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住又右半边脸的绷带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不甚明显的血痕。
一缕刘海被血沾染,此刻已经结了痂,连同原本的头发拧成一团,不分彼此,隐约还可以看出底下有个新鲜伤口。
身上沾了不少尘土,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像是在小孩子玩的沙坑里滚了一圈。
反观神情,倒还是以前的样子,没什么一直挂在脸上的表情,安安静静地呆在那就透着股乖巧的意味。
虽然在千里看来,他与乖巧这次词沾上的只有演技。
看到太宰这幅模样,千里心里第一个想法便是:
怕不是打架打输了。
这个年龄阶段易冲动,互相打架稀松平常。
但实属不应该,两三年的练习,把普通人按在地上还不是轻轻松松。
“这个?”他指指头上的伤口,看起来不甚在意,只是顺着千里的意思解释道:“打架弄的。”
应该说是被单方面殴打比较合适。
“稀奇。”千里评价。
被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搪塞惯了,打架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她还是第一次听。
“没办法,对方是我最讨厌的类型。”
“一句话都没说,刚见面便拳脚相向。”
他摊摊手。
即便说出‘最讨厌’这种一听便深恶痛疾的词,太宰依旧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也不晓得是不是伪装。
至少在其他人看来那所谓的‘最讨厌’也不过是个随口提起的路人而已。
“让我想想,你最讨厌的类型……”千里做出思考的样子,不一会便伸出一根手指,郑重其事地说道:
“大概是为人阳光、性格和善、没有心计且热爱生命的人吧。”开玩笑的。
“才不是。”太宰迅速反驳,一点犹豫都无,眉眼中还透着对着玩笑的嗔怪。
“只不过是个仗着有张好牌就目中无人的死矮子罢了。”
“还有,”他瞪了一眼千里,又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我坏话。”
见状,千里只好低下头假装好声好气的说:“怎么会呢,你在我心里可是世界第一棒。”
网上说这招很管用来着,运用在动不动就耍脾气的孩子身上再合适不过。
“哼,敷衍。”显然,太宰早已不吃这一套。
嘁。
但千里已经向后退了一步,他若不乘胜追击,那就不叫太宰了。
伸出三根手指,他微微抬头,用胜利者的姿态提出了条件:
“第一,帮我把身上这件脏衣服洗掉。”
“第二,帮我洗头。”
“第三,给我处理伤口。”
然后被千里的一个no字狠狠回绝。
眼看着时间不早,千里不再与太宰掰扯这些,起身干脆利落的走进厨房。
毕竟没什么比喂饱一家人的肚子更重要的事。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哦。”要学会独立。
想当年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好像在任务里挨打来着。
算了。
锅热烧油,油温后下鸡翅,蛋白质与热量碰撞,升起一阵长鸣。
他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刘海下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千里的背影。
如同千斤重的铜鼎,不顾岁月与年华,就那么静静地守着脚下这块地方,一动也没动过。
几秒钟后,在下一次油香四溢的崩裂声下,太宰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低语:
“骗人,你明明一直把我当孩子对待。”
意料之中,没有人应答。
那就索性耍一些小孩子脾气吧。
正所谓熟能生巧,将准备食材的时间压缩到极致,再算上将食物烹煮成熟的必要时间,总共不过二十分钟而已。
这时间不多不少,换个衣服整理下头发应该是正好。
可将饭菜端上餐桌时,千里却在那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灰扑扑饭头发和衣服,脸上的血痕还有已经结痂的伤口,一切都与千里刚看到他时一模一样。
别说换衣服了,估计连头都没梳一下。
鸢色的眼睛直盯着千里,可怜巴巴的,若是再浇上点水,估计就变成了被雨淋湿的狗狗。
这也就算了,千里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将盛好的米饭往他身前一放,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旁若无人的开启了午饭。
“我开动了。”
太宰没动,像个木偶人似的持续现在的姿势。
哦,还有眼神。
一口,两口,三口……
旁边有个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甚至夹杂了些许清凉的水,搞得千里如芒在背,没几秒便被一口米饭噎住。
喝水的间隙,千里的眼中不慎印入了他的身影。
‘你看我可爱吗?’
匆匆掠过一眼,千里便接收到了这样的信号。
没办法,毕竟是自己养了三四年的孩子。
心软一点也无所谓吧。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
话音刚落,千里看着迅速跑到卧室换衣服的太宰,笑着摇了摇头。
——
洗头要小心,不能让水碰到伤口。
她让太宰平躺在床上,将脑袋露出来,自己再去打一盆温水。
这样操作比较容易。
太宰是个怕疼的孩子,如果自己不小心碰到伤口的话,他一定会喊疼。
温水流淌在软绵的发丝中,流入少女的指缝,再顺着轮廓滑入水盆中,溅起叮铃清脆的声响。
解开那缕与血扭成一团的发丝花了不少时间,任性的孩子还偏偏不让剪下来,说是怕影响自己在同事中的形象。
能怎么办,宠着呗。
它们终究是脱离身体的骨肉,不一会便被撕成碎片散布在温水中。
“对了,你与他是第一次见面吧。”千里忽然问。
手下的少年恩了一声,即便她没明说,太宰也知道说的是谁。
“是吗,我觉得你们的关系以后应该很好。”
“不可能!就算横滨的河干了我们两个的关系也不可能好!”
拌嘴之间,伤口处理完毕,新的绷带被千里一圈一圈缠在上面。
包扎好后,她正想离开,却突然被太宰抓住了手。
“你会离开我吗?”极其缺乏安全感的问题。
这种问答在过去的三年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而每次千里的回答都是:
“不会。”
一个小时前,港口黑手党大楼。
“太宰先生,就这样回去真的好吗,你家里的那位,应该只是个普通人吧。”这是广津老爷子善意的提醒。
“大楼里有可以清洗的地方,需要换的衣服也有所准备。”他又补充说。
“没关系,就这样回去就行。”太宰回答。
“是。”
脸上的绷带已经被血色沾染,粘/湿的在伤口上挂着。对于极其敏感的神经来说,这就是一颗直入血肉的木屑,出除了制造疼痛之外一无是处。
“正好……”
幽暗的灯光中,染血的绷带被扔进垃圾桶。
然而太宰受伤的当天傍晚,他又出去了。
今天正是周日,即便是996制度的公司也不会让员工在现在去上班。
这次的理由乍一听相当合理,仔细一想却有众多疑点。
‘今天跟同事出去聚餐’
怎么到处都有同事。
倒不是怀疑这些同事到底是真是假,毕竟太宰是个聪明的孩子,凭借情商交点同事是个容易事。
但他所谓的同事
——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这座城市的阴暗面。
都说眼见为实,无论猜想的可能性多大,都必须要化作事实才存在意义。
于是千里选择强行降智接受他的理由。
然后换一副面貌直接跟踪。
呸,什么是跟踪。
只是出去散个步而已。
然而这一看可不得了。
虽然太宰是个完全可以靠智商弥补阅历的天才少年,但他的才能这么快就被横滨地最大的地头蛇给发觉可属实出乎自己的意料。
她听着太宰的脚步摸到了港黑大楼,偷偷开启隐身能力,并利用异能力完美的站到了首领办公室的玻璃窗外面,无人发觉。
话说这样要紧的地方竟然敢按落地窗,虽然有安保系统这种薄的……
算了,心真大。
其实这种安保系统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日本前几,基本与国防部门一个水平,比起千里三年前袭击港黑那会更是精进了不少。
但在千里的眼里这些不过只是些破铜烂铁。
没个‘只要可疑人员踏进室内就会立即被吸入异空间’的基本功能还敢往总部外头放。
心可太大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横滨乃至整个地球对千里来说都处于发展不足的阶段。至少要比系统那边的世界落后个几百乃至上千年。
不纠结这些,她抬头向里面一看。
呦呵,这港口黑手党新任首领有点眼熟啊。
这不就是以前那个……变态医生吗。
说是医生,其实已经不太像了。
白大褂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套深色的制服。配上他批改文件时的严肃面容,看起来倒是个像模像样的首领。
然而下一秒。
“林太郎——”
一直在不远处画着画的金发萝莉突然喊。
“怎么了啦,爱丽丝酱~”
前一秒还在认真审批文件的森欧外一下子便蹦了起来,跳着芭蕾的舞姿屁颠颠的跑到爱丽丝面前,满脸笑容的询问。
就说是个变态医生吧。
通常情况下,人形的异能都是靠其主人的构想来完成自身的形象。
千里又看了看这位美丽可人的小小姐,心中充满了对太宰所属公司的担忧。
这边建议跳槽。
大门有了点动静,它缓缓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位满是黑色的人。
装束是黑色,眼里盛着的是黑色,胸膛里藏着的也是黑色。
“关于先代首领,我已经有头绪了。”他说。
“是吗,真不愧是你,太宰。”
外面的黑夜不见五指,而室内的灯光却亮如白昼。
隔着一层玻璃,她看着从现在都没有露出过笑容的太宰。
原来如此,用绷带缠着一只眼睛会更舒服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