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在后台又坐了片刻,听前台的说书先生你唱罢我登场,暗暗计算自己登台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再来两碗白水填一填肚子。
就在此时,一名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撩起门帘,走进了后台。
苏问见状。赶忙起身,向来人拱手作揖:“孟掌柜!”
来人名叫孟实,是这孟家书场的掌柜,同时也是镇店之宝,门面先生,书场的头号说书人,真正家传的买卖,家传的手艺。
说书,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多是在酒楼茶馆等地方说,这样能够招揽生意,吸引客人。
这样的酒楼,这样的说书人不是没有,但并不占多数。
毕竟,酒楼的主业是酒肆,不是曲艺,说书人对营业的帮助也一般,说差了败坏食客心情,说好了吸引食客注意,同样影响生意。
所以,酒楼很少与说书人合作,更多是用唱小曲的,最好还是姑娘家,正所谓秀色可餐,那娇滴滴的小美人上台,捏起嗓子一唱,又雅致又好听,不比你个大老爷们在台上喷口水来得好?
说书人主要还是在书场,人们要听书也大多会到书场。
书场和戏班不同,戏班的掌柜多叫班主,也有叫老板的,书场则多叫掌柜,因为戏班是流动性的,体量较大且自成体系,所以才有班主的说法,书场则是固定性的,体量较小,归于普通商户,因此多叫掌柜。
苏问向孟掌柜行礼,孟掌柜也向苏问拱了拱手,轻笑说道:“苏先生,接下来就是你上台了。”
苏问当即回笑说道:“孟掌柜言重了,我怎担得起先生二字,叫小子苏问就好。”
“哈,你这性子和莫老一样,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孟实一笑:“不过叫苏问,那未免太生分了,叫你问哥儿可好?”
对方平易近人,但苏问还是做足礼数:“多谢孟掌柜关照。”
“客气了!”
孟实一笑,又问道:“可准备好了?”
苏问打开一旁的小提篮,望了一眼其中的折扇与醒木,回道:“掌柜的放心,都准备好了。”
“嗯!”
孟实也看到了他篮中的物件,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准备上台吧。”
……
说书是一个简单又不简单,随意又不随意的职业,就和相声一样。
有张嘴就能说,也不需要什么道具,什么服饰,什么妆容,台上有把折扇,有块醒木就能说,没有也能说,简不简单,随不随意?
但说好却不易,大家都懂得张口说话,凭什么偏偏就听你说?
得下功夫!
说书的功夫有很多,最基础也最重要的是记。
如果连内容都记不住,记不清,上台说一段都要想个半天,断断续续的如钝刀杀人一般,那还说什么书,赶紧下台给人端茶送水吧。
所以,记是最基础也最重要的,必须要张嘴就来,哪段到哪段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能让观众觉得是在湖弄,花了冤枉钱。
这样的基本功,没有个几年的功夫,根本练不成。
但孟实很清楚苏问的情况,学说书不到半年,中途还得料理师父的病情与丧事,这基本功别说练好了,成不成都是问题。
所以,孟实都已经做好准备,让苏问拿本书上台,时不时翻看两页,甚至照本宣科了。
没想到苏问根本没带书。
是有有这个自信?
还是已经放弃了?
孟实也不知道,但不管怎样,他都做了自己该做的,对苏问那死去的师父已经有交代了。
要是不成,就在书场里做个小厮吧,端茶递水虽然苦了点,但总好过饿死不是?
孟实心中默默的说了一句。
苏问却不知晓,揭起门帘,走出后台,自信满满的往台上走去。
书场的布置很简单,四面团座,中设书台,观众在台下坐好,说书先生上台,折扇一握,醒木一拍,压声之后,即刻开说。
除此之外,书场还会在门外立一个招牌,名叫书招,上写书场各位说书先生的姓名,今日几时开说,说的何种曲目,还有几句定场开场的诗词做简介。
观众来书场,首先看书招,若有中意的曲目便买票,到时到点,入场听书,每一场都占一定的时间段,讲完之后散场,散场之后再开场。
这样一场接一场下去,直至最后收场关门。
现在是下午近傍晚,这段时间在现代是黄金时代,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即将开始。
但在古代……城有宵禁,不得夜行,近傍晚人们就要归家,书场也要散场了。
所以这是最后的收尾阶段,一般冷门的曲目,或者没有什么人气的说书先生,才会被安排到这个时段。
如果有学徒继承衣钵,初次上台说书,也会被安排到这里,并在书招上写明,低价售票或者干脆免去票钱。
苏问现在就是免去票钱的那一种。
毕竟他才学了几个月,基本功都不全,就是卖低价票,孟实也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干脆免费了。
免费的东西不一定好,但肯定让人开心,书场也是一样,现在外边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就算说得不行,进来避避雨,闲扯几句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所以,苏问虽然是初次上台,但观众却意外的多。
这让苏问很开心。
虽然对书场老板孟实而言,这是一群可恶的白嫖怪,但对他来说不是啊。
只要有人听他说书,那他就能获得灵韵。
如果不是这样做会搅乱市场,极有可能被人举报揭发,打上妖言惑众的罪名,苏问甚至可以坐在家门口免费给人说书。
“哟!”
“是个新面孔哎!”
“这小脸还挺白,莫不是哪家的少爷?”
“哪家的兔儿爷才差不多,谁家的少爷会上台说书啊?”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白瞎了老子心情。”
“难怪免票钱,原来是个小娘要登台啊!”
“哈哈哈!”
苏问刚刚上台,就见一伙人坐在长条凳上大呼小叫,冷嘲热讽。
这是一帮地痞流氓,还是不入流的那种地痞流氓,不然也不会在免费场里这样大呼小叫,挑这挑那。
白嫖还这么多要求,你说这帮混蛋人渣不人渣?
人渣归人渣,苏问拿他们也没有办法,更不能回嘴反驳,只能默默在小本本上记好,无视他们走上台去。
“诸位,小子苏问,师承莫云生莫老先生,今日初上台来,给诸位说一说英雄故事,讲一讲侠客传奇!”
苏问先拱手向众人做了一段自我介绍。
“哦?”
“是莫老先生的徒弟啊?”
“听说莫老先生前段时间重病去世了呢。”
“可惜,实在可惜,莫老先生说的《无头桉》可谓一绝,不想竟然去了。”
“不知道他这徒弟继承了几分功夫,几分本事?”
“这番话说得还算好听,嘿,今儿要讲些什么?”
苏问这一番开场白,精彩或许谈不上,但起码成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说书先生第一次上台,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自己在台上说,观众在台下聊,你说你的,他们聊他们的,那尴尬劲,足够让人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问开场便引起众人兴趣,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始,后台观望的掌柜孟实见了也暗暗点头。
苏问从提篮中取出折扇与醒木放好,再向众人拱手一转,用洪亮的声音满场说道:“今日小子向各位讲一讲水浒英雄传!”
“水浒英雄传?”
“这是什么书?”
“从未听过啊!”
“莫不是将哪本书改了名,过来湖弄我们?”
“小爷我听遍勾栏书场,就没听过有什么水虎英雄传!”
“这水浒是哪一朝,哪一代?”
“兔儿爷你行不行,不行赶紧下台去,别浪费大爷时间!”
这陌生的书名一出,台下的众人又闹腾起来,以几个地痞混混的声音最大。
全是质疑。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别说这些门外的观众,就是门内的孟实初次听苏问的书名也十分讶异。
苏问不慌不忙:“不瞒诸位,此乃先师遗作,呕心沥血而成,还未公诸于世,所以名声不显,小子今日上台,也是为先师遗愿,完成先师未竟之事。”
“这……”
“既然是莫老先生遗作,那就先听上一听!”
“若是湖弄我等,定将你轰下台来!”
“小二,温一壶酒,再来一碟茴香豆。”
死者为大,这一观念古时更重,所以,苏问一搬出先师遗作的名头,台下躁动的众人便安静了下来,连那几个地痞流氓都不叫唤了。
“那就请诸位静听了!”
苏问坐下身来,醒木一拍,当即向众人开说。
“延士声华似孟尝,有如东阁纳贤良。”
“武松雄勐千夫惧,柴进风流四海扬。
“自信一身能杀虎,浪言三碗不过冈。”
“报兄诛嫂真奇特,赢得高名万古香!”
台上诗一首,台下人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