来!”
京墨一溜烟跑出去。
陆韶放姬姮进床,打了盆水来给她清洗,他捏起那只伤足放进水中,看清水变混浊,赶忙用毛巾擦干,才看清脚上划了半指长的裂痕,他沉沉笑起,当真心狠,对他狠,对她自己也狠,明明最怕疼,还往脚上割。
以为伤了他就会心软。
陆韶当先用纱布包扎好脚,塞回被里。
医女很快赶来,给姬姮看过道,“殿下身体太虚,给饿晕过去了。”
陆韶摆摆手,医女便下去了,陆韶对京墨道,“让膳房做些粥,往里面加点补血的食材。”
京墨忙道是,退出屋叫底下小丫鬟跑去催厨房了。
屋里静谧,陆韶坐床头看着姬姮,睡眠使得她脸庞看起来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娇懒,只要她闭上眼睛,她比谁看起来都乖,睡觉不会有任何动静,给她摆什么样的姿势都不反抗。
可那样太无趣了,那不是她,真正的她能折腾死人,是世间最磨人的混账。
姬姮这一觉睡到半夜,醒来时陆韶坐在桌前看折子,她翻一下身。
“殿下醒了就不要装睡,”陆韶放下折子,起身踱到床前。
姬姮耷拉着眼不做声,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陆韶厌恶极了她这副不理人的样子,躬身到她跟前,拉着她的胳膊拽人进怀里,“殿下可能还不知道,六殿下过来找臣,是想在倡议文里加上您的名字。”
姬姮眼睛里有了些神采。
就听他恶劣发出笑,“臣没答应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了好多宝贝的评论,哈哈哈,然后激起了我的倾诉欲!其实女儿这个人物,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我觉得女儿比儿子更独特,当然儿子也很好,就是相比较而言,女儿是一个怎么说,我写她的时候,是带着宠溺的心态,因为我觉得她就是个孩子,她的所有行为其实用两个字就能概括——叛逆。
母妃让她复国,她得知真相后,当时就说,她就不!
父皇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公主府,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就不!
然后儿子一直逼着她下嫁,她当然理所应当不干,不仅不干还要杀儿子。
女儿怎么说,不喜欢被人指着做事,可能她不聪明,但她绝对干不出太坏的事,她就是叛逆,不喜欢被人拴住,她想要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能左右她。
二更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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