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深秋夜晚, 屋外刮着呜呜咽咽的冷风,将檐角的灯笼吹得胡乱摇曳。
凉风拍打窗棂,拉回萧琼华飘远的思绪。
她捡起小本本, 又认真看了一遍。
【阿琼要和我做姐妹, 但是我想跟她做夫妻, 我要不要告诉她, 其实我是个男人。】
内容不变, 她没有眼花。
萧琼华抬头, 眨巴眼盯着面前一脸无措又紧张的殷西辞。
室内有暗香浮动, 殷西辞规矩的站着,忐忑得抓紧衣摆, 她甚至低头不敢看萧琼华的眼睛。
良久,萧琼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跟我过来。”
她的语气谈不上多大的变化, 就很平静,可越这样,殷西辞心里越没谱。
她乖乖跟着萧琼华走到内室。
萧琼华坐在床沿边, 手里拿着小本本, 殷西辞站在她面前, 高挑清瘦的人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萧琼华深吸一口气,她需要新鲜空气来给她续命,否则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气晕过去。
殷西辞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 “咻”地一下子又低下头, 用温温柔柔的声音掩盖自己的紧张忐忑与害怕。
“阿琼,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萧琼华想不通有什么苦衷会让他男扮女装,而且一扮还是十几年。
她虽然有些气自己爱的人突然变成男99z.l人, 但她以前就说过,她爱殷西辞,无论他是男是女,是丑还是漂亮。
她爱的那个人,是温柔体贴的小可爱,是她深陷绝境,依旧会义无反顾拉着她走出黑暗。
萧琼华承认自己有时候确实娇纵任性脾气不好,但她不会因为殷西辞的欺骗而对她心灰意冷,如果他真有苦衷,她会理解他。
殷西辞点点头,娓娓道来:“阿琼,你知道我有旧疾,可我没有告诉你原因。”
“十几年前,殷桓还不是当朝丞相,他只是一个六品官,因为仕途不顺,险些被同僚陷害入狱,那个时候我的生母意外怀有身孕,殷家人以为有了这桩喜事,可以冲淡霉运,不料全家差点被流放。”
“老夫人心里不安,觉得是妖邪作祟,于是找了个道士进府,那位老道士算中祸根起源于我,所以老夫人当即让人熬了碗红花给我生母堕胎,想借此打掉尚在胎腹中的我,谁知那道士又说造下杀孽只会加重霉运,这一来二去就成了这样。”
“我可以被生下来,但如果是男孩就把母子送得远远的,断绝与府里的关系,如果是女孩就任其养着。”
殷西辞像是陷进回忆,眉眼间拢着一层孩童般的酸楚。
萧琼华光是听他的话就感到一种绝望窒息。
他说:“我生母生下我,发现我是男孩,本想把我掐死,然后对外宣称孩子早夭,是乳娘跪下求情,才勉强保住我的性命。”
“她担心我是男孩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暴露,更担心殷桓会抛弃她,于是她从自己师兄那里拿了一味药,每天逼我吃下。”
“那药至阴至柔,据说服用个几年,便会彻底把我变成女孩,后来我遇到云氏药铺的当家,他收我为徒,想办法替我解毒,我以为我遇到善人,不曾想他是觉得我体质特殊,想利用我当他的药人。”
“而我的一身旧疾,都是拜他们所赐。”
纵然他现在医术再高超,也不能根治自己的旧疾,只能靠服药勉强抑制。
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幼时的殷西辞永远活在痛苦里,他的生母会把他关在黑屋里,一遍遍痛骂他是祸害,害她整日提心吊胆,也会一遍遍对他说,殷西辞你是女孩子,你不可以像男孩那样,你得学规矩,你得学女红,你得学所有女孩子该学的东西,你要是敢表现出一丝破绽就别想活了。
他痛恨自己变得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可又不得不借着这样恶心的身份去接近萧琼华,接近那个他小时候遇到的光。
萧琼华曾问他,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她不记得,殷西辞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小时候被丢进枯井,那里很荒芜,无论他怎么哭喊都不会有人来救他,是幼时的萧琼华贪玩,意外发现他,然后想办法把他捞上去的。
殷西辞还记得,那天她穿着赤红的小袄裙,梳着飞仙髻,发髻两侧缀有精致99z.l漂亮的红色流苏宫铃,眼睛又大又圆,像黑葡萄似的。
那时她的年纪很小,把他捞上来后,便蹲在他面前,双掌托腮歪着脑袋安慰他:“你是本公主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说:“殷西辞。”
“名字好听,人也好看,本公主喜欢。”还是小不点的萧琼华,其霸道娇蛮就已经刻在骨子里,“你别哭了,谁把你丢到枯井的?你告诉本公主,本公主替你出气!”
那是他年幼时第一次体会到陌生人的善意,也就是那年,殷西辞记住了她。
后来,他学会读书写字,把萧琼华的名字一遍遍写在纸上,他期待又渴望再次见到她,可殷西辞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宸公主,是帝后捧在掌心的珍宝,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他连靠近都是妄想。
直到有一年,十一二岁的萧琼华第一次来殷府,他得知后满怀开心的跑去前院,想近一点看看她。
那时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貌倾城,尊贵无双,她看见他,早已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殷西辞既失落又难过,失魂落魄的回到院子,他的生母把门关上,拿着木棍抽打他,手中还攥着一叠纸,纸上被他写满了萧琼华的名字。
他的生母咒骂他:“殷西辞,你就是丧门星,自从生了你之后,老爷就不再疼爱我了,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你个废物祸害,就凭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还想癞□□天鹅肉?你配吗?!”
“贱骨头,还敢喜欢高高在上尊贵斐然的宸公主?真是笑死人了!”
她当着他的面,把那叠写满心事与名字的纸全部撕得粉碎。
失去丈夫疼爱,被冷落在后院的女人变得狰狞可怕,她嘶声力竭道:“不人不鬼的东西根本就不配拥有爱!”
往事历历在目,如走马观花在脑海里回放,许是时间久了,又许是他已经得到萧琼华,如今再回想起来,像是隔了雾,不再像以前那样痛心难受。
在他说完话就陷入回忆后,萧琼华已经走到殷西辞面前。
她心情有些复杂,殷西辞有旧疾,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背后的原因竟是这样。
看到小本本上记录的真相时,她心里是有些气恼,可现在就只剩下心疼。
萧琼华伸手抱住他的腰,用脸颊蹭了蹭他,“过去的都过去了,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不会嫌弃你。”
殷西辞对她的好,对她的迁就,对她的百依百顺,她都记在心里。
他不嫌弃她之前那副毁容后丑陋狰狞的面容,如今她也不会嫌弃他。
殷西辞眼里的紧张忐忑烟消云散,闻言,也紧紧的揽着她,“嗯。”
明白真相后,萧琼华突然推开殷西辞,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她摸了摸自己的下颚,“西辞,那你以后跟我在一起,到底是以姑娘家的模样,还是……”
她还没见过殷西辞做回自己,穿男装的样子。
“你99z.l喜欢什么样,我就扮成什么样。”反正他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萧琼华不离开他就好。
“我喜欢好看的,就看你男装女装,谁更胜一筹了。”
“……”殷西辞想了想,迟疑道:“我现在穿给你看看?”
萧琼华拍掌道:“好啊好啊。”
“……”
殷西辞叹了口气,从压箱底里取出一套男装,拿着走到屏风里面换衣服。
萧琼华揉了揉腰,站累了,她先坐着休息会。
良久,屏风后传来动静,萧琼华抬眸望去,惊得手中的小本本都掉了。
身穿暗红长袍的男人褪去头上的金步摇,墨发如瀑披散在身后,他低头整理袖边,抬脚走出屏风。
屋外吹着的凉风透过窗棂缝隙,呼啦啦的灌进来,恰好拂过殷西辞的发丝。
朦胧灯光下,他抬眸望向萧琼华,一缕黑发擦过他的眼睛,而后缓缓落下。
萧琼华抿了抿唇,内心嗷呜叫唤,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发现殷西辞不穿女装后更好看,从他身上萧琼华知道什么叫刚中带柔。
殷西辞以前都是学着姑娘家走路,这会一时间还改不过来,他磕磕绊绊走到萧琼华面前,微微抬起手臂,露出浅笑,语气很温柔:“阿琼,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萧琼华死劲点头,连连应道,她想,如果殷西辞是午夜跑出来的狐妖,那她就是心甘情愿被他勾引的书生。
闻言,殷西辞唇角微扬,神色雀跃却又故作矜持,“那你喜欢吗?”
“喜欢!”萧琼华拉着他的手一同坐在床沿边,“西辞,我想过了,等咱两都通过出师考核后就四处云游,远离都城这个地方,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过去,等我们玩够后就寻一处好地方安家,你觉得怎么样?”
都城的人都知道殷家二小姐,他扮了十几年的女装,一朝恢复真实身份只怕会引得那些嘴碎的人到处议论。
殷西辞只在意一个重点,笑道:“安家?那我们是不是也要成亲?”
“当然咯。”
“行,到时候我带着所有嫁妆嫁给你。”殷西辞说:“家里的一切都由你做主。”
萧琼华睨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负责花钱和伺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