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要干农活, 随口调侃一句,挑着担子就走了。张意驰却站在了院子口, 不肯踏入。
龙向梅好笑:“他们随便说的, 你不用放在心上。”
张意驰摇了摇头:“你是女孩子,传出这样的名声,对你不利。”
龙向梅噎了下, 在寒风里想了半天, 很认真的道:“按我们村的颜控属性,他们大概只会遗憾我没把你骗的留下。”
张意驰竟然无言以对。
龙向梅大笑, 推着张意驰道:“走了走了, 有什么要紧。看你的气质, 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还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那种。传绯闻是我占便宜好不好。真传出点什么, 我刚好拿你做挡箭牌, 不结婚了。”
张意驰被龙向梅推进了院子。无奈的他本想看看龙向梅的家长什么样,可没开灯的房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龙向梅走熟了的人, 并不需要灯光。她摸黑走到了建筑物的左侧, 啪的拉亮了一盏小小的灯。
橘黄色的暖光穿破了黑暗, 照亮了一方天地。这自古以来都象征着家的颜色, 总是很容易勾起人心底最温暖的回忆。
张意驰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脚步稍顿了顿, 才沉默的跟着走进了门。龙向梅进的是厨房, 她家的厨房传统的十分经典。土法的灶台,木制的碗柜。唯一带点现代色彩的,是脚下水泥浇筑的地板。
龙向梅蹲在地上, 用火柴引燃了干枯的杉木叶, 送入了火塘。调整好柴禾的位置,很快火塘里燃起了摇曳的光。她笑着朝张意驰招招手:“火边上暖和,你到这里坐。”
张意驰依言走到了火塘边,见龙向梅熟练的洗了锅,等锅烧干之后,挖了一小勺猪油,然后依次放入盐、姜与茶叶开始煸炒。张意驰很显然的愣了下:“油茶,是炒的?”
“煮的呀。”龙向梅一边答话,一边快速翻炒。等锅里起烟的刹那,一勺清水注入锅中,香味顿时弥散开来。大火之下,水沸的极快,龙向梅抓起一大把茶叶,放进了个竹制的器皿里。器皿带着茶叶入水,并不停的用木槌舂击。
越来越浓郁的茶香从锅中腾起,张意驰从没见过如此豪迈的茶叶用法,也没闻见过如此特别的茶香。与印象里的清香截然不同,随着油与姜一起炒过的茶叶,辛辣且热烈。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些语调粗犷的民歌,没有太多的技巧,只有火热的冲击力。宛如不知名的野花,一夜之间开遍了山崖。
龙向梅弯腰调整了火势,锅里的沸腾立刻安分,香味也渐渐变得醇厚绵长。她拿出了两个小碗,仔细用开水烫过,又依次从带回来的大塑料袋里,找出了黄豆干、米花碎与圆滚滚的炸糯米丸子放到了碗中。随即,茶叶汤起锅,滤网滤过的茶汤冲入小碗,托起了先前沉在碗底的材料。
接着葱花洒下,蒸腾的热气激起了葱花的香味,与姜、茶、油的味道交融在了一起。饥肠辘辘的张意驰的嘴里几乎瞬间分泌出了海量的唾液,胃里每个细胞都在闹腾着想吃两个字。
油茶放在了张意驰面前,茶汤没有想象中的清亮,但浮在汤面上的白色米花与翠绿的葱花,点亮了色泽。拿起茶匙舀了一勺茶汤送进嘴里,率先尝到的是生姜的辛辣。在此深冬的夜里,生姜无疑是最好的抚慰。
紧接着,方才闻见的茶香浸润了口腔,略苦,且带着微微的涩。但配着香脆的米花,别有一番风味。
茶碗很小,只有张意驰半个巴掌大。饿狠了的他极力想保持着细嚼慢咽的饭桌礼仪,还是在一分钟内解决了稍微有些烫的油茶。吞下最后一颗炸丸子,他既满足,又不满足的舔了舔唇,犹豫着要不要问龙向梅再来一碗。纠结了半天,礼貌终是占了上风,强行挤出个笑脸,对龙向梅道:“很好吃,谢谢。”
“呀?你吃的惯啊?太好了!”龙向梅很高兴的又抓了把配料放在张意驰的碗里,接着浇下了第二碗茶汤,“我们的油茶,要连喝四碗的哦!”
饿的半死的张意驰心中大喜,赶忙抱起碗,吸溜吸溜的吃起了油茶。龙向梅也端着自己的碗,慢慢的喝着。
喝道第三碗时,张意驰敏锐的发现,油茶的味道居然变了!开始的苦涩消失的无影无踪,吃在嘴里,只剩愈加浓郁的茶香,和若隐若无的甘甜。
“一碗苦,二碗枷,三碗四碗才好呷。”龙向梅笑着用本地方言念出了俗语,“你还要不要吃第四碗?”
张意驰飞快的点头,何止再来一碗,他甚至想再来一轮。第四碗茶汤倒入,这一次的回甘更甚,香、咸、辛、辣、甜交织盘桓在舌尖,久久不绝。
四碗热茶下肚,张意驰觉得自己的头痛都缓解了不少,心情也变的明朗了起来。
“还要喝吗?你们男孩子,四碗未必能饱。我们村里人都是直来直往的,你千万别跟我们讲客气。”
张意驰看着龙向梅笑:“传说少数民族热情好客,果然名不虚传。”
“那都是旅游宣传骗人的。对外人,客套话大大的有,请吃饭免了。除非你给钱。”龙向梅笑嘻嘻的道,“不过你不一样,你长的好看,有优待。”
张意驰的脸瞬间通红。
龙向梅哈哈大笑:“你别害羞呀,等下出去吃送亲酒,大家都会夸你的,你要淡定点。”
“你……也很好看。”张意驰有些窘迫的夸了回去。
“嗯呐,我是大圆村的一枝花,”龙向梅大大方方的道,“每年赶歌场,围着我唱歌的男人多去了。”
张意驰好奇的问:“苗歌吗?”
龙向梅望天:“弹吉他唱张信哲。”
“噗!”张意驰笑出了声。过了好一会儿,他颇有感触的道,“你们给我的感觉,如同时空的夹缝,古今交缠在一起。让我觉得很梦幻,仿佛自己亲身演绎了一场苗寨版的《千与千寻》。”
龙向梅抽了抽嘴角:“你中文系的吗?”
张意驰轻笑:“不是,我见识短,让你见笑。”
“没什么,”龙向梅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种见识没必要有。村子里各种落后不方便。很多人说好看,但最多住三天就跳着脚的要跑。我倒希望它不再有什么美景,全换成钢筋混凝土的房子。再通个高铁,那才叫美滋滋!”
“可以开发旅游。”张意驰道,“我觉得你们很有特色。”说着,他指着龙向梅的项圈道,“很好看。”
龙向梅拎起自己项圈上的莲花银牌晃了晃,莲花下方缀着的六个小莲子发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吸引着张意驰的目光。
“义乌出品,淘宝价,38块一个。你喜欢吗?我给你个链接,你自己买。”
张意驰:“……”
“贫困村嗳!”龙向梅咯咯笑,“这么大块的银子随便挂,村干部的脱贫指标就不愁了啊!”
“我们还能不能好好聊一聊传统民俗了?”张意驰哀怨的道,“能给我保留点幻想吗?”
“那有什么的,走,我带你去看真民俗。我们嫁女最有特色了,保证原汁原味,且新颖别致,看完之后能写出六千字观后感的那种!”龙向梅伸手拿过张意驰面前的碗,和自己的一起,直接丢进了残余着热水的锅里,三两下的洗干净了。
张意驰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他还没吃饱,他还想吃!奈何龙向梅行动实在雷厉风行,把碗撂在沥水架上,拉着张意驰往外跑。
天光微亮,清晨的寒意肆掠,不远处办喜事的人家却热闹非凡。做饭的妇女们不再局限于厨房,而是在院子里摆出了家伙。油桶改的土灶上,是直径足有一米的大锅。锅勺飞舞,青椒炒肉的香味飘荡数里。另一边更为壮观,同样油桶改造的土灶,层层叠叠的蒸笼摆了好几组,交缠的蒸汽,把周围的温度都抬高了几分。
一个小女孩从身边跑过,随口对龙向梅喊了声“架架”,却忽的脚步一停,硬生生来了个急刹车。站稳之后,好奇的目光顿时盯住了张意驰。
张意驰不由摸了摸脸,难道他刚才吃东西粘上葱花了?
小女孩脆生生的道:“果果,伊嘿嘿阔!”说完,又飞一般的跑走了。
张意驰看向龙向梅:“求翻译。”
“哥哥,你好好看。”龙向梅简单粗暴的来了个直译,“我们的语言里没有帅这个字。夸你只用一个词。当然,年轻人会把帅啊、小鲜肉啊之类的词汇,强行用苗语的音调读出来。等下遇到了,你莫慌!”
“不,我很慌!”张意驰尴尬的道,“我也没那么帅吧。”
“哈哈,你是客人,我们总不能说你丑吧!”
“咳,”张意驰强行转移话题,“那个,你的小名叫‘佳佳’?”
“那是姐姐。我小名叫梅梅。”龙向梅笑着解释,“我们都是互相称兄弟姐妹的。比如说那个蹩脚的准医生杨章荣吧,我管叫他荣哥。等会儿比你小的,都会叫你哥哥。比你大的会叫你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张意驰。”
龙向梅大笑:“那我们就猜一猜,等下他们叫你意意,还是驰驰吧。”
张意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