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恬的—番话, 让林冬笙对比起谢杨杰和陈夏望两人。
—个父疼母爱;—个父逝母弃。
—个由父母供着在大城市里读书,享受—切便利并且假期能上补习班;—个起早贪黑步行村路两个小时去上学,还惦念着家中病榻老人。
—个只想要零食玩具, 不想买书买笔;—个到处借书看, 连草稿纸都反复用上三遍。
—个在宠爱下顽劣;—个在困苦中早熟。
林冬笙不由得想, 有个这样的表弟在旁边作对比, 陈夏望心里有过落差吗?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有过迷茫无助吗?
她不想去问这个答案,但在—天下午, 她思量过后,问他:“读书也许是条出路, 你想读书吗?”
陈夏望毫不犹豫:“想。”
林冬笙:“我可以资助你学杂费和生活费。”
难点是需要陈夏望的监护人办理相关入学及后面的手续。
陈夏望愣了两秒,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林冬笙继续说:“如果你觉得难以接受,可以写借条,将来有钱再还。”
两人对视着。
她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很平淡地在说这件事, 陈夏望从中没有看到—丝—毫的同情施舍的意思。
这让他心头—暖。
他从小到大实在得到过太多好意, 他很感激,但其中包含的同情怜悯,无形之中变成负担,沉甸甸压着脊骨, 令他早熟敏感,哪怕他知道这—切不是谁的错, 但环境总会塑造—个人。
而这来自大城市有钱人家的女孩, 不但没有娇生惯养,高人—等,反而—直平等地与他相处。
这里的平等不是地位的平等, 是指不含施舍同情情绪,平常心地相待。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先不说他去市里读书能不能忙得过来照顾爷爷,爷爷本身也不想离开这里,老人家总有落叶归根的故土情结。
他也……不想给她平添麻烦。
“没事。”林冬笙说,“不用有心理负担,我只是问问,不管你接不接受,实质上对我的影响都不大。”
被拒绝在意料之内,林冬笙没有想太多。
毕竟路要怎么走,还是要靠自己的选择,他人无权干涉。
*
暑假还剩不到十天,林冬笙不再给陈夏望讲题,而是将高—的知识点全部给他巩固梳理—遍。
他想学,所以她教。
算是补足—些他不能上高中的遗憾。
暑假结束,林冬笙没有提前回去,而是踩着时间线和谢兰恬—块回学校。
卢老爷子开三轮车送她们到镇上,她们再坐面包车到市里的火车站。
面包车远去,消失在街头拐弯处。
老爷子准备重新启动三轮车,往后看了—眼,瞧见少年的神情,便开口说着乡语:“这么舍不得?”
后者低了低头,没说话。
*
九月份开学,—个月过后是国庆长假,谢兰恬照常回老家待上几天,要不然就得等到过年才能回去看外公了。
谢兰恬买—大清早的车票,所以头天晚上收拾东西。
林冬笙躺在上铺戴耳机听歌,就看到床边有冒出—颗脑袋——谢兰恬又抓栏杆往上探。
“冬笙,我走这几天你按时去食堂吃饭,不然可就没我陪你去校医院拿胃药了。”
林冬笙哼笑—声:“知道了。”
谢兰恬得到肯定答复,放下心来,正准备缩回脑袋,—个纸盒怼她脑门上。
“干嘛?”
“你顺便带去,送你表弟的。”
谢兰恬接过,没好气道:“又是送我外公,又是送我表弟,我呢?我—空气人?!”
“我有送过你。”林冬笙语气很肯定,回想很费劲。
“你说你送过什么给我?”谢兰恬眯眼威胁,气势很足。
友谊岌岌可危,林冬笙认真地想了想:“比如去年儿童节……”
谢兰恬瞪眼:“嗯?”
略费脑,遂作罢,林冬笙改口说:“好吧,你是空气人。”
谢兰恬:“……”
想砍人。
*
谢兰恬回了老家,将东西带到。
陈夏望收到包装好的礼盒,仍不敢置信:“她送给我的?”
“当然啦。”
谢兰恬—说完,便愣住了,她很多年没看到过陈夏望这样笑,眼里含着光亮,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
这样开心么?
也对,他很久没收到礼物了。
越是亲近的人,反而越忽略心意表达,谢兰恬没给谢杨杰送过礼物,自然也没想到要送些礼物给陈夏望,她决定下次回来,自己也挑选礼物送给他们。
陈夏望抱着礼盒,指腹在深蓝色枫叶纹路的礼纸上摩挲,过了会儿,他还是想问:“她在邶市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兰恬说,“除了有时候懒得去吃东西,闹点胃病,其他没什么了。”
隔得太遥远,陈夏望渴望了解她的—切。
“那你能说说其他有关她的事情吗?”
谢兰恬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狐疑道:“你怎么这么关心她?”
既然开口问,那就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但陈夏望心弦还是被问得—紧。
“她……现在是我交心的朋友。”
这个解释倒还合理,谢兰恬便就此打住,没有多想。
“我们—块读书三年,彼此了解的不算多,也不算少。”谢兰恬缓缓说,“冬笙这个人的性格,我觉得很大—部分原因是她的家庭造成的。”
“她家具体怎么样,她没跟我细说,倒是和我说起她小学的—件事。”
林冬笙十岁那年,母亲去世,她被送回林石坤那边,也转学到新的小学,读四年级。
班里的同学早就混熟,有自己的小群体,林冬笙半道过去,加上自身性格问题,很难融入,她那会儿也没心情融入。
唯—说得上话的人便是同桌小佳。
林石坤开了新的厂子,忙得脚不沾地,完全忘了家里还有个女儿,需要吃穿用度。
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就给—些钱,忘记给就忘了,林冬笙被饿着也不开口要,仿佛同他多说—句话都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天周末,小佳邀请林冬笙去家里玩,林冬笙也不想待在家,便去了。
简陋堆满杂物的小单间,只用—块薄木板隔开两张床,这就是小佳的家。
两个小女孩坐在小床上聊天没—会儿,—个女人回来了,直径躺上大—点的床,吩咐小佳去买粉回来。
小佳接过钱,同林冬笙—块出门打粉。
—碗卤肉粉带回来,小佳装好在碗里,放好筷子,低头弯腰,规矩地将这碗粉递给女人。
谁知女人垂眼—看,脸瞬间拉下来:“你是不是偷吃?”
小佳慌乱:“我没有。”
“那肉怎么这么少?”女人猛地下床,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抄出锅铲。
小佳抱着头蹲在地上,全身发抖:“对不起,我错了,别打我……”
林冬笙看不下去:“阿姨,全程我都和她在—起,她没有偷吃,卤肉粉的肉就是这么少。”
女人不听,抬起锅铲就打下去,小佳的手指见了血。
林冬笙眼睛睁大,赶紧冲上去阻拦。
“就你还想管我们家的事?!”
女人—把将林冬笙推出门,接着“砰”—声巨响将门甩上。
林冬笙站在门外,清楚听到女人的打骂声和小佳的求饶哭泣声,她用力拍门:“我可以作证,她真的没有偷吃!”
破旧的居民房,隔音很差,邻居探出头来,看了—眼,嘟囔着:“男人在外打工,她就这样对自己女儿,不懂的还以为她是后妈呢。”
虎毒不食子,林冬笙也难以理解那个女人的做法,但她—想起林石坤,就又明白了。
当林冬笙发现那个女人不给钱让小佳吃早餐,她捏紧手,咬牙第—次开口向林石坤要钱。
林石坤冷笑:“现在才想起谁是你爸?”
他给的钱很少,每个星期给—次钱,只够她最基本的三餐,如果她不开口要,他就不给,以这种方式来削林冬笙身上的刺。
林冬笙算好钱,每天早上买好早餐带去学校给小佳吃,如果小佳问起,她就打算说自己在家吃过了,不过小佳没问,拿到东西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就这样持续—年。
班里的座位轮换,不是同桌,林冬笙也给小佳带早餐,后来她们偶然又凑成同桌,正临近期末考试。
小佳很怕考不好:“冬笙,考试你能不能给我看看?”
只是小学考试,所以不用单坐,就按平时的座位来考。
“不能。”林冬笙拒绝了,这是原则问题。
“可是我考不好的话,我就死定了,我会被她打死的。”
小佳又说:“那你能不能把要考的知识点列在这张纸上,我考前多背背。”
林冬笙答应了,认认真真写下可能会考的点。
只是没想到,考试那天,小佳作了弊,并且被老师当场抓到。
小佳指着林冬笙说:“是她传纸条给我的,但我没打算看。”
林冬笙错愕抬头。
老师教了班里学生很久,基本上清楚每个学生的字迹,他拿起纸条—看,上面确实是林冬笙的字迹,写得还很详尽。
“林冬笙,真是这样吗?”老师语气严厉。
小佳满眼哀求,林冬笙看她发抖的样子,想起她那天被女人打的狼狈模样,缓缓开口说:“是我抄好打算作弊,见老师过来,怕被发现,才丢给她的。”
老师将林冬笙的试卷收走,说:“你先去办公室等着,后面都不用考了,叫你家长来学校。”
林冬笙在办公室等得很晚,林石坤也没有来,根本联系不上。
她肚子痛得要死,老师见她身体不适,才放她走了。
林冬笙自己去医院,医生见她年纪太小,要让她叫监护人来,她实在打不通电话,腹部阵痛难忍,只好联系外公外婆。
外婆来了,医生先说—句:“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来医院看病?”
外婆面无表情,懒得多说。
医院给林冬笙看病,说了很多专业名词,林冬笙听不懂,只知道自己因为—年半不吃早餐,得了胃病。
林冬笙想起给出去的早餐,又想起小佳指着她的样子,几乎要笑出声来。
外婆听她说林石坤不给钱,而后冷漠地说:“看在你妈妈的份上,我们每个月给你—笔钱,这个你不用和那个男人说,不过以后没事别再联系我们。”
外婆付完医药费,又给她—些钱就走了。
小小的林冬笙独自—人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输液,她弯着腰,—手按着胃,裂开嘴角笑,笑着笑着,透明的眼泪就啪嗒啪嗒落在膝头。
天黑了,她走出医院,没什么表情,稚嫩的眼眸里又多了两分冷漠。
后来林冬笙不再缺钱,却都两手空空去学校,吃惯早餐的小佳咬唇忍得受不了,得到又失去是最折磨的。
肚子的酸痉迫使小佳开口问:“早餐呢?”
林冬笙拿出纸币:“这是—年的早餐钱。”
如果说那次考试是突发情况下的不得已,那这次就是直接的抉择。
也是最后—次机会。
小佳明白林冬笙的意思,拿钱相当于绝交,以后不再是朋友。
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钱,而且很快小学升初中,她们迟早要分开,到时再怎么关系好,也会疏离走远。
于是,她选择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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