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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语在冷如冰窖的祠堂里坐了一夜,前半夜还能打起精神跟沈淙洲聊天打发时间,后半夜困意上来, 不知不觉就打起盹来,待再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沈淙洲的肩上睡的死沉,对方眼下青黑, 目光幽沉,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流口水了?”金不语总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下意识抹了下嘴角, 才发现虚惊一场。
沈淙洲起身直个腰, 难得打趣她:“世子爷也怕丢脸?”
“我这不是怕碎了幽州城未嫁女郎们的芳心嘛!”金不语大大咧咧起身,伸个毫无形象的懒腰, 舒服的半靠在沈淙洲肩上,热情邀请他:“我院里汪胖子做得一手好汤面, 沈大哥吃一碗再去复命?”
“不必。”沈淙洲肩负着劝谏的重任, 正思忖着如何复命, 哪有心情去明轩堂吃面, 陪着金不语枯坐了一夜,到底劝了一句:“侯爷是你亲爹, 世子爷遇事还是多多思量吧。”
金不语领了他的好意:“看在你送肘子又陪我挨了一夜冻的份儿上, 我也不教你为难。”她一双灿若寒星的眸子里透着说不出的狡黠:“回去告诉侯爷,就说我做儿子的听说他喜欢南戏, 特意从苏州带了个戏班子过来为他贺寿。”
金守忠是掐着腊八粥起锅的时辰落地的,自他掌君侯之权,每年腊八便成了大日子,幽州城内文官武将、富豪缙绅争相送礼, 侯府摆宴已成定例,离寿辰也不差着几日了,府里提早一个月便开始预备寿宴的食材请帖之事,苏溱溱忙的脚不沾地,早早便摆起了侯门女主人的架子。
高妈妈一边替大口吃面的金不语布菜,一边责备她:“世子也是的,何苦惹他们不顺心?大家客客气气的,跟那等小人,犯不着置气。”昨儿前厅闹出来的风波,早有人悄悄告诉了她,气的她在房里骂了足两个时辰,替过世的老侯爷跟二小姐不值。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骑到主子身上拉屎!”连金守忠也一起骂了:“忘恩负义的小人,得志猖狂的混账羔子!”
但她身为老仆,也不好插手侯爷教子,只心疼金不语所受的委屈。
金不语吃完了面,问起一桩陈年旧事:“奶娘,我隐约记得前几年你提过一句,说侯爷是在南戏班子里认识的苏氏?”
高妈妈回忆旧事,也有些不确定:“那年苏溱溱忽然冒出来,被侯爷接进府里来,二小姐悄悄派人去打听过,说是万将军为自己的老母贺寿摆宴,请了来幽州的南戏班子上门,侯爷喝了点酒,这才有了后来与苏氏的事儿。”
金不语那时候尚未出世,不清楚当时状况,但这些年冷眼看着金守忠与苏溱溱恩爱,总觉得两人握着的不大像侯爷与戏子一见钟情生死相许的戏码:“我总觉得……他跟苏氏不大像戏班子里结识的。”她心中起意:“金不畏可是足月出生?”
高妈妈没想到她有此一问,不由愣住了:“大公子八个月的时候苏氏摔了一跤早产了,当时请了大夫调养了许久,后来隔了几年苏氏才怀上了三公子,难道当时苏氏已经足月?”
“这就只有苏氏知道了。”金不语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筷子起身:“多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想查也不容易。”
高妈妈侍候她漱口,替她披上大氅,恨恨道:“当年我跟二小姐都觉得苏氏来的蹊跷,不过是戏班子里的一个玩意儿,接进府里来两人便爱的如胶似漆,姓金的要么是作戏,要么两人是旧相识。可他是一路逃难来的,说是家乡遭了水灾亲族全都死光了,这才投了幽州军,想查也无从查起,只得作罢。”
姜成烈后院清静,发妻早早去世,府里婆子女儿们都没经历过残酷的宅斗训练,这些事情上总是要慢一拍,再回头去找戏班子,那家南戏班子早不见了踪影,由是苏溱溱的来历便成了悬案。
金不语笑的凉薄:“查不查的也无所谓了,只盼着他们真正情比金坚才好呢。”
她一去半年,昨日回城闹了一出恐怕外面早都传开了,今日上午除了要去幽州军营里露个面,做个合格的吉祥物,稳定一下军心之外,下午还要去探望一母同胞的长姐金不言。晚上城里的纨绔们恐怕都在翘首以待,等着与她交流苏州府的新鲜玩法。
金守忠出门之前,父子俩在正堂会面,也不知道是沈淙洲替她说了好话,还是定北侯今日要在营中扮演溺爱世子的慈父角色,提早练习慈父的口吻,语气可谓平和至极,还亲切问候她的起居:“可用了早饭?”
金不语心道:这才对嘛,父慈子孝的早点扮上,也省得昨日鸡飞狗跳的动静了。
她演的情真意切:“父亲公事忙碌,还关心儿子用饭这等小事,真是让儿子心生愧疚。”心里给自己点评:久不练习孝顺儿子这个角色,戏有些过了啊。
大约金守忠也觉得自己演的有些过了,正正神色捞回来一点严父的面貌,告诫她:“营里叔伯们许久未见,你既然回来还闹了那么一场风波,今日过去便懂事些,别再捅出篓子了。”
待得沈淙洲与金不畏聚齐,一行人便骑马出城。
昨儿大雪落足了一夜,积云散尽,天色放晴,空气冷冽甘甜,呼一口直透胸臆,能吐尽多日郁气。
街上到处都有人在清扫积雪,金不语骑马路过舒家医馆的时候,看见里面正收拾坐堂的舒观云,老头子状似随意揉了下自己的膝盖,好像天阴下雪影响了他膝关节的灵活度似的,金不语深解其意,故意双腿一夹马腹窜了出去,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气的老头子小声骂了一句:“能骑马,还是跪的少了!”
药僮黄芪刚挑了帘子从后面过来,还当他有事吩咐:“啊?”
老爷子瞪起眼睛骂:“啊什么啊?后院躺着的那个死了还是活着?”
黄芪昨晚与白术互相替换守了独孤默一夜,生怕他烧傻了,此刻总算放下心来:“人虽然还没醒过来,不过烧的没那么厉害了。”
“烧死才好呢,欠收拾的小混帐!”他骂一句,认命的重新去开方子替独孤默调理。
金不语将人交给舒观云,便将心放回了肚里,万事不愁。
父子四人进了幽州大营,万喻先得到消息迎了出来,上下打量金不语一番,见她下马的姿势矫健,面上无伤,觉得定然是金守忠又溺爱世子,连劫犯人都不追究,他却要过问一二,便道:“昨儿听说世子刚回来,便做下了一桩大事,强抢了京里流放的犯人跑了?”
金不语笑着见礼:“这是谁传的瞎话?那名人犯分明命悬一线,本世子带了人去救治,这帮差役们满嘴胡说!”正好借着金守忠要当慈父的劲头提要求:“父亲,昨儿你可是答应了儿子,要将那名人犯给儿子跑腿使唤的。”还气鼓鼓瞪了一眼万喻,恰是个被惯坏的纨绔世子。
金守忠心中含怒:老子几时答应过你?!
但当着万喻的面,慈父人设不能倒,无奈一笑:“你这孩子心太急,总要等京里的差役走了之后吧?”
金不语不乐意了:“不管不管!反正你已经答应儿子了!”
金不畏靠近沈淙洲悄声问:“父亲几时答应他的?”昨日家中大战他也在场,怎的没听到?
沈淙洲沉默了一瞬,在金不畏寻根究底的眼神之下艰难圆谎:“……侯爷大概是默认了吧。”
金守忠为难的看向万喻:“万将军你看?”
万喻极不赞同他的惯子行为,昨日明明定北侯气冲冲回府教子去了,但才过了一夜便被世子哄转,毫无原则的宠儿子,也不知道世子给他灌了什么**汤。
身为下属,也不好驳定北侯的回,当即不赞同道:“犯人事小,就算给世子役使也无妨,总不能明抢吧?侯爷也该对世子爷严厉些了!”
金守忠誓要将慈父扮演到底,还颇为伤感道:“你也知道,夫人早逝,世子从小没娘,本侯做父亲的不多疼着些,还能指望谁呢?”
金不语得意一笑,张狂的很是欠揍。
苏溱溱大怒,边走边骂小厮:“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明知道小香兰生病了,还不尽早来报我,非要等到宾客都来齐了才来拆台?”
小厮面上不见惊慌,反而宽慰她:“姨娘不必着急,幸亏世子从苏州采买了一班戏子,这些日子听说就关在别院里练习,此刻已经装扮上了,只等前面宴席撤了就可以开唱了。”
这时节男女大防并不算严苛,宴客之时男女分席而坐,但听戏之时男女却可以混坐,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横生枝了。
苏溱溱对金不语的警惕之心从未松懈过,当下狐疑道:“别是世子又起什么幺蛾子了吧?”
小厮是她的心腹,笑的谄媚:“小的来回姨娘之前已经去后台看过了,那些戏班子里的人正忙着妆扮,班主还说世子卖了他们戏班子回来,这是头一回上台献艺,一定不能丢了世子的脸。”
苏溱溱冷笑:“世子文不成武不就,也就只能在这些小道上下点功夫了。”
小厮知机,立刻便捧她:“世子哪里比得上咱们大公子,跟着侯爷进入军营,忙的全是正事,将来必是栋梁之材!”
苏溱溱心里舒服了,便不再着急去处理戏班子的事情,还颇为自得——自己生的金不畏在军营与侯府皆立住了足,世子又如何?还不是被她儿子挤的几无容身之所,只能在外面花天酒地消磨时光。
一时宴罢撤席,男女宾客更衣稍作歇息,便赶往水榭去听戏。
苏溱溱陪着几位将军夫人共同前往,时不时还要同万夫人亲切交流几句儿女嫁娶经验,再对世子的婚事抱怨几句:“侯夫人早早过世,我们侯爷又是个一心为公早晚不进家门的主儿,我这个做姨娘的还能怎么办呢?可不得多替世子留心。”她夸赞道:“我瞧着夫人的芷柔就极好,也不知道说亲了没有?”
万夫人笑的谦和:“我这个女儿倒是极好的,性格刚毅不同于一般娇娇弱弱的女儿家,凡事自有主张,最不喜别人替她拿主意。我总想着女儿家嘛,嫁个夫郎也得自己中意,否则日子过起来有什么趣味?”
苏溱溱猜度她的意思,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她心里厌恶万芷柔的刁蛮任性,心道:什么性格刚毅,分明就是个泼妇,上次打的我的不离身上都是鞭痕,这种泼妇也就世子能娶,便是倒贴两百抬嫁妆,我儿子也瞧不上!
但面上却还要表现的极为欢喜的模样:“芷柔那孩子最是讲道理。”用鞭子讲道理。
几位夫人已经先后踏进水榭,台上已经有戏子在暖场,金守忠与几位将军已经坐在了前排,紧跟着便有人引了夫人们入座,随后便是年轻人四散坐了下来,苏溱溱打眼一瞧便有些不舒服。
金不言在拜寿的时候才被请了出来,送完了贺礼以身体不舒服回了世子院落,连宴席都未参加,刚刚被世子的人扶了过来,坐在了角落里,紧跟着沈淙洲也坐在了她旁边,惹的窦夫人左一眼右一眼的剜着前儿媳妇,她却好似浑然未觉。
金不弃与万芷柔也不知道是在赌气还是约好了,齐齐坐在了金不言左右,眼神却不断窥着同桌的沈淙洲。
苏溱溱眼角直抽,心里疯狂大喊:不会吧不会吧?!万芷柔这个泼妇中意淙洲?
她要跟我的不弃抢淙洲?!
臭不要脸的丫头,自己什么性子不知道吗?!
碍于万夫人就在她旁边,不好显露的太直白,只能强笑道:“芷柔这是……许久未见不言,去跟她大姐姐打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 社交牛逼症曹老太:我只是想夸夸我儿子,真不是有意要坑我儿子的!
——知道真相的老太太眼泪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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