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焕合上窗, 走近她微俯身道,“盘问我?”
“没有, ”沈初婳一瞬低头, 快步转脚越过隔门进房里。
裴焕跟在她身后,唇角抿直,倏尔又笑起道, “她的武功是和我一起学的。”
沈初婳身形微滞, 须臾偏过脸飘过他再转向其他地方,“这么说, 你们关系很好。”
“也没多好, 她向来桀骜不驯, 和我素来有口角, 从前在训卫营时, 她与我是一个教头, 我俩常打架,”裴焕说,在他看来, 钟沐妤和他锦衣卫的那伙兄弟一样, 拌嘴的时候是瞧着烦, 但人不差。
他们有一个师傅, 日日朝夕相对, 打闹会有肢体接触, 男人她不清楚, 但她是女人,哪个女人会无缘无故随意和男人触碰,若非有意, 这种损名节的行为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做不出来的。
沈初婳青着脸道, “女人也能进训卫营?”
还能和他分在一处,训卫营那样森严警备的地方,岂会随意让女人进去?钟沐妤莫不是女扮男装?然后他发现了她的女儿身,两人心照不宣,在这暧昧里缠缠绵绵的打着架,这就能说的通裴焕为何那么会弄女人,也能解释钟沐妤气势汹汹的跑过来兴师问罪,那姿态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裴焕的未来夫人,她这个外室横叉在其中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裴焕观察着她的脸色,近前来笑着,“她父亲和太后娘娘是表亲,虽说隔了点,但好歹也算沾亲带故,进个训卫营有什么难?况且陛下也想过练出一支女卫,毕竟很多时候,女人能做的男人做不了。”
沈初婳扣住手,呐呐道,“她说我是你的小老婆。”
钟沐妤摆出大老婆的谱来,对着她讥诮嘲讽,裴焕是跟钟沐妤打了,可也打的不疼不痒,以后钟沐妤还会针对她,如果裴焕把钟沐妤娶回来,过不了几日,她就会被折磨死。
一个能拿刀拿枪的女人比后宅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要可怕数倍。
裴焕张手抚住她的脸庞,微低腰与她平视,“她说的好像也没不对。”
沈初婳愕然的看着他,良晌胸中生出郁结,她想挪开脸。
裴焕勾起她的下腮令她脖子扬长,素白的肌理令他眼中闪过暗光,他低垂下头凑近观摩,心火只在瞬间四起,他低声道,“吃味了?”
沈初婳把眼睛闭上,冷冷道,“你放我走。”
他不娶她,也别侮辱她。
裴焕才起的笑意全数收掉,他拍拍她的脸,趁她还没来得及躲过便一口将人包住,侵吞时异常凶煞,就差要把她撕裂了卷起来全数吃进肚子里。
沈初婳招架不住他,片刻就叫他摁在怀里站不起来,她眼角沁出泪,被他吻的连气都呼不出,只疲软道,“……你把她娶进门,我就死了。”
裴焕紧拥着她,一遍遍的摸她背,道,“我不娶她。”
这话让沈初婳噗嗤笑起,她抬脸蹭着他的面颊,依赖道,“你想要怎么样,我都可以的。”
只要不娶别的女人,她能和他随便疯。
裴焕目露怜惜,他张了张口,她是不是对他生情了?是不是把他当成自己的男人来争宠了?是不是想要真真切切成为他的女人?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问出口,他不确定她脑子里的思绪,或许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没准她只是担心他不再为她所用,她舍弃一点自尊好让他心软,只要她一日不达成目的,她就不会让他正眼看其他女人。
沈初婳执着他的手放在肩侧,张唇咬到他的下颌上,皱着细长的远山眉仰视他,“我心口疼。”
裴焕身体僵绷住,猛将她束在肘弯里,“要我看看吗?”
沈初婳羞涩的嗯着,将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由着他抱起自己入床里。
——
屋外头闹哄哄,沈初婳被吵醒了,她伸手朝外床搭过去,空了,被窝里温度凉下来,应该走的挺久。
她掀起被子下床,两腿打颤,不过还能走。
红锦笑嘻嘻从外屋进来,瞧她醒了,先给她披了件梨花白夹袄,扶她到梳妆台前道,“小姐是被吵醒的吧?”
沈初婳在木盒里挑了根翠色发簪递给她,懒懒道,“你们又在捣鼓什么?”
“她们几个小丫头买了些柳枝回来,原说今儿是清明,照着往年习俗,得插柳,”红锦利落的给她挽了个桃花髻,发尾松松半垂,那只簪子将坠未坠的斜插在左侧鬓边,徒添几分羸弱。
沈初婳对柳树犯怵,先前在沈府,清明祭拜过后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吃吃喝喝过去,插柳倒是第一次听说,况且一说到柳树她就想到之前在宅子里,满苑柳树,回忆一下能起鸡皮疙瘩,她对红锦道,“让他们出院子插吧。”
红锦面有犹豫,为难道,“小姐,柳枝不多,就几根,是买来给您插着玩的。”
沈初婳疑惑,“我不玩这个。”
红锦咯咯笑,托她手起来朝外引着道,“这民间有句俗话,叫'清明不插柳,死后变黄狗'①,爷先前出去时说了,让您当个乐子,总闷屋里不好,您出来瞧瞧。”
沈初婳微不可见的笑一下,还是随着她出了屋。
这会子才黄昏,晚霞密布,映的院子里呈红色,几个小丫头蹲墙角处划土,叽叽喳喳说着话,一只半大的白猫儿踩在土上来回跑,落下了梅花印子。
沈初婳慢慢移过去,那两三个丫头急忙直起身给她行礼。
沈初婳弯身把小猫抱起来,捏着它的爪子看,果见四肢全沾了土,她好笑道,“她们做事,你在旁边添乱。”
红锦自她手边接过猫,道,“真个儿是混世魔王,院子里跑熟了,还能爬出去,不野够了就不回来。”
沈初婳心内一紧,调笑的心消散,只道,“抱它去洗洗吧,这么脏不好进屋。”
“哎,”红锦扭身招呼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叮嘱道,“洗干净点儿,它爪子你也翻翻。”
小丫头一股伶俐劲,抱着猫蹿耳房去了。
沈初婳蹲到地上,细指往泥巴上戳过,道,“柳条儿插这上头真能活?”
红锦从小丫头手里拿过柳枝,先对那个丫头道,“去膳房叫孙大娘把鸡汤热热,待会儿主子要吃。”
那小丫头领着话也跑走了。
红锦蹲到沈初婳对面,递了柳枝到她手里,“这柳枝能得小姐手碰过,多少吸了仙气,它不敢死。”
“可别,到时候又是满院子柳树,它不死,没得把我吓死了,”沈初婳徐徐把那几根柳枝插到土里,转而站起来道,“不是说吃冷食?怎的起火了。”
红锦随她上了台阶,将好底下丫头端水进屋里供她洗手,红锦等她洗过了,才道,“鸡汤是爷让炖的,他嘱咐了您不能吃冷的。”
沈初婳胸腔里升起暖意,一时倒脸红,她闷闷道,“不过一天,犯不着就要喝汤。”
红锦挠着头往她身上瞅,羞声道,“爷是体贴,您身子太弱了。”
沈初婳抿住嘴,挪腿坐到桌边,正好两个丫头进来,一人手里抱着洗干净的猫,一人端汤上桌。
那猫毛还是湿的,不好往地上放,红锦拿来毛巾将猫包住擦,擦的猫不停叫唤,满屋子都是猫叫。
沈初婳听着发笑,便拿了空碗倒过一些汤放到猫面前,打趣道,“可怜见得,赏你口汤别叫了。”
那猫闻见鸡汤当真停下叫声,它伸出小舌头探到汤里舔了舔,突的甩头,一爪子啪到碗上,直接把碗打翻了。
鸡汤流了一地,白猫趁几人呆怔一窜身爬到榻上,钻进枕头底下再不出来。
红锦当先反应过来,连忙叫人收拾地上,嘴里责骂那只猫,“小没良心,主子赐汤都给泼掉,真是娇纵惯了。”
沈初婳纳闷的尝一口汤,并不难喝,不仅有鸡汤的香味,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酥醇,这比普通的鸡汤要好喝很多。
这猫是真的口味刁钻。
沈初婳咕掉汤,道,“猫都爱吃鱼,它嘴难伺候,指不定见着鱼就馋的往上扒了。”
红锦收好碗让小丫头端出屋,纳闷道,“昨儿我还给它撕了些鸡肉,它吃的忒香,今儿就变了副脸,真摸不着头脑。”
沈初婳攥帕子抹嘴,问道,“这鸡汤谁做的?”
红锦笑道,“孙大娘啊,您现在的吃喝都是她负责,奴婢瞧着她老实,没见过私底下耍什么滑头。”
“谁耍滑头?”裴焕自外面进来,一手摘了帽子放墙上挂着,松了松衣襟道。
红锦冲沈初婳吐吐舌头,自觉出了屋。
沈初婳掰着自己手指道,“没谁。”
裴焕活络一下胳膊,一歪身倒榻上,头枕在枕头上刚要说话,那枕头底下的猫猛地一闪,飞快爬上窗台溜了出去,他捏捏眉头,道,“怎么把它放进来了?”
沈初婳道,“它一身土,才洗过不好放出去,这下子被你吓跑了。”
裴焕鼻音哼出来,“养的比人还娇气。”
沈初婳往杯子里倒了点水慢慢喝,“下午怎么还出去了?”
她端详着裴焕的神色,忖度着话道,“……你是去见钟小姐了吗?”
这话刚一出口,她就想哭,才跟她浓情蜜意,转头便去找别人。
裴焕看她哭丧着脸,浅浅挑眉道,“我觉着这话里有些醋味。”
沈初婳半支着脸不看他,“你错觉。”
裴焕平下眉,啃了啃手指道,“去了趟镇抚司。”
沈初婳偏过头,低笑了下道,“哪个这般倒霉,清明下镇抚司狱?”
裴焕啧一声,道,“咱们的首辅大人。”
沈初婳一呆,将要说话,赵妈妈隔门道,“爷!楼大人过来了。”
楼骁从泉州回来了?那这么说他是来汇报事情的。
沈初婳掂量着道,“你们没有在镇抚司碰头吗?”
裴焕理过袖子,起来走到桌边就着她手里的杯子倒了水饮掉,道,“碰头了,但衙门人多口杂,还是在府里安全。”
这其中的弯子沈初婳一想就明了,她说,“首辅大人和洋人有勾结?”
洋人贩卖火/枪,崔衡和他们之间必定涉及到这些,私藏火/枪,等同于包藏祸心。
“你真聪明,”裴焕的指节抵在她下唇处,眯眼望过她的脸,揶揄道,“打扮好等我?”
沈初婳撇他的手没撇开,微声道,“不是……”
裴焕另一指挑起她的下腮垂首将她吻住,辗转缠绵,在她将窒息时松了口,爱惜的抚摸着她的眉眼,道,“想去听听他怎么说吗?”
沈初婳从失神中醒转,踌躇道,“我能听吗?”
内宅不好参与朝政,当朝对女人束缚太多,她这个时候竟忽然对钟沐妤生出羡慕,能习武能任职,任性妄为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裴焕执着她的手轻笑,“当然能,这里面有你的功劳,你应该知道。”
沈初婳不仅欢快,连忙道,“楼大人在外面等的时间长,你叫他进来吧。”
裴焕揉一下她的耳朵,开了窗朝外道,“叫他进来。”
赵妈妈应着是便叫人去开门。
过片刻,屋门被推开,楼骁进屋来连跺着脚,一抬头就见着沈初婳,她粉面含春,低着眉头侧坐,一只手被裴焕捏在手里,两只手的肤色对比明显,更瞧出她肤若凝脂。
这回见着却觉得有些不一样,早先看她是青涩高傲,那眼底尽是对他们这种人的不屑,像他当惯了大爷,对她这类小姐那是打心底敬而远之,谁还想供着祖宗不成?但他家大人想不开,把人给要了,他之前还认为裴焕就是犯傻,眼下再看到人,他竟转不过眼,她像是枝头被催熟的最艳的花,脸还是那张脸可气韵变了,有种被人采撷后的羸弱感,必须得好生呵护才能养住。
这等美人合该要握在掌中珍藏。
裴焕自桌边捏了个金桔对着他的眼珠子砸过去,凉声道,“你要管不住眼睛,我明儿把你送到净身房,也免得你的腿到处乱跑。”
楼骁讪讪笑,接连搓手道,“卑职打南边儿回,瞧那些毛猴子伤的眼睛都没法转,您可别误会啊。”
裴焕踢给他一把椅子,他不客气的坐下,屋外头的婢女送了茶水点心进来。
楼骁不拿自己当外人,先捡了块点心丢嘴里,嚼过又喝水,被冷的一噤,“大人,您这就不厚道了,哪还给卑职喝的冷茶?卑职跑了这一趟就没吃上口热饭,到您府上还不让卑职热热肚子吗?”
“今儿个清明,”沈初婳冷不丁说道。
楼骁呃声,倒不好再说。
裴焕搬着沈初婳的凳子连人带座一起腾到他左手边,直板板坐中间道,“你去泉州一趟,那些洋人却只带回来三个,整个晋江县就三个洋人?”
楼骁脸上显出怪异的笑容,“大人,那么多黄毛怪卑职总不能全抓回来,他们的头儿留着就好,那些小卒子卑职全部杀了。”
沈初婳心下微惊,这么多洋人说杀就杀,果然是锦衣卫的做派。
裴焕绕着扳指,直截了当问道,“崔衡真买了火/枪?”
楼骁又塞一块点心进嘴里,道,“首辅大人能着呢,区区火/枪岂能满足他?”
裴焕不耐烦的敲桌子,“别拐弯抹角,赶紧说。”
楼骁便坐正道,“大人,卑职带弟兄们到的晋江县才发现,这群洋人他们不仅贩卖火/枪,他们还在那里开设了一个地下钱庄,专门帮着那些官员倒卖赃物。”
裴焕卷起袖口,咧唇笑道,“哪些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