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筠瑶及笄礼,梁毓嫣本是打算赏赐些珠宝头面便当是全了面子,并没有想过要亲自来。只是是她没有想到舅母靖国公夫人居然出任了正宾,也让她不得不临时改了主意,亲自来这么一趟。
又因为靖国公夫人是正宾,她也不得不全程观礼。
看着唐筠瑶脸上幸福又欢喜的笑容,想到昨晚赵元祐还特意问起了她今日前来观礼之时,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好命之人!什么好事都全给她遇上。
梁夫人的心里同样不怎么舒服。
自己的女儿贵为太子妃,可她当年的及笄礼比起今日唐筠瑶的却是寒酸多了。
另一层,她至今记得当年曾在阮氏母女跟前出丑那一幕,以至这些年每回见到阮氏,都觉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嘲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的女儿成了太子妃,她才终于在阮氏跟前彻底挺直了腰板。
只是她却不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疑人偷斧罢了。
太子妃母女与靖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再留参加接下来的唐府宴席,王氏与阮氏婆媳带着唐筠瑶亲自送了她们出府门,梁毓嫣问亲亲密密地拉着唐筠瑶的五公主:“五皇妹不与我一起回去么?”
“皇嫂你先回去,我还要在小唐唐家里再坐会儿。”五公主回答。
梁毓嫣不好勉强,只能叮嘱了句‘莫要太晚才回宫,免得父皇担心’,这才走了。
她先顺便把舅母靖国公夫人送了回府,细心问了侍候靖国公夫人的婢女关于她的身体状况,靖国公夫人见状摇了摇头,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柔声问:“你近来也太子殿下相处得怎样?”
“我与殿下一直都很好。”
靖国公夫人暗地叹了口气,只还是耐心教导:“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是要处着处着才能慢慢加深,太子殿下身为储君,陛下对他寄予了厚望,他肩上担子极重,要学、要做之事极其繁重,不会有过多心思放在后宫。”
“只是,他性情淳厚,你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烦心事,不妨对他直言,以他的为人,你又是发妻,他必是会放在心上。”
“我都晓得了,舅母放心。”梁毓嫣乖巧地应下。
可靖国公夫人却知道她只不过是随口答应,根本不曾往心里去。
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又如何会不知道她的性子?她听话、懂事,也孝顺,可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什么话都只会憋在心里,从来不肯对人言。
她想,这大概是与她自小便没有在父母身边,故而缺乏安全感有关。
她叹了口气,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早些回去吧!”
梁毓嫣应了声,又吩咐了侍女们好生侍候,这才与神情已隐隐有几分不耐的梁夫人离开靖国公府。
“要我说,今日就不应该给那姓唐的小丫头作脸。”回去的路上,梁夫人低声道。
“舅母作为正宾,五公主为赞者,太子殿下又特意嘱咐过,我能不来么?”梁毓嫣面无表情地道。
“太子殿下还特意嘱咐过?他嘱咐了什么?难不成嘱咐你一定要来?”梁夫人一下子便警觉起来,连声问。
“倒是不曾明言要让我一定来,只是特意嘱咐了要给她准备贺礼。”
梁夫人皱起了眉头:“太子殿下对她丫头未免上心了些,难不成……”
梁毓嫣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揪紧了帕子,又听梁夫人摇头道:“不会不会,若他当真有此心,当年那亲事便成了。必定是因为他不同意,先皇后才改了主意。”
她这般一说,便愈发觉得事实必是如此,精神顿时一震,又道:“那姓唐的丫头与五公主交好,常往凤藻宫去,先皇后要为豫王选妃,自然便想到了年纪相仿的她。可是因为当时的豫王不同意,这桩亲事便作罢。”
“此番她举办及笄礼,于情于理,再加上她的父亲又是唐松年,太子都不可能不有所表示,故而才会特意提了你准备贺礼,这不值什么。”
梁毓嫣听了她这话,心里便也觉得好受了些。
只是再一想到早前从那许汀琬口中听来的话,心里总还是有点疙瘩。
当年她嫁入王府前,殿下曾让人彻查王府,从王府赶走将近十名侍女仆从,豫王殿下性情温厚,待下人也多有宽和,似那回那般一下子驱走这般多人,实属罕见。
也是早前她才意外从侍妾许汀琬口中得知,殿下当年那番举动,是在宫中遇到唐筠瑶后回府才突然决定的,焉知不是那唐筠瑶对殿下说了什么话。
据闻那许汀琬原名为许汀若,也是殿下在见了唐筠瑶之后才给她改的名字。
还有殿下书房内挂着的那两幅画像,他亲手画下的那一幅,画中女子的笑容与那唐筠瑶却又有几分相像。
还有许多其他零零散散之事,虽然不能证明殿下与唐筠瑶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殿下待唐筠瑶与待其他女子确是不同,这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唐筠瑶虽然知道太子妃对自己的态度有点转变,但是却没有往这方面上想,毕竟自从当年确定了贺绍廷的心意后,她便再不曾对赵元祐有什么想法,准确来说,是对皇后之位有什么想法。
加之这几年她与赵元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多数场合还是与五公主一起。尤其是自满十五岁以来,她更是多被阮氏困在家中哪里也不能去。
不过此刻她却有点分身乏术了,一会儿是唐淮周让小厮过来提醒她答应过之事,一会儿又是唐淮勉从不知哪处角落向她射来幽怨的眼神。
这两人,一个是冲着她身边的韦映竹而来,一个是冲着与她焦不离孟的五公主而来,让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严小五拉着她的手,好奇地在韦映竹与五公主身上来回看。
五公主脸皮素来便厚,而且此番出宫的另一层目的也是唐淮勉,方才对梁毓嫣说留下来的原因也是为此,此刻直接便低声问:“你三哥呢?”
端庄秀美的韦映竹倒是没有说什么,可却偷偷地往四周望望,似乎是找着什么人。
唐筠瑶正想打趣几句,可已经发现唐淮勉身影的五公主干脆利落地扔下她追了上去,让她一阵无语。
侧头一望韦映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促狭地问:“竹姐姐是在问我哥哥么?”
韦映竹俏脸一红,有几分扭捏地把手中的帕子绞啊绞的,直看得唐筠瑶掩嘴直乐。
“日后有你的时候。”韦映竹嗔道。
唐筠瑶搂着她闷声直笑,却听韦映竹突然有几分迟疑地轻声道:“瑶妹妹,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唐筠瑶见她似乎连眉间都带了忧色,想了想,便带着她回了屋。怕她不自在,又吩咐蓝淳先带着严小五到外头坐会儿,这才朝着韦映竹道:“姐姐请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韦映竹轻咬了咬唇瓣,犹豫了一阵,似乎是打不定主意。
唐筠瑶也不催她,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她听到她轻声问:“瑶妹妹,你哥哥可曾与嘉平县主……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有好几回遇到嘉平县主,发现她言语之间似是暗示着与你哥哥有什么。我不是不相信你哥哥,只是若不能弄明白,这心里却像是……”
唐筠瑶怔了怔,随即便明白了,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却又怕吓到未来嫂嫂,连忙拉着她的手道:“姐姐能直接问我,而不是选择把话憋在心里,我很高兴。姐姐也请相信我,哥哥虽然认得嘉平县主,可那也是因我之故。”
“我不清楚嘉平县主为何要对姐姐说这种无中生有之话,也不清楚哥哥是不是最近遇到过她,但姐姐放心,他若是敢对不住你,不用姐姐多说,我必定也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她狡黠一笑,“不过这会儿还是你自己亲自问问哥哥吧!”
说完,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绿豆糕就往窗外砸,只听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哎呦’,紧接着唐淮周带着几分讨好的笑脸便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妹妹,映竹,真巧呢!”
看着他头上还顶着几块点心渣子,唐筠瑶直接笑出声来,连韦映竹也忍俊不禁,忙低下头去掩饰笑意。
“哥哥,方才竹姐姐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这会儿应该跟她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好片刻,唐筠瑶才敛下笑容,一脸正色地道。
见唐淮周皱起了眉似乎在回想什么时候见过嘉平县主,她也不打扰,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任由这两人隔着窗把误会解释清楚。
走出几步,她便隐隐听到唐淮周似乎带有几分急切的说话声,不禁笑了笑,加快脚步去找严小五。
走出院门,便见到不远处五公主一把抓住唐淮勉的衣袖把他扯了回来,用力之大,把唐淮勉的领口都扯歪了,慌得他连忙揪紧,远远一看,倒像是恶霸意欲轻薄良家女子一般。
“瑶瑶,赵小五在欺负你三哥呢!”严小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明显也是看到了这一幕,惊讶地道。
“那阿妩要去帮三哥么?”她笑眯眯地问。
严小五皱着眉又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没有,赵小五没有欺负你三哥,赵小五喜欢你三哥!”
“小丫头片子也知道什么叫喜欢么?”唐筠瑶故意道。
“当然知道,就跟我爹喜欢我娘,淮周哥哥喜欢映竹姐姐一样。”严小五得意地回答。
唐筠瑶笑着在她脸上戳了一记,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从假山石后转出来,震惊地望着儿子与五公主,连手中的帕子被风吹走了也没有察觉的林氏,顿时来了兴致,知道这回二房怕是有好戏要看了。
毕竟她的这位二伯母可是一直致力于撮合儿子和娘家侄女,如今突然看到儿子竟和当朝五公主……
她看到林氏身子晃了晃,而后捂着胸口一副受不了打击的模样,偏唐淮勉与五公主谁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人,仍然自顾自地说着话。
“瑶瑶你看!”严小五这时也发现了林氏的出现,揪着她的袖口指给她看。
唐筠瑶朝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着拉着她的手离开。
阴暗的牢房里,唐松年嫌弃地拍了拍衣袖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灰尘,对芳宜那吃人般的愤怒目光视若无睹,只皱眉道:“这般阴森森的环境,怎配得上尊贵的庆平长公主殿下?”
芳宜冷笑,继续狠狠地瞪着他,却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到了狱卒体贴地送来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道:“庆平公主,前朝武宗皇帝嫡女,末帝胞姐,原应该死于前朝末年宫中大火,却没想到却是一招金蝉脱壳。”
“一个女流之辈,可以统领着荀氏残余势力一步一步扩展至今,成功将年幼的侄儿送回他国,并能护着他平安长大,另一边又能渐渐将势力渗入朝廷,不得不说,公主殿下确是个不逊男儿的奇女子,唐某深感佩服。”
“唐大人也不遑多让,一个赵氏逆贼军中养马的低等兵卒,能一步步爬至一国宰相之位,大人的本事,才叫本公主佩服!”芳宜冷冷地道,不待他再说又道,“不管你来是为了什么,也休想从我口中套出半个有用的字!”
唐松年摇摇头,叹息着道:“唐某还是收回方才那句佩服,公主殿下竟然至今仍未看清形势。”
“你什么意思?!”
“唐某的意思是,公主殿下难不成还以为,贺将军将你押解回京,是因为想要从你口中探知什么重要消息?”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芳宜终于察觉事情似乎与她想的不一样,心中隐隐有几分惊慌,只还是勉强冷静下来问。
“真正要将你活捉的不是我朝陛下,也不是贺将军,而是区区在下我也!”唐松年轻捊着短须道。
见芳宜眼中闪过慌乱,他慢吞吞地又道:“公主殿下不会以为,你当年那般算计唐某的掌上明珠,唐某还会轻易放过你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杀要剐便随你们!”
“公主殿下放心,唐某不但不会杀你,还会让你颐养天年,让你寿终正寝。”
他的语气愈是平和,神情越是温柔,芳宜便愈发慌乱,眼中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惧意。
“公主殿下放心,唐某会尽快给公主殿下准备新的住处,相信过不了多久,公主殿下便可以离开这个阴森森的鬼地方,喜迁新居了!”说到新居二字,唐松年脸上有几分诡异,也让芳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他说完之后便起身拍了拍衣袍准备离开,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尖声叫道:“唐松年,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唐松年,你回来,回来说清楚!”
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朝廷将在前朝康王府旧址修建畅听楼一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更是听闻这个畅听楼建好后并非达官贵人去处,而是广迎天下臣民。
至于这个畅听楼建好之后是做什么的,众人却是议论纷纷,也没有个定论。
唐筠瑶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本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某一日意外得知唐松年在让人寻找戏本,又让人招募写戏本之人时,突然福至心灵,眼睛陡然一亮。
老头子打的不会是那个主意吧?若是这样的话……简直不能更好了!
她扔掉手中的话本,兴冲冲地便去书房找唐松年,却得知唐松年被天熙帝给召了进宫。
唐松年本以为此番陛下急急传召自己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可当他迈入殿中,一看便看到跪在地上的唐淮勉时,眼皮一跳,隐隐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清清嗓子,上前几步行礼:“臣唐松年参见陛下。”
天熙帝冷着脸唤了声:“平身。”
唐松年心中那几分不安之感又浓了几分,尤其是起身之机看到太子赵元祐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怔了怔,便望向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唐淮勉。
“淮勉,你怎会在此处?”
唐淮勉还没有回答,天熙帝已经冷笑道:“爱卿不知,你这个侄儿可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闯进宫来求亲,意欲求娶朕的五公主!”
唐松年眼皮又是一跳。
得,他好不容易把自家两个兔崽子收拾得听话了,大房那边的也安生了,没想到二房这个又跳出来给他惹麻烦。
他当然不会相信凭唐淮勉一人之力能闯得进皇宫,这当中必定有人助他,这个人不用说哪个,肯定便是在场的太子殿下了。
他揉了揉额角,随即诚惶诚恐地跪下道:“陛下息怒!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请陛下看在他年纪……这把年纪了还娶不上媳妇的可怜劲份上,饶恕则个!”
天熙帝:“……”
赵元祐:“……”
唐淮勉:“……”
三叔你真的够了,娶不上媳妇又不是我故意的。
唐淮勉小眼神幽怨地往他身上瞥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天熙帝狠狠地剐了唐松年一眼,见赵元祐一脸忍俊不禁,又没好气地瞪他,这才冷着脸问一直跪在地上的唐淮勉。
“你又有什么资格娶朕的女儿?”
唐淮勉精神一振,朗声道:“草民有功名在身。”
“区区一个举人,连同进士都尚未考取,也好意思在朕跟前大言不惭?你要知道,朕完全可以革去你的功名!”天熙帝简直叹为观止,竟然有人拿有‘功名’当筹码娶他的女儿。
唐淮勉又大声道:“草民还有钱!”
一边说,一边从身上这里掏掏那里掏掏,居然掏出一叠银票来。
唐松年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上面的数额,一时说不出话来。
很好,你有钱你了不起!
那厢自有内侍总管将那叠银票呈上御案,天熙帝看毕上面的数额,只觉得额上青筋都快跳了起来。
很好,这小子果然很有钱,朕当年偷偷从皇后处存下来的私房钱都没有他的零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