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戏台上的戏落幕,唐筠瑶还能听到陆续散去的观众那忿忿的咒骂,而后望向某个房间的窗口,嘴角微弯,心情却是愈发的好。
贺绍廷笑睨着她,眼中溢满着柔情蜜意。
待楼下的人群渐渐散去,他起身,牵着唐筠瑶的手正要起身离开,忽地听到门外传来蓝淳和一名年轻女子的说话声。
“哎姑娘你不能随便进来,这里……”
“让开!”
紧接着房门便让人从外头推开,唐筠瑶抬眸望去,看到了闯进来的杜杏嫦。
杜杏嫦脸色带着几分焦躁,许是没有想到会与骤然撞入他们的视线,明显呆了呆,结结巴巴地唤:“贺……哥哥。”
唐筠瑶倒是有些意外地望着她,见她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与当年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这几年她一直没有再见过杜杏嫦,实际上,自从冯维亮一事事发后,云氏与杜杏嫦母女几乎绝迹于京中各个社交场合,而唐筠瑶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关注镇远将军府之事。
贺绍廷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杜姑娘,烦请借过,我们夫妻二人要回府去了。”她正好挡着门,唐筠瑶无奈地道。
杜杏嫦却没有理会她,一脸复杂地望着贺绍廷。
“你有事?”贺绍廷眉头皱得更紧,神情已经隐隐有几分不悦。
杜杏嫦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是轻咬着唇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倏地转身跑掉了。
唐筠瑶看得一脸莫名,这姑娘突然要闯进来,什么也没有说便跑开,所以她来到底是打算做什么的?
“回去吧!”贺绍廷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着,仿佛半点也没有被打扰。
唐筠瑶冲他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改日回娘家看望先后有孕的五公主与韦映竹时,随口提到了杜杏嫦。
“月前我也曾见过她一面,看得出她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因为她爹娘之事,再加上如今镇远将军府早已大不如前,连带着她的亲事也有些不顺。家世好的人家瞧不上她,主动来求亲的又入不得杜夫人的眼,故而亲事一拖再拖。”
“尤其是早前镇远将军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传开后,她的亲事便愈发艰难了。前些日我还听说镇远将军想要休妻,若是真的话,她那日找上你们,许是希望妹夫可以出面劝下镇远将军,最终没有开口,想来心中有愧之故。”
韦映竹叹息着道。
“如此看来,这位杜姑娘还算有些羞耻之心,不至于像她的爹娘那般。”五公主捏了块点心送进口中,懒洋洋地道。
一会儿又叮嘱唐筠瑶:“你可不能掺和杜家那些事,也不准小贺妹夫插手,管他们家闹成哪样,都不与你们相干。”
唐筠瑶笑着回答:“放心,我又不是那等爱管闲事瞎操心之人,自然不会插手别人家之事。”
诚如韦映竹所说的那般,杜杏嫦当日找上贺绍廷,确是希望他可以劝下杜诚忠,让他莫要休弃自己的娘亲云氏,可当她看到那对携手站立于眼前的璧人,想到杜诚忠曾经对他们母子做过之事,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从畅听楼里跑了出来,茫然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耳边听到的尽是看完戏的百姓对戏中反派的咒骂,听着听着,她便觉得这些话骂的像是她的亲爹。
这些年,家不成家,爹爹沉迷酒色,稍有不顺便是冲娘亲一顿大骂,又或是跑到兄长处一顿拳打脚踢,她由最初的哀求,慢慢变得麻木,一眨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年。
她不敢再见曾经的闺中姐妹,不敢再见任何外人,怕看到那些不耻的目光,听到那些难听的话。
她的家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她亦然。
“你去哪里了?你快去求求你爹,让他回心转意,快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府里,才刚进门便被云氏一把扯住了手臂。
她沉默地望着眼前瘦得颧骨突出,瞧着甚至有几分刻薄的妇人,想要从她脸上寻找当年那个端庄温柔的娘亲的熟悉感,可是她失望了。
“爹这些年如此待你,分开不好么?为何还要留……”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挨了云氏一巴掌,随即便听到云氏气急败坏地道,“你懂什么?!一旦被休弃,我便会一无所有,我花费了那般多的心思,才得到这府里的一切,我绝不允许自己再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一会儿又哀声道:“嫦儿,你帮娘去求求你爹,娘若是被休弃,你的名声也会受累,将来还能议得了什么好亲事!”
杜杏嫦捂着被打的半边脸,闻言自嘲般勾了勾嘴角:“娘以为我现在还有什么好名声么?”
见云氏柳眉倒竖似乎又要骂,她淡淡地道:“你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劝下爹爹。”
“那就好那就好,你爹最疼的便是你,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云氏这才觉得欢喜。
杜杏嫦只觉得悲哀。
前些年娘还会为了兄长而和爹爹闹得天翻地覆,可自从爹爹打定主意要休妻后,她的态度便转变了,开始服软,开始讨好,却再不曾提过至今生不如死的兄长半句。
骨肉亲情,在切身利益跟前,竟是变得那般脆弱。
过得几日,唐筠瑶便听闻镇远将军将为独女招赘的消息,一时愕然,不过转念一想,这确是杜诚忠想要传承杜家香火的最好法子。
这一日是宫中胡丽妃生辰,也不知她是如何哄得了皇帝的同意,竟在宫中设下百花盛宴,邀请各府夫人进宫参宴,场面之盛大,直逼皇后的千秋礼。
唐筠瑶却不觉得意外,毕竟这样的百花盛宴,这位胡丽妃上辈子也举办过。如今看来,这辈子的这位胡丽妃,照样是一进宫便牢牢地抓住了皇帝的欢心,宠冠后宫,逼得皇后梁毓嫣也不得不一再避让她的锋芒。
如今后宫当中,论宠爱,这位丽妃娘娘自然是头一份,无一敢与她争锋,景昌帝一个月中除去初一十五这两天固定要归皇后的日子外,其余时候多是宿在丽妃宫中。
唐筠瑶坐在宫中软轿里,不经意间,她望向轿外,却发现这条路并不是通往百花盛宴举行之处蕴芳园,顿时便警惕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拔下发髻上的金钗,牢牢地握在手里,一直到软轿停了下来,她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贺夫人。”
她掀帘下轿,一下子便看到了站在跟前的一名宫装丽人,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不久前从美人升至婕妤的许汀琬。
“婕妤娘娘这是何意?”她冷下脸。
“贺夫人莫要恼,我也是一番好意,特意请了夫人来,是想要给夫人提个醒,免得夫人等会中了圈套还不自知。”许汀琬一脸‘我也是好意’的表情。
唐筠瑶秀眉微蹙,却是不动声色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许汀琬见她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与自己想像中的惊慌大相径庭,隐隐有几分失望,不过她也不敢耽误时间,唯有直接道:“夫人可知,因为陛下对你的心思,你已经同时招了皇后娘娘和丽妃娘娘的嫉恨,成了她们共同的敌人。”
唐筠瑶微怔,却又有点儿好笑。
陛下对她的心思?陛下能对她有什么心思?她从来不曾在他眼中看到半分对自己的男女之情,他们之间更是清清白白,并无半分不可对人言之事。
而这几年来,尤其是赵元祐成婚后,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几回,便是偶尔见到,身边也是有一大帮人在场,不过是依足规矩见礼而已,又能有什么能让皇后与丽妃误会,甚至嫉恨的?
“……此番丽妃举行百花盛宴,皇后娘娘便打算以你作筏对付丽妃,以让丽妃失宠于陛下,而丽妃因为对你的嫉恨,必定也会处处针对,如此正好便入了皇后娘娘的局。”
“故而这一局,皇后娘娘是稳操胜券,夫人纵然全身而退,必定名声受损。”
唐筠瑶平静地道:“如此,妾身便多谢婕妤娘娘一番好意了,只是相比稍候会出现的麻烦,妾身此刻更妤娘娘的目的。毕竟,妾身与娘娘素无交情,娘娘此番突然示好,妾身难免有些不安。”
“我也不怕老实告诉夫人,夫人虽然出身高贵,背靠唐贺两府,可是同时得罪了后宫最有权势的两人,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可世上哪有千日防贼之理,夫人与其日后战战兢兢,倒不如与我合作。我与她们二人不同,她们既想要权势又想要陛下的心,而我,只要权势,更不会在意陛下心中有谁!”
“而且,我身后并无他人,日后还得处处依仗夫人扶持,若是有朝一日得享江山,有生之年必然保唐贺两府富贵。”许汀琬自信满满地表明了心中打算。
唐筠瑶这下终于明白了,气极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