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眠微微挑眉。
——既然食物都已经这么主动送上门了, 他不试试的话,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好奇心?
这么想着,谢眠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 放开了灵魂里的吞噬阳气的本能。
可下一秒,谢眠脸上微笑神色却忽然一僵。
覆着他手背的那只手,宽大修长、炙热温暖, 无疑是一只极其适合弹奏琴键的手。
——但塞缪尔身上没有阳气。
一滴都没有。
活人身上没有阳气, 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就好像人不会呼吸, 鱼不会游泳一样。
谢眠脸上笑容消失,眼瞳有些发红。
他是真的饿了。
本来今天有能够饱餐一顿的机会, 被塞缪尔打搅了。他看在这个人类仿佛能吃的样子, 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力量,还答应了对方为他编曲的邀请。
谢眠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答应过的事, 都会做到。
但他的心情很不愉快。
很、不、愉、快。
然而塞缪尔显然没有明白他的心情, 依然握着他的手, 在琴键上弹奏而过, 轻灵悦耳的琴音如同山间清泉一样流泻出来。
是那一首《海之眷顾》。
但谢眠此时并不想眷顾这个人类。
——甚至可能并不是人类。
仔细想想, 塞缪尔身上疑很多。
先不说第一次见面,就弹奏出了他曾经在乐园里面弹奏过的乐曲, 就是之前他和步峥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叙旧”,差点大打出手的时候,塞缪尔却忽然出现, 未免太过巧合。
而作为一个普通人, 塞缪尔看到他手里的刀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面不改色地走上前来打招呼,本来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 步峥在看到塞缪尔之后,竟然什么都没有多问,就转头离开了。
处处都透露怪异。
而他被对方身上那点遥远而诱人的香气迷惑了感知,对许多东西忽略不见。
弹奏完一段之后,塞缪尔握着他的手,轻笑着道:“你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吗?无垠的海面上海浪翻涌,幽深的海底里鱼群逡巡。”
谢眠低眸看他。
半晌,他道:“我只听见了隐瞒和欺诈的声音。”
塞缪尔笑了声,道:“那应该是你的错觉。我一直对音乐十分真诚,对人也同样,尤其是对你,眠眠。”
他话语温柔动听。
谢眠紧盯着塞缪尔。
以他的能力,依然看不出对方身上有任何超出普通人范畴的异常能量波动——而没有任何异常,却缺失了阳气,还能在人间行走,这就是最大的不可思议。
“我不认为一个隐瞒身份接近我的人,会对我怀有真诚。”他抽回手,淡淡试探道。
塞缪尔仰头看着他,无奈道:“我对你从来没有隐瞒,谈何欺骗?”
他摊了摊手道:“至于身份……我确实是一位兼职的管风琴演奏者。至于其他的事,眠眠,你并没有问过我,我也没机会告诉你啊。”
谢眠定定看了他片刻,道。
“那么,回答我的问题,让我知道你的诚意。”
塞缪尔举手做投降状,单片眼镜后面的眼眸向他顽皮地眨了眨,“fine。没问题。”
谢眠:“你认识步峥。”
“我们确实认识。”塞缪尔回答得很坦诚,“不过和你一样,他和我只是曾经的同事而已。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
“没有任何交集,他会一见到你就退避?”谢眠唇边勾起一点嘲讽笑意。
塞缪尔轻咳了一下,道:“是这样的,我们作为同事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些龃龉。现在我已经离职了,但他恐怕还对我有所芥蒂。这很正常。”
“龃龉?”谢眠道。
塞缪尔点头,“是有关公司具体业务对象的争执。”
“说清楚点,是什么争执?还有你们所在的公司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谢眠淡淡道。
塞缪尔却也叹了口气,道:“抱歉,这些东西涉及公司机密,我曾经虔诚发誓过,不会对公司之外的人透露相关信息。而也我不想欺骗你。”
他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
谢眠却嗤笑了一声,道:“得了吧,你连画的十字架都是反了的,你觉得我会信?”
他俯下i身,伸出修长指尖,戳在塞缪尔的胸口。
然后一点一点,沿着他刚才的轨迹描摹过去。
塞缪尔刚才画的是一个逆十字。
这东西的解读很多。
有人觉得它代表着受难和谦逊,但更多人却认为它意味着罪恶、杀戮与疯狂。
纤长指尖戳在胸膛上有点疼,塞缪尔却微微仰着头,任由谢眠描摹。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漆黑眼眸一眨不眨,倒映着谢眠的影子。
谢眠低眸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移开了目光。
“最后一个问题。”
他道。
塞缪尔:“请说。”
谢眠俯身在他耳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
“samuel,yeau des heary oe e.(你曾听说过我。)”
他说的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语言。
乐园的轮回者来自万千不同的世界之中,交流的语言并不统一,但是在进入乐园之后,乐园之主所创造的法则却赋予了他们能够统一交流的语言。
这就是乐园语——“sysssn.”
塞缪尔沉默片刻,镜片后面的眼睛微微弯起,笑道。
“当然,您的名字如雷贯耳。”
他把那个名字在喉咙里绕了一圈,才语声温柔地念了出来,“……蚀骨大人。”
和别人喊他“蚀骨大人”的时候并不一样。
别人这样称呼,大多含着恐惧、震颤、小心翼翼。
塞缪尔的表情却依然带笑,仿佛饱含欣赏,又有些顽劣意味,却唯独没有半分恐惧。
谢眠微微眯起眼。
“你果然认识我。所以,你是乐园里逃出来的轮回者?还是通过乐园裂缝出逃的怪物?”
塞缪尔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不,我只是这个世界上上一名普通的旅人。最多比较热爱艺术。”
“我想要听你弹奏,看你依靠在巨大竖琴旁边,弹奏出悠扬的旋律。”
“我更想要为你奏响伴奏的乐曲,看你在华美的殿堂为我一人起舞。”
“做梦。”谢眠冷冷道。
这世界上还没有人值得他主动奏乐舞蹈来讨好。
……纵使是那位神灵,想要看他演出,也得是在重要的节日庆典里。
至于是什么节目,得看他心情。
……好吧,他承认,对于可口的食物可以例外。
但塞缪尔这家伙比他那位前任还不中用。
毕竟,他那位前任好歹能用。
这家伙连一滴都没有。
塞缪尔却不恼,反而笑道:“当然。你一直在我梦中。”
“。”
谢眠表情冷漠。
滚吧你。
没有阳气的人,和幽冥海里那些只有鳞片骨头却没有肉的鱼有什么区别?
可仔细想想又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凡活人就有阳气。
一滴都没有实在太不科学。
他忽然想起乐园里,为了在副本里面更好隐藏气息生存,有些轮回者发明了将自己的阳气隐藏起来的方法。
虽然那些障眼法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但难保塞缪尔不会更加高明的手段,把他也蒙骗了过去。
谢眠还在思索。
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皱起眉道。
“你的同事在找我队友麻烦。”
塞缪尔纠正:“是旧同事。”
“给你一个机会,”谢眠垂眸看他,“把你那位同事打发离开滚出这家修道院,别再打搅我们录节目,那么第二轮的舞蹈伴奏,我可以勉强选一选你。”
他饿得有些没有力气,也不想舍弃自己这副来之不易的肉身。
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让他观察观察,这个身上到处都是秘密的人,破绽究竟在哪里。
塞缪尔诧异道:“眠眠,你之前明明已经答应我让我伴奏了。”
他顿了顿,看着谢眠有些阴沉的面色,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笑容,道:“好吧,乐意为您效劳。”
“……my dear lord.(我亲爱的大人。)”
教堂的钟声忽然在此刻响起。
“当……当……”
——正午一点了。
塞缪尔起身,敲了个响指,钟声忽然戛然而止。
他仰头看了看头上的彩色玻璃,喃喃道:“希望还来得及。”
*
姬语重重撞在墙上。
他闻到了一丝浓郁的血腥味,是后脑勺被撞裂的伤口里流出的血。
“死兔子……”他咬牙闷哼,唇边溢出一点血沫。
早就该知道怪物就是怪物,月兔一族本性又凶残,他在看到对方资料的时候就该拔腿就跑的。
管它什么状态虚弱,管它是不是他节目队友。
怪物和人类,本来就该不死不休。
鲜血从头上流了下来,模糊的视野里,是那只兔子诡异伸长的指甲、还有一双猩红的、嗜血的眼。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那兔子身后。
可恶……队长不在……
他作为轮回者的时候,依靠着“真实之眼”的能力,大部分时候都是为队伍发挥侦查作用,自身实力并不算强。
他们一组六个人,全部顺利逃离乐园,其实很大原因都是因为他们的队长——乐园里面最强的轮回者,长期霸占轮回者榜一整整十多年。
听说他们的队长原本不到三年就已经通关九扇狂欢之门,却没有离开,而是又在乐园里面停留了很久。
没有人知道他们队长究竟通关了多少扇门,甚至难以想象他究竟积攒了多少积分,大概,连积分兑换系统里面所需要积分最多的“复活之书”也已经足够兑换。
但他们队长却似乎依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队长在的话……
这死兔子还有这个变i态医生,肯定都不是队长的对手。
姬语艰难伸手想去摸地上的手机,却被人一脚踩在了手背上。
他抬起头,就对上柳夜面无表情的脸和猩红眼睛。那两只长长的耳朵垂下。一起垂下的,还有他锋利粘血的指甲。
“草……我草你妈的兔子祖宗十八代……在乐园里为非作歹也就算了……你他妈还要出来祸乱现实世界……”
他沙哑地骂道。
兔子的脚微微用力,医务室里就响起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
——姬语手机碎了。手里的骨头也被踩碎了。
玻璃碎片刺进血肉里,姬语发出一声低低地闷哼。
“好了。109,喜欢捉弄猎物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医生淡淡声音响起,“时间不多,赶紧处理完现场,我们得回家了。”
柳夜声音透着一股无机质的冰冷。
“是。”
粘血的指甲靠近。
姬语瞳孔剧烈收缩。
他逃不了了。
就在指甲即将刺穿他眉心的时候,一声响指不知从何处传来。
兔子动作骤然停止。
作者有话要说: 祂·一·滴·都·没·有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