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无事发生。
几天后。
奶奶出门买东西。
妹妹又一个人睡在棋牌室里,电风扇吹着,还是那样靠在手臂上睡得很深。
外公走进来,打开里面放着的一台电视机,调低了声音坐在躺椅上看着电视节目,身旁就放着一条毯子。
一直到棋牌室内下午场的人散去,奶奶买东西回来,一看到妹妹这样睡觉直接瞪了外公一眼,赶紧去喊妹妹起来。
妹妹很快醒了。
奶奶去关电风扇,可惜,已经晚了。
那风都吹在妹妹的身上,头发有些乱,手臂睡这一觉已经发麻,抬不起来。
是两只手都抬不起来。
妹妹着急喊道:“阿娘,我的手动不了了。”
奶奶吓坏了,第一个反应就是紧张地看着妹妹,眼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去指责在一旁什么都没有做,一脸茫然无措的外公:“你在这怎么不把电风扇关掉。”又去拿着毯子,言语激动大有吵架之势,“还有这毯子,怎么不给盖着点,你不知道这样睡会感冒会生病的。”
外公沉默不语。
妈妈听到声很快赶来。
奶奶还在指着外公的鼻子破口大骂,妈妈一见这情形当时就不乐意了。
“你和我爸吵什么呢?”
妈妈当然是帮着外公的。
而我是帮着妹妹和奶奶这一边的,看着妈妈丢下烧到一半的菜,气冲冲关了煤气急忙去里面察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赶紧像个跟屁虫一样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妹妹在哭。
而奶奶在和外公吵架。
我到妹妹身边,小声问她:“怎么了?”
她站着,两只手都拼命往上抬,可是手臂只是生硬地往上动了一点就没办法再往上了,很显然是手生病了。
“抬不起来了。”妹妹带着哭腔。
怎么会这样的?
我满脑疑问,只想哭,但我忍住了,妹妹已经这样了,我作为姐姐不能再哭让她心烦。
我用我的手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过一会可以慢慢好起来的。”接下来的话尽量想要说得轻松,可心绪重,话听来就很沉重。
“你是不是把头压在手臂上睡觉了,有时候我起来也会这样抬不起手,感觉又酸又麻的。”
“嗯。”妹妹点头了。
我没办法轻松。
我知道,就算压着手臂睡觉醒来会难受,可那也只会持续一会儿。
就像有的人体质不好,蹲一会起来眼前就会出现一片黑,瞬间变成瞎子,我看不到东西的那一刻很慌张,但这种很快就会好。
不用担心。
妹妹显然是醒来很久了。
她不该这样抬不起手。
我还是哭了,不是担心这病看不好,而是明知这种算是小病,还要担心爸爸妈妈拿不出钱来,对于一个很普通的家庭来说,要一下子拿出几千甚至是上万块来是很难的。
尤其,外面还欠着钱。
穷人生不起病,但身上本就有病。
那病,叫穷病。
这一刻,我怨恨的人和奶奶一样,是外公,因为除此以外,我找不到别的理由,怪妹妹吗?我怎么可能会去怪已经手都抬不起来的妹妹。
“你看看,你自己来看看,阿二手都抬不起来了,这样,吃饭都吃不了,你看看你这个外公是怎么当的,就让电风扇这样对着孩子吹,还穿着短袖,这关节都露在外面,出了事谁能负责,看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妈妈从奶奶的大喊大叫中得知了事情真相,来到妹妹身边动着妹妹的两只手,着急之下,顾不上和奶奶争吵。
“阿音。”
妈妈面上很是焦急,还是耐着性子轻轻唤着妹妹的小名不想让妹妹太过紧张。
我亲眼看到妈妈在妹妹面前弯下身子,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妹妹的手上,用她自己的手不停摩擦着妹妹的手心还有手背。
那两边都是肉。
“去看,我们明天就去看,妈妈保证,一定会给你看好的,别担心。”
妹妹哭着点头。
妈妈把她抱在怀里。
等到了吃晚饭的点,妹妹休息了一会,两只手能比刚才抬得稍稍高一些,但没有办法慢慢往上抬过头顶,只能靠甩动让手臂起来。
一定是关节出了问题。
饭还是能自己吃的。
只要扒住碗,把手都架在桌子上,嘴贴过去就能自己吃,毕竟手指没有事,还能拿东西。
第二天。
外公走了。
妈妈带着妹妹去市里看病。
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但床位紧张,妈妈就带着妹妹先回来了,收拾好了衣服又过去,先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住了几天,等医院走廊上空出一个床位,赶紧搬了过去。
走廊上的床位要比房里的便宜一些。
但去看病的人肯定想要住得舒服一点,看病的钱都出了,还在乎这睡觉休息的一点钱吗?不好好休息怎么能尽快恢复走出医院呢。
况且,妈妈陪着一起过去,妹妹一个人睡在走廊上,肯定不放心,所以小旅馆不会回去住,只能在走廊外陪坐着凑合一晚。
至于被留下的我。
白天就在棋牌室里待着。
爸爸去开刻章店,这边也不能关掉,一天再怎么少也会有一两桌的客人,只要拿着热水瓶出去,走过桥,在桥下不远的小店里泡上烧开的水,付掉几毛钱,就能得到别人走后留下的茶水钱。
5块钱一个人。
等爸爸回来,钱都给了他。
奶奶会在我给别人倒茶水的时候走过来,抢走我手中的热水瓶,怕我被热水烫到,所以她就抢上前,可每次被烫到的好像都是奶奶。
我会慢慢把水倒出来。
奶奶却很心急,恨不得一下子把水给倒满,溅开来的水滴落在皱巴巴的手臂上,还是滚烫的,可她没有躲一下。
妈妈不在,奶奶见了那些抽烟的人更是要唠叨上好几句。
抽烟有害健康。
奶奶一直明白这点,所以一直劝老爸少抽点烟,但老爸戒不掉,也可以说是,从没有戒过,外面别人给了烟就抽,一下子有两三根就放在耳朵背上,活脱脱一副拐特货模样(吊儿郎当),在他自己家里,就是对着窗户抽烟。
一天一盒,抽的是红双喜。
后来,又抽过别的,最后一直在抽的是硬壳的利群香烟。
当然,中华最好。
这烟,贵。
爱抽烟这点不像爷爷。
爷爷虽然小气,但是他不光对别人小气,对自己更是小气。
好处就是,爷爷不会抽烟,不会打牌,喝酒只是偶尔喝一点。
过年过节要先请祖先吃饭,一个一个瘦瘦长长的小酒杯摆了一排,七个还是八个的忘了,酒杯旁都配着一双筷子,桌子有四面,三面摆酒,一面摆大红烛,插在专门的架子上。
这些物件都装在一个空的鞋盒子里。
装酒杯的是空泡面袋子,康师傅的香菇炖鸡面,绿色的包装纸,没有撕破,也没有剪过,是直接捏着正面和反面的那一竖条慢慢让袋子开出口子来的。
这样能多装些。
鞋盒一年要拿出好几次。
端午,清明,过大年,过小年。
祭祖一桌还不够,爷爷会搬出两张方凳子拼成一个小桌子,只放两个稍大些的宽口小酒杯,配上筷子,让太爷爷和太奶奶吃这里的。
这里摆吃饭用的小碗装的菜,大桌摆大碗装的菜。
作揖祭拜过后。
爷爷会烧锡箔纸。
这是我和妹妹都喜欢的一个环节。
虽然听到过小孩子玩火会尿裤子这样的说法,但小孩子就是喜欢玩这些大人不让碰的东西,越是不让越感兴趣。
奶奶嫌弃锡箔纸脏,有一点点亮闪闪的东西会沾到手上,所以不让我们烧,爷爷却很乐意让我们帮忙烧这些,不过,爷爷的初衷并不是让我们两个烧着玩的。
爷爷大概是个老顽固。
奶奶的菜刚端上桌子,我和妹妹只是看了一眼,他都要我们说上半天大道理:“现在不能吃,要让祖先们先吃,吃了就是对祖先不尊敬,那祖先就不会保佑你们读书读得出了,等一会,现在先让祖先吃,让他们保佑你们以后上清华北大,财源广进发大财……”
我们也没想吃,只是会盯着看等会能吃什么。
奶奶却根本不在意这些,让我们饿了就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爷爷当然不乐意。
奶奶也有她的道理:“要是祖先都在,看到我们这两个这么可爱的双双子,也会让她们先吃一点的。”
爷爷是说不过,只能将这祭祖的流程走得快一点。
酒杯得倒酒,用的是黄酒。
每一杯不用倒满,倒一点就行。
我们会帮忙一起倒。
等祭拜完,烧完锡箔纸,再等上一会,我们就能开吃了。
爷爷喜欢收拾完再开始吃。
我们吃饭,他就拿着一个漏斗,把酒杯里的酒都倒回到黄酒瓶里,倒出来的黄酒太多,爷爷喝不完,祭祖用的黄酒,一半都得重新回酒瓶里待着,另一半则倒在吃饭的小碗里,被爷爷喝掉。
奶奶骂爷爷蠢:“你一杯一杯倒,倒到什么时候去,先都倒在小碗里,再直接把小碗里的倒进去多快。”
爷爷不肯,还有他的道理。
那手中的小酒杯就算已经倒完了酒,还要拿着倒放一会,等着黄酒慢慢滴下来一滴才肯放下,爷爷真的是不想浪费一点点。
擦小酒杯又要里里外外擦上半天。
先用湿抹布,再用干的。
太过细致显得斤斤计较,尤其是这种不会自己拿来喝酒的酒杯,没有必要擦得如此干净。
我和妹妹虽没喝过酒,但也喜欢把饮料倒在这种小酒杯里,慢慢喝着玩。
爷爷擦得更仔细了。
奶奶还是嫌弃这种酒杯不好,要让我们用吃饭的碗倒饮料,爷爷在这种事上倒是会惯着我和妹妹,硬是把小酒杯放到我们的面前。
爷爷喝黄酒。
我们就喝饮料。
偶尔,也会喝一点啤酒。
还会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