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扫视结束,杜宾基本了解这座公寓周围的情况。
公寓左边是一家名为“布切夫人”的面包房,右边是一间名为“蓝薄荷”的咖啡馆,正对面则是斐烈罗街上最受中下层民众欢迎的酒吧“拓荒兵团”,公寓背后同样是一座由殖民时期简易劳工楼改造的廉租公寓。
稍稍迟疑片刻之后,混血诗人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昂贵腕表。
“7点55分。
“呼......时间刚刚好。”
杜宾幽深的眼眸半眯着,并不算英俊,但极具魅力的面容之上闪过一丝紧张而激动的笑意,转身向着公寓右侧的“蓝薄荷”咖啡馆走去。
这是一家主要面向工薪阶层,并提供简易早餐的咖啡店。
阿尔苏克法定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中间会有一个小时的午餐休息时间。
......对于大多数实现了基本物质富足,但远达不到财富自由的工薪阶层来说,睡眼惺忪的从柔软的被窝爬起来,能喝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享受一份不用自己动手的早餐,再去上班,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而这也在他们合理的承受范围之内。
走到“蓝薄荷”咖啡馆的门口,杜宾并未着急着进去,而是找了一个咖啡馆内部无法看到的僻静角落,随意张望了起来。
看得出这家咖啡馆的生意不错,虽然已经接近阿尔苏克的法定上班时间,但咖啡馆中还是坐着不少穿着考究的中产阶级男女。
他们或是悠闲享用早餐,或是低头阅读报纸....全然没有注意到玻璃窗外向内窥探的杜宾。
观察片刻后,杜宾将目光锁定在咖啡馆不远处的一个流浪汉身上。
这个流浪汉躺在咖啡馆所在建筑侧面凸出的房檐下方,身体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件脏兮兮的破旧黑色立领大衣,身下铺着些硬纸板和过期的废报纸,似乎是想借此来隔绝砖石地面的冰冷与潮湿。
如果不是裸露着脚踝的腿部偶尔还会轻微抖动,杜宾大概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在昨晚寒冷刺骨的海风中丢掉了性命。
“或许,在睡梦中结束凄苦的人生,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起码不用再经受疾病和寒冷带来的双重折磨。”
杜宾沉默着,抬头望向那颗居于天穹正中,仿佛随时会倾坠而下的巨型火球。
视野所及,这颗被通古斯人称呼为“安图”的火球占据着整片天空近十分之一的庞大面积。
它是如此的神秘,瑰丽,诡谲......宛若一颗被神灵血液浸染过的红色眼球,无声而漠然的俯瞰着大地。
而在它的外围,环绕着一圈宛若霓虹般绚烂迷人的美丽光环......这就是四星轮之一的华轮。
与那颗白天炽烈鲜红,夜晚柔和洁白的诡异“太阳”不同,星轮的交替周期长达十三个月,依次为生轮,华轮,夜轮,死轮......一轮一季,四轮一年。
......华轮季的费伦德有着极为温润宜人的气候,适中的温度和湿度,柔和充足的光照。
地理优势和工业飞速发展创造的众多就业机会,相对低廉的物价......即便是并不富裕的下层贫民,也能在这里过上舒适的生活。
不过对于同样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流浪汉来说,费伦德的夜晚还是过于寒冷。
携带着大量水汽的冰冷海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们缺乏保护的身体和关节。
......潮湿肮脏的生存环境,糟糕的个人卫生状况,逐渐失去活性的免疫系统,让他们成为了病毒和细菌滋生的绝佳温床......此外食物也是困扰他们的大问题。
那些垃圾堆里过期发霉的食物根本无法提供人类日常活动所需的能量和热量,加上本身严重的关节炎和慢性传染病。
......使得他们甚至无法在码头临时搬运工的竞聘中脱颖而出。
“一个悲惨但无法解决的恶性循环......至少阿尔苏克现有的政治体系无法解决,这和文明程度,经济发展水平,没有太大关系,未来可见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我的社会学硕士论文倒是可以深入的讨论一下这个问题,这个世界应该还没有人探讨过“马太效应”类似的社会心理现象......相信兰德尔教授对此一定非常感兴趣。”
杜宾思忖着,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暗自低语道:
“8点整......但愿风暴教会的敲钟人可以忠实的履行他的职责。”
当——当——当——
远处,圣拜廷大教堂肃穆的整点钟声准时响起。
睡梦中的流浪汉显然也被沉闷的钟声吵醒了......他嘟囔着翻了个身,裹紧身上盖着的破旧黑色大衣,继续沉沉睡去。
......看来昨晚在垃圾桶中辛苦的翻找,让他有些精疲力尽。
杜宾嘴角无声上扬,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盒装裱精致的香烟,抽出其中一根放在鼻子下方闻了闻,随后拿在手里熟练的把玩了起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杜宾深邃的蓝色眼眸微微闪烁,貌似不经意的扫过迎面走来的人群。
“有火吗?我出门时忘记带打火机了。”杜宾向前走了两步,拦住一个行色匆忙的路人,晃动手中香烟,礼貌的问道。
这是一个穿着廉价灰色西服,头戴黑色鸭舌帽,手提棕色公文包,身材格外高大的黑人青年......本不算低的杜宾站在他跟前就像是一个让人同情的侏儒症患者。
黑人青年皱着眉头看了杜宾一眼,有些不情愿的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柴油打火机。
噗嗤——
黑人青年半弓着腰身,将燃起的暗红色火苗凑到了杜宾嘴边,用兴奋而低沉的声音说道:
“医生,按您吩咐的都已经准备好了,莫妮拉酒店302号房,一个人,随身携带一个棕色手提箱,一把科伊特“雷蛇”重型左轮......其实医生,您完全没必要自己动手,我就能悄无声息的解决这个混蛋。”
呼——
杜宾将嘴里叼着的香烟对准火苗深吸了一口,烟草充分燃烧后的浓郁烟气在他肺部停留片刻,随后轻柔而舒缓的从他嘴鼻间溢出。
“评论家们总说我的诗作荒诞怪异,充斥着不经思索的失控与毫无敬畏的偏离......我需要用一位当红议员的死亡来证明,世界就像是一座迷雾环绕的黑暗深渊,荒诞和怪异才是它的本质。”
“但这二者又有什么......呃,好,好的,医生。”
黑人青年满脸疑惑,但看到杜宾幽深漠然的眼神,他识趣的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追问。
杜宾审视的目光透过淡淡的灰色烟雾,扫遍黑人青年全身,含笑点评道:
“表情有些浮夸,不符合中产阶级谨慎克制的生活态度,衣服过于劣质紧绷,不符合中中产阶级对自身良好外在形象的追求,手表陈旧与身份和社会地位不匹配,提着公文袋的手臂晃动僵硬,不够自然......
“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这枚价值三银轮的柴油打火机......如果以克莉丝汀小姐第一次任务的标准来看,小阿都瓦,你只能得到5分。”
黑人青年表情羞愧的低下头,本能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歉意......
但想到自己此时扮演的角色,他熟练的甩灭打火机放回口袋,神色匆忙的走入街道忙碌的上班人群。
“精彩的结尾总能让人回味无穷,也许还可以再加一分。”
望着小阿都瓦离去的背影,杜宾笑容灿烂,恶趣味十足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