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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转身走啊,管她那么多干什么,可是心里这样想,他所做的却是更加放软了声音冲她道:“我没有讨厌你,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别哭了。”
他依然还是在哄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她终于停止了哭声,然而依然用那泪眼汪汪的一双眼睛看着他,“真的吗?”
假的假的,我讨厌死你了,他该对她这样说。
可是对着她这眼神,他却点点头,“真的,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她一张脸上又是油又是眼泪的看上去脏死了,他冲她道:“把你脸擦一擦。”
她却把小脸往他这边凑过来说道:“小景哥哥把我逗哭的,小景哥哥要负责,你给我擦。”
卫景:“……”
卫景好想告诉她别得寸进尺了,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掏出纸巾帮她将脸擦干净,她却一点都没客气,又将一双油乎乎的小手摊在他面前,“还有手手也要擦。”
他还真就耐着心真帮她将双手也擦干净了。
擦完了手,卫景用眼神冲她示意,嗯,你可以走了吧?
小姑娘却压根看不懂他的眼神,她冲他做了一个张开双手的动作,脆脆的声音冲他道:“抱抱。”
卫景:“……”
这是卫景除父母之外第一次被人求抱抱,感觉很复杂,烦躁中隐隐有一种羞涩感冒出头。
这种羞涩感叫他讨厌,于是他冰冷冷冲她道:“为什么要抱?”
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妈妈说,和好之后要互相拥抱一下。”
和好?
他们就没有好过,哪里来的和好?
卫景很奇怪的发现,他好像并不排斥她向他要抱抱,而且听到她这话之后他还心痒痒了一下。
她那肉乎乎的小身板,抱起来应该很舒服吧?
他从小就没有朋友,他是别人眼中的怪物,自从幼儿园时期他的残腿将班里的小朋友吓哭了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学校。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父母和照顾他的帮佣,他几乎不和人说话,他的生活沉默又孤寂,他知道以后的人生大概也会一直这样下去,小小年纪的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样的生活反而让他轻松,不用去在意别人异样的眼光,不用再被人叫怪人。
他将自己的生活筑起高墙,他习惯了高墙里的孤寂,所以他不允许人靠近。
可是现在,他竟然对高墙外的诱惑有了动摇之心,这让他恼怒。
“你不怕我?”
他问。
小姑娘萌哒哒的反问,“为什么要怕你?”
卫景突然有一个非常邪恶的想法,不怕我是吗?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丑,他的残缺曾经吓哭过不少人,像她这样软哒哒的女孩子胆子最小,别说吓哭她了,吓得她做噩梦也不在话下。
他突然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他急于坏的结果,你会被我吓哭的对吧,你会吓得逃得远远的对吧,你以后看到我再也不会笑得一脸灿烂叫我小景哥哥了对吧?
他忽略那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突然对着她极其残忍的笑了笑,他轻声说:“不怕我是吗?”
青涩的脸蛋上,这样的笑容却透着一股邪气,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揭开盖在身上的毯子,他穿着长裤,盯着她的表情,慢慢的将左腿的裤腿卷起来。
江婉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的腿上,他的裤腿空空的,一路往上卷一路都是空空的,然后卷到膝盖处,她终于看到了那剩下的一截大腿残肢,还有残肢上面那丑陋又可怖的疤。
卫景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她会吓得尖叫的,她会哭着逃开的,她会用一种看怪物一样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的。
可是通通都没有,她的目光就那般静静的落在他的残肢上,而后她慢慢走过来蹲下,手指头轻轻在上面碰了碰,她仰头,水蒙蒙的大眼睛望着他,“疼吗?”
没有逃走,没有被吓哭,没有用像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他却从她那水蒙蒙的眼睛里看到了心疼?
怎么会这样?
那残忍的笑意就这般僵在了嘴角,他望着她半晌没有动作。
秋风吹来萧瑟,桂花树叶冷得瑟瑟发抖,然而此刻他的内心却汹涌着一股莫名的情绪,滚烫的,烫的让他招架不住。
她又低头看着他腿上的疤,她轻声说:“受伤的时候应该很疼的吧?”
她说完,嘴巴对着那残缺的地方轻轻的吹了几下。
而后又温柔又小心翼翼的在上面抚摸着,“不疼的,不疼的。”
卫景感觉有人一瞬间捏紧了他的心脏,那被她吹过的地方好似突然失去了知觉一般,然而身体里却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乱窜。
别人都害怕他的残缺,有时候他看着那残缺的地方都觉得恶心。
为什么她会这样呢?
还是个小男孩子的他控制不了这样的情绪,竟下意识的红了眼眶。
小女孩站起来,他坐在轮椅上她都还没他高,她伸出手在他的头顶摸了几下说道:“小景哥哥很勇敢,小景哥哥是小英雄。”
他愣愣的看着她的脸,瓷白的肉肉的脸,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葡萄,她看上去是那样无害而美好,单是她的可爱就能让人心生欢喜。
他不否认,她真的是个很逗人喜欢的小朋友,哪怕他第一眼看到她也心生喜欢,可是他也承认,这样一种一见就叫人喜欢的感觉让他嫉妒。
他想破坏,想毁掉,然而此刻他却心生悲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惭愧。
他半晌说不出话。
他想抱住他,紧紧抱住。
“小婉婉。”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边略显凝重的氛围,两人抬头看去,就见黎雅芙正在不远处冲小婉婉招手。
江婉冲他道:“妈妈来接我了,我周末再来找小景哥哥。”
她说完冲他挥挥手,撒着小短腿向她妈妈跑过去。
她真是美好又鲜活啊,他摸着自己残缺的地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吹拂过的温度。
她周末还会来找他,他只记得这句话。
周六那一天他早早就起了床,换上干净的衣服,让保姆将他推到那亭子里静静的等,可是等了一天她都没有来。
他想她所说的周末可能就真的是周末,所以第二天他依然换上新衣服,在那亭子里等,可是她依旧没有出现。
她失约了,又或者说她说来找他只是随口一说,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她不过是个小孩子,小孩子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
两天,他等了整整两天始终没有等来那个说要来找他的小婉婉。
空寂的夜色中,他静静坐在黑暗里,手上拿着她给他买的魔方。
她以后是不是就不来了?
其实那天她是被吓到了对吧?
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故意不让他难过才问他疼不疼。
说到底她跟别人还是一样的,她害怕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愤怒撞击在心头,那魔方被他捏得咔咔作响。
如果害怕他,为什么又要装模作样呢?
黑暗中的小男孩紧紧咬着牙冠,那冰冷的目光中透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阴冷,可是他随即又想,如果,如果那天没有对她露出他的腿,她是不是就会来找他了?
所以他愤怒着,却又后悔,后悔将那丑陋的地方露给她看了。
魔方在黑暗之中被他丢到了远处,他咬牙道:“谁他妈要你的东西。”
可是丢完了他却又后悔,推着轮椅急巴巴过去想将魔方捡起来,然而他动作太急了,整个人往前一翻,少了一条腿他没稳住重心,直接摔在地上,可好在魔方捡到了。
他来不及去在意有没有摔疼,急忙将魔方检查了一下,没有摔坏,他放心的抱在怀中。
就这般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将魔方抱紧。
韩文君明显发现这两天卫景的胃口不太好,这天一早她问他:“你最近都不怎么吃饭?
是不是知道婉婉生病的事情?”
卫景所住的小楼单独装了电话,韩文君猜想应该是小婉婉给他打过电话。
然而卫景听到这句话却猛然向她看过来,脱口而出问道:“江婉生病了?”
“啊?
你还不知道啊?”
卫景突然意识到自己反应得太过着急了一点,小小年纪的他早已懂得收敛情绪,他低头吃饭,淡淡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都是今天才知道的,本来我好奇为什么周末小婉婉没过来玩,打电话过去一问才知道她生病了。”
她生病了?
所以她是因为生病了才没有来找他的吗?
这几天的阴郁心情瞬间一扫而空,可他随即又担忧起来,她生的什么病,病得重不重。
“我一会儿要去小婉婉家看看她,你要一起去吗?”
韩文君问儿子。
他其实不太喜欢出门,如果他答应的话,就是在无声的告诉别人他对江婉的担心,他才不想让人知道,他觉得很烦,可是他又想去看看他。
“你要不要去?”
韩文君又问了一句。
他最终别扭的点点头,韩文君却笑了,心想,她这儿子真是跟他爸一样的死板,想去看就去看呗,扭扭捏捏的干嘛。
其实江婉就是感冒了,有点发烧,不过小孩子没有大人承受能力那么强,感冒发烧了小小的人儿就显得腌哒哒的。
卫景和韩文君来到小婉婉家的时候她正窝在妈妈怀中吃药,看到来人她招呼了一声,声音软软的,一点都没有了平日里那脆生生的欢愉感。
“对不起小景哥哥,说好周末去找你玩的,可是我生病了。”
她脸蛋红红的,一双眼睛也失去了那亮晶晶的色彩,一脸困顿的靠在她妈妈的怀中,声音轻得要仔细听才能听到。
她还记得和他的约定的,他想到那一晚他在心头怨恨她,再看她这模样,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没事。”
他轻声应了一句。
她便没再说话,乖乖窝妈妈的怀中。
黎雅芙见她又要睡了,她摇了摇她问道:“要不要下来陪小景哥哥玩一玩?
你不能一天到晚都睡觉。”
她靠在妈妈怀中用着哭唧唧的声音说:“头晕晕。”
黎雅芙心疼她,忙拍着她的肩膀道:“好吧好吧,睡吧。”
卫景陪妈妈在这边呆了半天,这半天她一直都窝在她妈妈的怀中,饭也是她妈妈喂给她吃的,她完全都没有往日那种精神。
他想起了她哒哒哒跑过来叫他小景哥哥的模样,她是那样的鲜活,所以看到她这副样子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不想看到她这样,一点都不想。
这一路回去他都沉默,回到家中他将自己关在房中。
虽然从妈妈和雅芙阿姨的交谈中他知道她只是普通感冒,可是他还是担心,她会不会一直不好,会不会一直都是那软哒哒的样子,她会不会再也不会一脸鲜活跑到他跟前叫他小景哥哥了。
他面前摊开了一本书,一本全英文的故事书,是讲魔法的,他突然想到这本书上提到过某种仪式,他急忙翻开,很快找到他需要的。
骑士和精灵在森林里碰到了恶魔,恶魔诅咒精灵,骑士想救精灵,恶魔告诉他,如果他想救精灵,精灵身上诅咒就要传到他身上,问他愿不愿意,骑士毫不犹豫说了愿意。
而后恶魔便将诅咒给了骑士,骑士受到诅咒痛苦不堪,然而精灵却因此痊愈。
虽然他的内心有着不同于七岁小孩的成熟与智慧,也知道故事书里的诅咒只是无稽之谈,可是他却不由想到,如果说他代替江婉生病的话,江婉是不是就好了?
他不想看到她因为生病难受,他想看到她蹦蹦跳跳的样子。
他将身上的衣服脱光,只穿了一条短裤,他拄着拐杖进了浴室,他坐在浴缸中,打开淋浴喷头,冰冷刺骨的水不断冲刷在他的身上。
初秋天气转凉,北方的夜晚尤其寒冷,刺骨的水流在身上,小男孩瞬间就惨白了脸。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咬着牙不断重复着。
“让我替江婉生病。”
“让我替江婉生病。”
“让我替江婉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