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完没完了!”那个脾气不好的青年再次用力的推开门,刚看到圭柏柏,表情一愣,接着道:“又是你!?”
他似是想要笑,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目光落到一旁的娄越楼身上,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被刺了一下。
“哟,我们的大人物回来了!”他的目光在圭柏柏和娄越楼两人身上转了转,露出了然的神色来:“……你们这是?”
“很好笑吗?”圭柏柏问他。
“什么?”青年愣了一下。
“是的,我就是来打抱不平来的。”他却是接的上次青年从嘴里扔出来的话,一脸认真的看向青年:“我不仅是来打抱不平的,我还打抱不平成功了,直接就把人带回来了。”他似有不解,头微微歪了歪:“……你为什么不继续笑了呢?”
青年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刻是扭曲的,他往后小小的退了一步,忍不住恼羞成怒:“你有病吧,我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想笑,你要发疯不要连累我。”一副想要把门关上的模样。
但是这个动作被拦住了。
圭柏柏伸手按在门上,青年无论如何用力,门都纹丝不动。
他有些色厉内荏:“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这里是三白门,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我只是…”圭柏柏向前欺上一步:“你为什么不继续笑了呢?”
青年不得不再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有病吧!不就是先前嘲笑了你几句,你是金子做得,还笑不得了?”
“不是这个……”圭柏柏低声叹道:“不是这个……”他有些失望的看着这个青年:“原来你也知道,你知道这不好笑。”
“你害怕什么呢?我在你眼里不是一个……愚蠢的,自投罗网的,不懂世故的笨蛋吗?”他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
他每往前走一步,青年就一直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抵着墙,有些恐惧不安的看向他。
“说不出来?我告诉你,因为你
认为我是一个不足为惧,一个马上就要吃到苦头的笨蛋,你太期待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模样……你是在为这个笑,你不是不知道这事是错误的,你不仅不羞愧,你甚至还隐隐自得。”
圭柏柏伸出手,青年忍不住抖了一下,然后圭柏柏把落在青年肩膀上的叶子摘了下去。
“让你失望了,我这个笨蛋做到我认为正确的事了……所以你和我之间,到底谁才是笨蛋呢?”圭柏柏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青年崩溃了:“我是!我是笨蛋!你到底要干什么!是!你说得都是对的!我先前就是等着看你的笑话!你满意了吧!”
他歇斯底里,忍不住把藏在心中的郁气都发泄出来:“你们都是有本事的!能做到任何想要做到的事!但是我呢?!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修为低下的外门弟子!我能做什么!?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有错了吗?!”
“你以为谁不想当你这样的人!但是能吗?我能吗?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不这样,我根本活不下去!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人!但是他们都死了!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不是的!”他捂住脸,崩溃的蹲了下来。
眼睛通红,却没落下一滴泪,哪里还有泪呢。他心中的火早已经枯竭了,他整个人都成了扭曲的模样,扭曲的看这个世界,扭曲的过自己的日子。
圭柏柏静静地看着他,他问他:“你见过伥鬼吗?”
“因为被老虎吃掉,就化作伥鬼去报复其他还活着的人。”你不是没有反抗之心,但是你的反抗,你的愤怒,你的报复,都倾泻到了曾经跟你一样无辜的人身上。
青年抬起头看向圭柏柏。
明明身着单衣,却气势惊人,看上去温润的外表,实则一点都不温和,像是坚冰,又像是火焰。他刚刚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掉了,就算这会儿,仍旧没觉得自己活过来。
伥鬼?是在说自己吗?
他还来不及反驳,就看
到一点火焰在圭柏柏身边燃烧起来。
接着一片火海围绕着他,朝他奔涌过来。
他瞪大眼睛,以为自己要被烧死了,他清晰的感到被炙烤的疼痛,那一刻,内心涌现无尽的仇恨。
为什么!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一句嘲笑,就要死了吗?
透过燃烧着他的火焰,他看着圭柏柏的模样也跟着扭曲了,他忍不住怒吼出声:“这样你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有什么脸来指责我!啊!去你妈的!去你妈的!老子凭什么要死在这里!早知道会死在这里……老子当初就……”
当初就怎样,他没说出来,也许是在一次压迫中奋起反抗,也许是下跪得更彻底。
他的脑海里浮现无数的片段,低沉的,灰暗的,被人戏弄嘲笑的……最后这些片段都渐渐逝去,最后浮现的是他还没进三白门,跟几个朋友在湖边聚餐。
他们互相祝福着,未来看上去一片光明。
火中的青年渐渐安静下来,他是要死了吗?怎么又回忆起过去的时候了?那时候真傻啊,那么年轻……好怀念啊……
那个时候的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火焰竟然熄灭了,青年看着毫发无损的自己,望着自己的手掌心发起呆。
面前的圭柏柏仍旧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立在他的面前,静静的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阴霾,只有一种看穿人心的敏锐和锋锐,让他无所遁形,览尽他的丑态,也没有露出丝毫轻蔑的神色。
真羡慕这样的人。
他们总有能力去握住自己的人生,去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好像生下来就是为了让旁边的人去感觉挫败的。
这一刻,青年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挫败和无力感,他敛尽了所有的戾气,声音难得平和:“我叫麦田。”
麦田,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外门弟子,是这芸芸众生随波逐流,不能自己的其中一人,他曾在这如泥石流一般的世界里迷失了自己,浑浑噩噩中做了
鬼。
但是现在,他醒了。
从那噩梦一般的浑噩当中睁开了双眼,挣脱鬼的身份,又做了人。
圭柏柏朝他道:“你好,麦田,我是圭柏柏,恭喜你,重回人间。”
一直淡漠的,站在一旁,静静观着,也不说话,看上去甚至有些不再状态的娄越楼把投向屋檐的视线扭了回来,他也随着圭柏柏一起,朝着麦田道:“你好,麦田。”
麦田被娄越楼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伸出手背盖住眼睛,眼泪落了下来,嘴角却是带笑的。
原来,这就是人间吗?
他忍不住摇头,又想要叹息,最后朝着娄越楼真心实意地道:“……对不起。”
娄越楼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你也不容易”“算了”“过去既往不咎”的话,他只是有些认真的,认真到有些较真的地步:“一句不够。”
麦田先是愣了一下,把遮住眼的手放下来,他双眼通红,他朝娄越楼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我当初不应该……”
娄越楼看着他,一字一句,用着陈述的平静语气:“你确实不应该。”
麦田被他弄得又想哭又想笑,他道:“我知道你是怎样都不会原谅我了……”
“不。”娄越楼道:“我其实从来没有怪你,所以不存在原谅不原谅。”
他不等麦田露出惊喜的神色,继续道:“但是,你做错了事情,跟我道歉只是你应该做得所有事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跟我原谅不原谅没关系。”
“那我……”麦田似懂非懂的看向他,那我要做到什么程度,什么程度才能赎我的罪呢?
但是娄越楼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那得问你自己,看你自己能不能原谅你自己了,做到那个程度为止。”他说着,似乎又对一旁墙壁上的青苔感起兴趣,一动不动的看起来。
麦田把目光转移到了圭柏柏身上。
圭柏柏耸肩膀:“我听他的。”
旁边浦沅终于有机会凑上来:“你好麦田,我是浦沅,一名独问柳,
对了,我们这阵子可能要住在这里。”
圭柏柏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声糟糕,他的目光在麦田身上停留了很久,想到刚刚还握手言和,立刻翻脸把人赶出去有些不地道,于是只能悻悻地作罢。
圭柏柏遗憾地收回视线,拉着娄越楼:“别看了,青苔有什么好看的,带师父我去见见你住的地方去……”
留下浦沅冲着麦田苦笑着:“啊……抱歉,他们比较有性格……并不是存心……”
麦田望着娄越楼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过了一会儿才对浦沅道:“……他变化好大。”
浦沅叹息:“……差点死过去又活过来,换谁变化不大呢?”
他说着挠了挠脑袋:“我以为我们独问柳已经够怪了,但是……唉……你懂我意思吧?”
他愁得头发直掉,觉得自己是队伍里难得的正常人了。
麦田却摇头:“不。”他甚至有些诧异的看向浦沅:“你怎么会觉得他们怪?”
浦沅被看愣了。
却见麦田毫不犹豫的抛下他:“我去问问他们需要什么。”
“唉!”浦沅叫了一声都没拦住,他有些茫然:“我说错了什么吗?……喂,你至于那么殷勤,刚刚被逼哭的人是你不是我吧?”
他怎么就不懂这些人了呢?
算了,不管了。
“等等我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