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屏住呼吸,欣赏半晌,最后合上盖子,摇摇头,将铜匣推了回去。
“这礼物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他吃了一口,只觉清香滑润、沁人心脾,不由大赞,又问她做法,缘何起名“神仙羹”。如意笑道,这道菜其实名为八珍羹,是用山楂、茯苓、芡实、麦芽、山药、薏苡仁六味药材,加上鸡茸、红枣和白扁豆熬煮而成,因为具有健脾开胃、清热利湿、消食化积、固肾益精的功效,适宜久病、体虚者常用,可延年益寿,因此又叫它“神仙羹”。
宋北山又饮一口汤汁,觉得甜味不止荡漾口齿,更回味心间。他抬头望去,见如意正笑意盈盈,巴望着他。
宋北山急了,手足无措,吞吞吐吐,最后捧起汤碗,一饮而尽。
如意见状,气势也便收敛起来,给他递一根台阶。
“国难当头,我晓得侬心中难过,可越是难过,越要冷静,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国家风雨飘摇,研究进展缓慢,宋北山烦躁不已,只有每日如意来送饭时,他心情会短暂松快些。如意心存高远,却脚踏实地,读书也广泛,对宋北山的专业素养亦很敬佩,两人总能聊到一处去。
宋北山喜甜,对如意的手艺赞不绝口,如意见他操劳,便总会带些自家做的糕团,给他开开小灶。这日,她神神秘秘提来一碗膳食,说是新学了一道“神仙羹”,让他品鉴品鉴。
宋北山缄默不语。如意晓得他是默认了,于是打开食盒,取出饭菜,朝他轻轻一送。宋北山默默接过,埋头吃起饭来。望着他大快朵颐的模样,如意不禁露出一个笑来。
此后,宋北山再未苛待自己身体,他保证睡眠和饮食,以更加饱满的精神和热情投入到研发研发中。然而,尽管宋北山调整了研发速度,储存的原料还是逐渐用完,但此时上海局势动荡,根本无法补充库存。他与顾植民、徐小姐商议数次,却发现事不可为。
他卸了劲儿似的,肩膀一耷,颓唐地依在工作台上,不言不语。
宋北山掀开盖碗一瞧,一股药香扑面而来,定睛细看,里头有许多中药并着红枣、鸡茸等,稀稠合宜,色香俱全,十分诱人。
原料虽然匮乏,研发却不能停止。宋北山与顾植民夫妻讨论,如今指望进口原料十分困难,不如从源头解决,都是些工业合成的化工香料,国外能做,他们也能做。
顾植民沉吟片刻,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个提议涉及化工产业的整体升级,并非一朝一夕、一人一力能完成的,若花大精力促成此事,却疏于产品研发,于百雀羚而言,却是爱毛反裘、本末倒置。
他放下碗,又将铜匣推到如意跟前,双眼放光,期待地望着她。
如意掩唇一笑,已然明白他意思,不过她确不能收。
“不用特意谢我,最近换季,炯为弟身体不好,小小一个人儿,脸色总是怏怏的,怪可怜的,我就想着做点药膳,给他补补身子。这是第一次做,拿侬练练手,侬介意伐?”
“这回拿侬试菜,下回侬有什么想吃的,我专门给侬做,如何?”
宋北山连忙抬头,如意正站在门口,笑望着他。他连忙点头如捣蒜,连声应好。他目送如意离开,又呆站在原地,回味那抹笑容许久,许久。
从那以后,如意常常为宋北山加班开小灶,两人躲在一处,悄悄分享美食,谈论化学、护肤,感情日益增长,终于生出情愫。
困局难解,几人一时陷入窘境。顾植民起身立于窗前,遥望远方月色茫茫,心中不免惆怅难抒。
一阵清风顺着窗扉溜进屋子,卷开架上,又卷起书中夹着的一片雪白纸张。纸张在空中打个转儿,飘然落在地上。徐小姐拾起来一瞧,纸上写满了字,走笔龙蛇,字迹狂放,难以辨认。不过徐小姐瞧了片刻,倒是认了出来。
“这是从慈溪张神医那求的药方子吧,也不知马老板如今身体如何,是否康健些?”
顾植民想起码头送别时,见到马应彪老板,气色确有好转,神医之名,果然非虚,病者尚未得见,开出的药方却能见效。他心思一动,踱步过来,接过药方细看。
一阵敲门声响,如意进来给几人添置茶水,宋北山与她相顾而笑,气氛隐约甜蜜,徐小姐瞧见,亦是会心一笑,状若无意般感叹如意真是个好姑娘,多亏她的药膳,小炯为的身体强健不少,脸色都红润许多。
徐小姐瞥一眼宋北山,笑叹,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可以将娶如意回家。
如意红了脸,一跺脚,害羞出门而去。宋北山也耳朵泛红。徐小姐咯咯直笑,笑罢,终于岔开话题,说起其实用药膳调理身体,也算她家传统。
“寓医于食,药借食力,食助药威,相得益彰。”
顾植民听罢,若有所思,他翻来覆去瞧那药方,然后沉思起来,半晌,他提出一个想法——如今国内外品牌都用化学香精做原料,然而中华民族自古追求天人合一,自古以来就是拿中草药做配方护肤,国人们学习国外,令化学配方大行其道,倒是丢了自己的东西。倘若重拾古法传承,用自然替代加工,用草本代替石化,或许能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新路。
宋北山与徐小姐互相望望,都觉得办法可行,自然万物博大精深,进口香精原料走不通,不如索性集中力量研究草本。
说干就干,顾植民四处搜寻找古方,准备从现有成果着手,如果能找出些效果尚佳的,也好做些参考,以供后续研究、改进。他打听到慈禧曾用珍珠粉搽脸,于是求方心切,用八白和着鸡蛋清调成糊状,涂满自己脸蛋。他对镜欣赏,感觉良好,心中不由激荡。
糊状物渐渐凝固,结块,在徐小姐、宋北山等人的注视下,顾植民净手,擦拭,郑重其事地清洗膜状膏体,一摸脸皮,却发现糊状物在他脸上竟结了块,抠不下来。
良久,宋北山气势一软,终于败下阵来。
宋北山嘴巴微张,心里发酸。原来自己会错意,闹了笑话。他一时怔傻住,僵在那里。
如意出门后,北山幽幽叹一口气,正五味杂陈时,却听一道悦耳声音直入耳中。
宋北山眼神慌忙闪躲,他放下汤碗,取来一个精雕黄色铜匣,放在桌上,往如意那边一推一送。如意拿过,掀开铜盖一瞧,只见里头装着一个精致的宝石坠子,它静静躺在黑色丝绒布料里,散发出湛蓝色的光芒,如梦似幻,唯美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