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灭门案
Chapter 11
下午两点, 支队的车就来到东区片区的地界,陆俨和齐昇对了一下分工, 让两边分开行动。
齐昇把自己队里的王志申调来给陆俨, 负责将东区分局现阶段调查的结果跟支队做个简单汇报,陆俨清点了人手,让李晓梦和张椿阳过去帮齐昇。
技术也分成两组, 一组冯蒙带着程斐, 和东区分局一起到高世阳家里搜查取证,另一组则是薛芃和孟尧远, 去李兰秀家里二次取证, 速战速决, 稍后还要去高力鸣和钟钰家里。
任务分配完, 两边人马很快分头行动, 就在赶去李兰秀家的路上, 陆俨接到实验室许科拨过来的电话。
“陆队,我们已经针对痕检科送来的衣物进行毒检,结果已经出了, 贴身衣物上果然验出百草枯毒素, 而且毒素有新有旧, 旧的已经陷入纤维里层, 应该是有人多次将衣服浸泡在百草枯溶液里。”
也就是说, 给李兰秀下百草枯的人, 的确是通过清洗衣物这道工序来完成的。
那么这个人就一定要经常出入李兰秀的家才行, 而且洗衣服需要一段时间,他每次去应该都会待超过一个小时。
这之后,王志申便开始跟陆俨汇报东区分局的调查情况, 陆俨用手机开了三方会议, 让坐在另外两辆车上的薛芃、孟尧远,和方旭、许臻一起听。
东区分局已经第一时间调走了小区监控,注意到在李兰秀去世前两天,曾有一男子前去探望。
而监控拍的很清楚,这名男子正是高力鸣。
他穿着一双运动鞋,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而后在李兰秀家里停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打车离开。
小区门口的监控还拍到高力鸣乘坐出租车的车牌号,通过叫车的记录,发现高力鸣上车后直接回了自己家。
也就是说,这是李兰秀生前最后一次见到高力鸣。
至于高力鸣回家后出没出过门,去了哪里,还需要进一步调查高力鸣和钟钰所住小区的监控。
随即王志申就讲到高世阳和李兰秀退休前的工作,东区分局的同事曾经去他们之前工作的企业问过,无论是化工厂还是质检公司,这十几年都没有出现过化合物中毒的事件。
不过据一个在厂子里干了很多年的老员工说,高世阳退休前曾经跟他念叨过一事,说大概在三十五年前,江城南区的郊区靠近村落的地方,曾经有过一家工厂出现过毒气泄漏事件,据说闹得很厉害,牵连也广,不仅厂子里有职工死亡,还牵扯到附近一所小学。
王志申转述道:“这件事后来我们也去南区的村落问过村民,他们也是听老人们提过,说那时候距离工厂最近的是一所小学,好多村民的孩子当时都在上课。毒气泄露后没多久,大家就感到身体不适,集体送到医院。幸亏距离化工厂有一段距离,中毒也不算深,在吸氧、输液之后很快就缓过来了。”
村民们还回忆说,当时的事故原因好像是因为铁桶爆裂,内部原料喷出引起,更详细的原因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也都是听老人们念叨的。
这事之后,当时在那家小学念过书的很多村民,后来都出现了呼吸系统的问题,持续多年,也一直怀疑是和那次泄漏事件有关。
只是那时候医疗技术有限,这样的猜测也拿不出根据,而且在毒气泄露之后,政府就介入调查,工厂很快关门,他们想追讨也不知道该找谁。
这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查到这一步,已属不易,而且厂子关门多年,当年的所有记录早就找不到了。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
陆俨忽然问:“都这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还是高世阳上一个工作单位的丑闻,这种事一般都会避讳,为什么高世阳还会和后来的同事提起?”
王志申说:“因为高世阳是那次毒气泄漏事故的功臣。当时就是高世阳负责带队善后的,因为应急处理得当,在短时间内减伤害降到最低,还因此上过报纸。据高世阳退休前的同事说,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会受到后来工作单位的重用,一进去就是主任。”
虽说是功臣,可那次泄露事故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算有人因为立功而“受益”,这种张扬也是建立在他人的悲剧之上的,而且过了那么多年,还跟后来的同事提起年轻时的“风光”,显然高世阳对个人成绩的看重,远远大过那几条人命。
陆俨一边听王志申描述情况,一边翻看东区分局做的调查副本,很快就翻到李兰秀那一页,说:“李兰秀也曾经是这家工厂的员工,那她和高世阳应该是在这期间就认识的。”
王志申接道:“对,两人是在毒气泄漏事件的第二年结婚的,然后李兰秀就和高世阳一起去了新的工厂,直到二十年前,高世阳又换了另外一家工厂,李兰秀也去了第三方质检公司。”
这时,手机另一头始终没开过口的薛芃,忽然问道:“那两人的儿子高力鸣呢,他是不是领养的?”
王志申先是一怔,随即说:“的确是领养的。我们调查过,高世阳和李兰秀一直没有后代,差不多是在三十年前收养了一个男童,就是高力鸣,他当时只有五岁。”
“薛芃。”陆俨说:“你们还记不记得,在陈凌案里找到的那张纸条?”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我们的故事,要从三十五年前讲起。”
而三十五年前,刚好就是高世阳和李兰秀工作的工厂,发生毒气泄露事件的同一年。
孟尧远“嘶”了一声,说:“不会是巧合吧,都是三十五年前。”
另一边,方旭接道:“而且之前调查陈凌案的时候,钟钰就说过,她和陈凌的父母都曾经是化工厂的工人,因为父辈认识,她们才保持着朋友关系。不过钟钰的公婆,也就是高世阳、李兰秀,一直都不赞同钟钰去看陈凌。”
许臻忽然问:“那钟钰和陈凌的父母,和高世阳、李兰秀会不会也是老同事?”
薛芃:“很有可能。陈凌的档案上也提到过,她的父母在化工厂关门之前就死了,但死因是什么,会不会和毒气泄漏有关?如果真是这样,两个案子似乎就能联系起来了。”
此言一出,三辆车上都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直到王志申问:“等等,我有点晕,陈凌是谁?”
孟尧远很快给王志申科普了一遍。
陆俨听着两人的对话,思绪早就飘到窗外。
经过东区分局一天的调查,似乎又为这幅案件拼图找到了几块碎片,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可以将这些讯息串联到一起。
钟钰和陈凌是朋友,而且除了钟钰,没有人去监狱看过陈凌,可见两人的友谊。
根据陈凌案的种种迹象,足以看出陈凌这人城府很深,而且不是轻易与人交心的性格,能和她做朋友的,也不会是一般人,更不可能是仅凭朝夕相处就能建立起关系。
钟钰、陈凌自小就认识,保持了三十多年的友谊都没有断,这一点实属不易,可能是因为彼此朋友都不多,所以才额外重视这份感情,又或者是有什么共同的经历、遭遇,才会捆绑的如此牢固?
高世阳、李兰秀不赞成钟钰每个月去探望陈凌,但钟钰不听,可以想见,钟钰和公婆一定因为这件事讨论过多次,还起过争执。
那么在这样的关系中,高力鸣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是赞成,还是反对?
还有,如果陈凌写下的“三十五年前”那句话,指的就是化工厂毒气泄露,那么陈凌父母的死很有可能就和此事有关,那么同是化工厂员工的钟钰父母,会不会知道其中的内情呢?
陆俨正想到这里,这时,就听到薛芃在手机那头问:“小王,钟钰的背景你们调查过了么?”
王志申说:“哦,调查了,钟钰也是江城人,不过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着父母在历城生活,差不多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她父母去世了,她才自己回来的。”
跟着父母去了历城多年,父母去世后,又自己跑回来江城?那么在钟钰去历城的这些年里,她和江城的陈凌,一直都是远距离联系?
陆俨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似乎陈凌和钟钰的关系,才是串联整个案子的关键性线索……
另一边,薛芃也不再发问。
孟尧远和方旭、王志申,一直在顺着现有的线索进行讨论,薛芃却同样看着窗外,在脑海中拼命回忆着陈凌案的种种细节。
陈凌案最明朗的部分就是自杀和安眠药,这两者已经没有推翻的可能,但这个案子却留下几个疑点。
比如“三十五年前”那句话,比如那瓶湖水,还有陈凌写在本子里却又撕掉的那张纸,后来还是孟尧远进行笔迹分析,才将那句话显露出来。
——“悭贪者报以饿狗。”
这句话不像是自创的,会不会有出处呢?
薛芃拿出手机,将它输入到浏览器里,很快就浮出一串搜索结果。
原来陈凌写下的只有半句,后半句则是:“毒害者报以虎狼。”
……
数分钟后,一行人来到李兰秀住的小区。
警车停靠的地方,外面围了一圈警戒线,但附近不少居民都在好奇的驻足围观,这和李兰秀的尸体被抬出来的那天情形完全相反。
那天,所有人都知道死了人,还有尸体,没人敢出来,但今天不一样,最初受到惊吓的恐惧感已经淡了,余下更多的是猎奇和八卦心理,而且纷纷拿着手机,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录视频。
陆俨很快将任务分配下去,留下几个人负责案发现场的现勘秩序维护,其余的人继续走访调查,除了邻居,还有附近的商户,包括街道居委会。
而且调查的时间线要往前推二十年,所有知道或者听李兰秀提过年轻时工厂里故事的信息,都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等部署完,陆俨让王志申给齐昇去个电话,将车上讨论出来的新进展告知齐昇,让他们结合化工厂往事一起走访调查。
这时,已经换上防护服的薛芃走了过来,将手机递给陆俨:“这是我刚才搜索到的。”
陆俨低眸一看,怔住了。
薛芃轻声说:“陈凌只写了这句话的前半句,写完之后还撕掉了。而后半句刚好提到了‘毒害’,不知道和这个案子会不会有关。”
“其实我也在想两个案子之间的联系。”陆俨抬了下眼皮,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有预感,这次取证会将整个案子再往前推进一步。”
薛芃笑了下:“拭目以待。”
很快,薛芃和孟尧远开始第二次取证。
这一次不同于上次,上次是摸索,整个案件的详情还不了解,就连李兰秀的确切死因都不知道,取证都是浮于表面,但这次却有了新的目标。
薛芃第二次进入李兰秀的卧室,和孟尧远一起针对贴身衣物进行快速的毒性测试,再将衣物分批装进物证袋。
然后,两人又开始围绕着洗衣机取证。
孟尧远正在装洗衣液瓶子,薛芃打开一个洗衣凝珠的盒子,随手拿了一个出来,轻轻一捏,发现上面有很细小的针孔。
薛芃又换一个拿起,捏了捏,同样有针孔。
孟尧远也看见了,转头叫道:“陆队!”
陆俨走上前,薛芃示意道:“每一个洗衣凝珠上都有针孔。还有,这些洗衣液也不太对,好像有点稀。应该是下毒者提前将百草枯稀释过,再注射到这些洗衣用品里搅匀,而他本人根本不需要在场,只要李兰秀洗衣服,就会接触百草枯。”
陆俨安静了几秒,目光向四下看了一圈,说:“李兰秀有两个洗衣机,一个大一个小。”
“小的是用来洗内衣裤的,大的就是其他分类……”薛芃说接道,只是话才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她很快又从角落里找到两盒洗衣凝珠,拿起来几个捏了捏,随即喃喃道:“原来如此……”
陆俨问:“怎么?”
薛芃说:“这个人只在洗内衣裤专用的洗衣液和凝珠里做了手脚,因为贴身衣物会直接接触皮肤。你看,像是这种用来清洗大件衣物的就没事。”
孟尧远很快打开小洗衣机的盖子,从内缸的小孔里,蘸取一些污垢出来,装进试管,说:“如果有毒,这些污垢就能验出来。”
陆俨:“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薛芃问。
“李兰秀是将内衣和外衣分开洗的,而清洗外衣的洗衣凝珠没有下毒,那么她脚上的腐蚀反应是怎么来的?难道她将内衣和袜子放在一起洗?”
薛芃一怔。
按理说,李兰秀要是这样在意衣物卫生的人,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应该会将袜子和大件衣物一起清洗。可这样一来,袜子上就应该沾不到百草枯,那么李兰秀的脚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直到陆俨目光一转,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盖着盖子的电动洗脚盆,脚盆旁边还放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面透出很多中药泡脚包。
陆俨一顿,说:“看看那个泡脚桶,还有旁边的药包。”
孟尧远立刻上前,将泡脚桶的盖子打开,味道一下子涌出来,中药味很浓,而且脚盆里还残留着药渣污渍。
孟尧远从里面刮取一些出来,再将中药包一起打包。
等陆俨回到客厅,脑海中的思路已经渐渐清晰。
其实要想知道是谁给李兰秀下的毒,就要从毒物的来源着手去查,看看这家人到底是谁向非法渠道购买过百草枯。
虽然几年前国家已经明令禁止百草枯水剂的使用和出售,但是截至今年,有些店铺和企业仍在秘密生产、销售百草枯,而且还给它换了其它名字。
有人说,百草枯是死亡之水,死亡率可以高达90%,很多人因为无知,根本不了解其毒性和威力,就因为和家人或是爱人赌气,便喝百草枯闹自杀。
刚喝下去几个小时到半天的时间,都不会有症状出现,人还是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该吃吃该喝喝,接着二十四小时之内,口腔才会出现溃疡,一张开嘴,就能闻到臭味儿。
而在这之前,很多人并不会当回事,没有及时就医,便错过了抢救的黄金时间。
然后,不仅是口腔,嘴和脸也会开始溃烂,随即蔓延到身体里的各个器官。
从有症状开始到死亡,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有的中毒者,因为家人有足够的钱去支付高额的抢救费用,可能一、两个月才会死,但肺部的纤维化是不可逆的,百草枯也没有解药,所以无论如何用药也只是缓解痛苦,直到呼吸衰竭而死。
而它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中毒者始终都很清醒,知道自己在经受什么样的痛苦,可他却因为呼吸衰竭,有口不能言。
思及此,陆俨转过头,看向摆在客厅长条柜上的全家福。
全家福里,一家四口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很真实,如果不是李兰秀毒法身亡,又有谁能想到这些笑容背后暗藏的杀机呢?
陆俨盯着全家福看了许久,一动不动。
直到薛芃出来,问:“在想什么?”
陆俨一顿,醒过神说道:“哦,我在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这个下毒者,会选择用百草枯了。”
陆俨转过身,和薛芃的目光对上:“他就是想让李兰秀到死都保持清醒,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走向衰败。而且在毒性已经被稀释过的情况下,李兰秀中毒后的所有症状都会变得很缓慢,很像是得了慢性病。李兰秀再了解化合物,都不会想到自己是中了百草枯。就算她意识到这一点,也难免会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等到真的确定是这种毒,已经晚了。”
听到这里,薛芃心里受到震动,好一会儿没说话,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
她看向那张全家福,过了许久,声音才从口罩里发出:“会是什么深仇大恨,令一家人自相残杀,一定要用这方式做了断。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懂……”
就在这时,陆俨的手机响了起来。
陆俨将电话接起来,应了两声,眉头就皱了起来,眼神也沉了。
电话很简短,不过十几秒钟,等陆俨挂断,薛芃便问:“看你的表情,是不是齐队那边有消息了?”
“嗯。”陆俨说:“是冯科发现的,在高世阳吸的香烟里找到了水银。”
香烟?
薛芃瞬间说不出话了。
陆俨一声冷笑:“还真是别出心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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