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后的第二日清晨,院子里门扉半开,早起上工的男人们都已经走了,妇孺们聚在井边洗衣洗菜,闲聊玩闹。
简家拮据,住宿条件自然好不到哪去。
他们居住在白露镇西南角的南泉巷,这里巷道曲折,老旧的院落一个挤着一个,每个院落都被房东隔成好几间,租给不同人家。
大概就类似于魔都那些年代久远、产权复杂、人口众多的石库门,许多人家合住在一个院落里,人多嘴杂,吵吵闹闹,但也有着火热的烟火气。
“居家办完白事就举家搬走了,可怜可怜,他们就这一个独苗苗。”
“啧,换个地方又得从头开始,何必。”
“在这儿是浮客,在他地也是浮客,有什么区别?”
“可不?”
“隔壁院儿的庞五儿子在禾丰酒楼里当了厨子,他逢人就说,只要踏踏实实干满两年,他们全家就是佃客户口了。”
“切,佃客而已,又不是主户。”一名洗菜的妇人撇撇嘴,却不怎么理直气壮。
简旭没出声,低头洗他的野菜根。
洗菜的妇人嫌弃完,最后还是忍不住加入了讨论庞五儿子的话题里。
在聚集着大量浮客的南泉巷,佃客户口仿佛就是人生的终点。
这个世界有着严格的户口制度,大致分为士观户、主户、客户三种。客户是社会的底层,是没有地产也没有房产的贫民,因为生产力等多方面的限制,这个世界的客户,也就是拿临时户口的人,生活远比前世的京漂、沪漂更为艰难。
客户又分为佃客和浮客,浮客主要以各类临时工为主,没有雇佣契约,没有社会保障;而佃客则好上许多,原本的佃客特指向地主租地种田的佃户,而现在只要是雇主愿意提供担保,并签下契约的正式工,工作满一定年限后便能申请转成佃客户口。
成为佃客后,可享受一部分的社会福利,比如简云简旭姐弟去过的领主府义学。如果通过义学的测试,被认定有修炼的天赋,更有可能加入某些门派,一飞冲天,成为在社会上有一定特权的修者,拥有士观户户口。
可惜原主和姐姐简云都没有这样的天赋,只是在义学里学了读写与算术。
也幸好原主学过这些,这样一来他至少不用另外找借口解释他为什么认字,至于水平,这里又没有中学大学之分,也没有等级考试,水平这种模糊难以界定的东西很容易蒙混过关。
凭着前世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也许他能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
只是,该做什么呢?
简旭将菜从水里捞起来,熟练地甩掉上面多余的水珠。他前世打过很多工,后来凭借大脑洞和心灵手巧,在b站安家落户,是一名坐拥一百五十万粉丝的手工区up。
可惜这里没有网络,网红肯定当不成了,不过等积累了一些小钱后,他可以尝试做一些这个世界还没有的东西。
比如电冰箱和洗衣机?
这不太现实。
做一些农具?例如打谷机、犁地机?他知道一些不需要现代技术的款式,在明清时期曾为华夏农业做出过很大贡献。
他看过相关的史料和论文,但没有实操过,不知道能不能行。
风险有些大啊,而且需要木板之类的材料,价格必定不菲,毕竟他们家快连柴禾都烧不起了。
还是得先找工作,一来贴补家用,二来也能深入接触这个世界,了解到它的痛点才能对症下药,做出市场需要的东西。
对,先找工作,他需要一份能广泛接触各种人,并有一定业余时间的工作。简旭心下拿定主意。
“阿旭?”
“发什么呆啊?”
“婶子问你话呢,你是怎么从苍岭逃出来的?我表妹的男人的姑姑的孙子在领主府有点门路,据说连领主大人都惊动了,到底怎么回事,你阿姐也不肯说。”
“啊?”简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采药团这件事似乎被人刻意隐瞒了许多信息,比如连他姐姐都只知道居且没了,却不知道采药团还有很多人都遇了难。那些人仿佛从没存在过一样,无人提及。
他有原主的许多记忆,甚至记得原主小时候去树上掏鸟蛋的细节,却几乎忘了苍岭里发生的事,他只是很清楚的记得一条——全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
怎么死的?
为什么死?
具体有哪些人死了?
他统统不记得,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依稀记得赤红五彩的巨大翅膀,还有……还有……记忆仿佛是流沙,越来越少,他刚醒来的时候明明还记得更多。
简旭无奈道:“大概是逃出来的时候磕到了头,我也不记得了。倒是我阿姐说我是被人送到门口的,婶子可知道是谁?”
“我哪知道!”
见问不出更多消息,洗菜闲聊的几个大婶没兴致再搭理简旭,又说起其他闲话。
要做的事情再加一项,简旭心里默默想道,找出苍岭事件的真相。揭开了这件事,也许就能弄清楚他穿越的细节。
也许有可能回去?
但这件事可能有一定的危险,必须非常非常谨慎。
思绪转动间,简旭仿佛被雷劈中,洗菜的手突然定在了那儿,然后他习惯微笑的嘴角一点点耷拉下来,整个人仿佛一颗憋掉的番茄。
他的房子!
他好不容易攒够首付买的二手房今天就,哦不,五天前网签!
贷款也批下来了,他原本很快就可以住进自己的房子,然后等缴足社保年限,顺利落户某新一线城市,有车有房有事业,再谈个帅气的男朋友,也许还能领养一个或者两个孩子,给跟他一样的孤儿一个真正的家。
他的美好生活啊!
他到底是怎么穿越的?
简旭虽然不记得苍岭里发生的事,但是穿越前的记忆还是有的,醒来后忙着学习生灶火、挑井水,适应新生活,完全忘了这茬。
他现在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罪恶的、消失无踪的窨井盖。
某个不知名的、毫无素质的盗贼偷走了它,而为了新房高兴到忘乎所以的自己一脚踏空,跌了下去。
真乃一失足成千古恨也!
简旭恨得咬碎一口钢牙。
“阿旭,菜洗好了吗?”简云的声音穿过院子而来。
“来了!”简旭连忙倒掉洗野菜的水,往公共灶间小跑而去。
吃完饭,简旭好说歹说让简云同意了他第二天出去找工作的事,他再三保证身体倍儿棒,还给她表演了几个原地高抬腿,简云拗不过他,终于同意了。
翌日一早,他带着简云准备的一个干面饼子出了门。
还未走出阴暗曲折的南泉巷,大街上嘈杂的人声已经充满了简旭的耳朵,走出巷口的一瞬,他甚至有些愣怔。
幸好原主的记忆很快帮他辨清方向,他往右转,汇入了人流之中。
白露镇听名字只是个没有多少人口的乡野小地,但因为它坐落于苍岭的其中一个入口,每年有数十万人从此经过、在此逗留,造就了白露镇不同于一般乡野小镇的热闹。
相传,苍岭是上古神明苍龙陨落后,由它的身躯化成的山脉、河流与密林,里面生长着许多被称为灵植的神奇植物和被称为妖兽的凶猛怪物。
这些灵植和妖兽对普通人来讲毫无裨益,只有危险,但对修炼之人而言,是上佳的补品……唔,也可能是材料,制作丹药、符咒、法器的材料,简旭凭借自己前世丰富的阅读量,对原主贫瘠的知识做出补充。
灵植和妖兽材料虽然只对修炼的人有帮助,但是因此而产生的商业价值却是无数普通人也想分一杯羹的。
白露镇有大量的人都从事着与之相关的工作,比如原主曾经当脚夫时接到的大半生意都是运送灵植和妖兽的某些部分。
当脚夫……那是下策,简旭没有走原主惯常通往脚夫接活点的老路,而是往镇上最繁华的四方街走去。
他以前打工的时候在餐厅做过切配,厨艺也非常不错,被称为手工区最会做饭的美食up,所以他想去热闹的酒楼、茶肆、客栈转转,也许能找到一份后厨的工作。后厨有稳定的工作场所和薪水,比生意不稳定且有一定危险性的脚夫要强上许多。
简旭的运气不错,四方街上果然有不少酒楼、茶肆和客栈在招聘,他问了几个,声称自己有这方面的经验,可当几位管事问到“师从何人?”“有无引荐信?”时,他哑口无言。
经过几次失败,简旭决定放低要求,进不了后厨也可以做个跑堂嘛。
跑堂的工钱是十八到二十二铢每旬,原主干脚夫的时候一旬,也就是十天,最多能挣一两多,一两等于二十四铢,但少的时候才十铢不到,如果受了伤,更是无法出工,相比之下跑堂的活要稳定许多,也安全许多,还有休假。
可以先干着,之后再慢慢考虑下一步的计划,比如,了解一下白露镇的灵植生意。
简旭又走进一家张贴了招聘告示的酒楼,禾丰大酒楼,他这次的目标是跑堂,二十铢每旬,旬休一天,三班倒,每班四个时辰,待遇算是很不错了。
“什么户口?”管事的打量了他几眼,问道。
“客户。”简旭如实回答。
管事的皱了皱眉头:“浮客?”
简旭:“嗯。”
“浮客十五铢每旬,没有旬休,卯时三刻上工,亥末下工,不包三餐,不包住宿。做不做?”管事的道。
工钱少四分之一,休假取消,工作时长翻倍,还不包三餐住宿?
简旭暗自咂舌,不同户口的区别竟然如此之大?从工钱、休假到上下班的时间都完全不同。
浮客?
这名字挺形象,果然如浮萍无依,低贱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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