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次放假时,小叶子班的家长群里都可热闹了。
家长们交流什么时候一起带孩子玩啦,小朋友们借了爸爸妈妈的手机,发送想念老师和小伙伴们的语音啦……
可今天,安静得吓人。
这踏马的叫人说什么!
直到车子驶出青叶幼儿园所在的行政区划,不少家长脑子里还嗡嗡的,活像同时有十八面牛皮大鼓在响:
廖初喜欢男人。
余老师也喜欢男人。
他们两个是一对。
嗯。
好像挺配……个屁啊!
如果说之前廖初坦白性向,大家还能够相对平静地接纳,那么余渝自爆,就真的不能保持冷静了。
常言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是因为事儿不落在自己头上,所以好坏都无所谓。
可现在是,我崽子的老师搅基啊!
虽说性向天定,但大部分人还是希望子女能够跟异性结合,生儿育女。
要是天天守着这么个老师,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机灌输什么特立独行的危险思想?
这话题不方便在家长群里讨论。
回去的路上,佳茗妈妈就听见微信提示音响了。
打开一看,是她之前建的那个“小叶子班点心采购群”,里面一共有十位小朋友的家长,都是经常从廖记餐馆买点心的。
因为拉了小群,交流频繁,大家的关系要比大群里的其他人更亲近一点。
有个小朋友的妈妈就说:“这可太出人意料了,你们怎么想的?再开学,怎么办呀?”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小朋友们要跟着余渝那一组老师上完大班。
还有两年呢。
佳茗妈妈皱了皱眉,还没打完呢,就见胡有才丢出一条语音来。
她按了文字转换。
“反正我不管,我儿子的交流障碍是余老师治好的,心结也是余老师帮着打开的。
廖老板的人品也没得说,反正以后余老师去哪儿,我们家耀祖就去哪儿!”
在来青叶幼儿园之前,胡耀祖小朋友简直就是猫嫌狗厌,整个别墅区都没有爱跟他玩的孩子。
可现在呢?
不光交到了朋友,还有了爱好!活脱脱就是个正常孩子了。
那教大鼓的老师说了,耀祖有点天分!
听见了吗?我儿子有天分!
所以,喜欢男的怎么了?
喜欢女的又怎么了!
能顶起事而来就成!
之前别的幼儿园爆出来的老师们的丑闻,不也都是异性恋吗?
也没见高贵到哪里去!
不就喜欢个男人嘛,又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跟你们告白了,看吓得这熊样儿。
怂包!
有家长就说了,“耀祖爸爸,话不能这么说,你家耀祖是确实得了好处了,可咱们得从大局出发,整体考虑啊。”
下面就有几个人跟着附和。
“放屁!”胡有才从来就不掩饰自己没文化的背景,脾气上来了,管你是不是孩子家长,照喷不误。
“听听你说的,这叫人话吗?小叶子班十八个孩子,余老师没照顾到哪一个?又偏向了哪一个?
还我家耀祖得了好处,你家没得吗?你家孩子上课时被扔出来了还是孤立了?
你们倒是指名道姓说出来给我听听!
有本事别弄这些阴阳怪气,老子看不上!”
被骂的家长恼羞成怒,“耀祖爸爸,你怎么能说脏话呢?”
太没素质了!
胡有才继续发语音,破锣嗓子喊得都破音了。
“还说脏话,这要是在我们老家,像你这中不分好歹,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货色,挨打都是轻的!”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老子懒得理喻!”
你读书多,我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几个家长自诩上流人士,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中莽汉骂街式的阵仗了?
原本还想据理力争,可眼见胡有才如此暴烈,都吓得鹌鹑也似,不敢吱声了。
没了对手的胡有才也偃旗息鼓。
群主佳茗妈妈跳出来打圆场。
“耀祖爸爸性子是急躁了点,但话糙理不糙,说的确实是大实话。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自然该一码归一码,抛开余老师性向的问题,谁能挑出一点毛病?”
一群人不做声。
确实挑不出来。
不然大家当初也不至于挑了一圈,最终选定青叶幼儿园。
余老师人长得好,性格温柔又耐心,还顺带帮忙辅导心理,小朋友们一天不见就想……
朝夕相处的孩子们远比大人的感受更直观,也更真实。
佳茗妈妈继续道:
“说到性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本来同性恋和异性恋、无性恋什么的,都是正常现象。
就好像人有那么多肤色,口音、五官,各不相同,总不能因为有的人跟大多数人长得不太一样,就说人家不是人了吧?
说白了,也就是谈恋爱嘛,人家也没影响谁,咱们也不该这么固步自封的。
国外不是好多国家都可以结婚了吗?可见确实不碍事。
想必将来咱们群里也会有不少人送孩子出国留学,那外面的环境更复杂,这中事情更多,难道就闭耳塞听?”
现在有老师喜欢同性,你们跑了。
那将来要是有同学、同事,甚至是领导喜欢同性呢,也跑?
到底是谁怕谁!
除了胡有才很捧场地发了个大拇指外,群里老半天没动静。
胡有才把这段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啧啧有声。
真不愧是文化人啊。
自己急了就骂人,看看人家,说的一套一套的,真像那么回事儿!
“爸,你看什么呢?”
胡耀祖好奇地问。
胡有才揉了揉他的大脑袋,“没什么。”
顿了顿,又貌似不经意地问:“你们余老师和廖叔叔谈恋爱了,你怎么想的?”
胡耀祖眨巴着眼,满面茫然,“啊?”
还能怎么想?
就,恋爱了呗。
大人不都恋爱吗?
小朋友愁眉苦脸想了半天,也没抓住重点。
半晌,试探着问:“他们结婚的话,我能去当花童吗?”
胡有才:“……”
你这个切入点就很另辟蹊径啊。
然而胡耀祖仿佛被打开了问题匣子,小嘴儿叭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那他们以后也会生小宝宝吗?可是书上不是说,只有女孩子才能生小宝宝吗……”
胡有才就觉得自己脑袋瓜子嗡嗡的。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强行把儿子的大头扭过去,“看你的动画片吧。”
问得挺好,以后别问了。
群里又有家长道:
“佳茗妈妈,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可想和做,是两码事啊。”
“对啊,就算外面有,孩子现在也太小了,以后再让他们知道也不迟啊……”
“就是,万一以后他们遇不到呢?”
大部分家长都这么想的。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佳茗妈妈不赞同:
“我不这么认为。逃避才是下下策,你越避之不及,越恐惧,现在越封闭,以后孩子突然接触到,就越容易心态失衡……”
孩子的基本三观应该从小培养,因为他们会模仿,会潜意识接受周围人和事的态度:
周围人觉得同性恋该死,一味逃避,避如蛇蝎,那么在这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也会这么觉得。
但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三岁看老,真等到孩子大了,那会儿再告诉?
晚啦!
过了会儿,也有家长表示赞同:
“咱们当初选青叶幼儿园,不就是看重【开放,包容】的校训吗?喜欢同性,本来也是世界构成的一部分,是自然规律,为什么要强行剥离?”
胡有才已经顾不上自主发言了。
他只是在这几位家长说话后,迅速打上一句:“俺也一样!”
他在疯狂做笔记!
太了不起了,文化人打起嘴仗来,真给力!
要记录!
要学习!
与此同时。
一个男人看着群里不断刷屏的论战,低低骂了句。
他身边正玩魔方的小朋友抖了下,怯怯道:“爸爸?”
男人瞬间收敛戾气,勉强冲他挤出个笑,“怎么了?”
小男孩犹豫了下,小声道:“爸爸刚才不像爸爸了,有点吓人……”
男人一愣,抿了抿嘴,忽然道:“儿子,咱们明年转校好不好?”
小男孩儿傻了,愣了半晌才带着哭腔问:“为什么呀!我不要呜呜呜!”
他喜欢鱼鱼老师,喜欢张老师,也喜欢园长和其他几个老师。
还喜欢青叶幼儿园,喜欢班上的小朋友,也喜欢庆典上好吃的点心。
他不想走。
男人掏出手帕给儿子擦脸,“那个余老师喜欢男人,是个变态,咱们不让他教了。”
小男孩大声抽噎,鼻涕泡儿都出来了,“你,你乱讲,鱼鱼老师很好的。”
他不懂什么叫变态,只是本能地觉得,那不是好词。
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男人皱眉,重复道:“他喜欢男人就是不对!男人就跟和女人结婚,生孩子。”
难怪那个廖初跟白鹤他们是好朋友,哼,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感情是基佬扎堆儿。
就不是正经人!
小男孩抖了下,瘪了瘪嘴,却依旧勇敢道:“为什么呀?”
男人有点不耐烦,两道眉毛更用力地向中间挤过来,“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规矩!”
小男孩用力抿了抿嘴,跟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脸儿上满是倔强。
“可爸爸你以前也说过,规矩并不一定是对的。”
世界上小孩子那么多,也许,也许就有人不喜欢呀。
为什么一定要做呢?
大家都喜欢小猫小狗,可我就不喜欢,老师和别的小朋友也没有讨厌我……
想到这里,他用力吞了下口水,认真道:“而且,姑姑就没有结婚。”
大人说话就可以不算数吗?
这不公平。
男人语塞。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吧?
他忽然烦躁起来,“别提你姑姑。”
那就是个异端!
哪儿有女人三十多岁还不结婚的。
整天跟个孤魂野鬼似的飘来荡去,成什么体统!
男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小孩儿被吓了一跳。
可他还是很坚强地吸了吸鼻子,含着两大包眼泪,梗着脖子道:
“大人也不可以不讲理!我喜欢鱼鱼老师,也喜欢姑姑!就算你是爸爸,也不可以随便讲别人的坏话!”
说完,小男孩儿重重哼了声,用力别开肉包子脸,用后脑勺对着爸爸。
哼,你不讲道理!
我不理你了!
男人气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把这小东西提起来狠狠拍几把。
可又不舍得,只好一个人生闷气。
老子这是为了谁!
他娘的,自己生的崽子都不领情!
不同于微信群和个别家长的纠结,余渝和廖初充分借鉴了黄烈和白鹤的做法:
不听,不看,不在意。
随便指责,坚决不改,下次还敢。
两人一出校门,就把手机通讯录和微信的相关联系方式设成了免打扰。
去你们的吧。
我们放假啦!
将一直以来小心翼翼隐藏的秘密公之于众的瞬间,一直萦绕在两人心里的压抑和沉闷感消失无踪,畅快到有中近乎醉氧的快/感。
天高了,海阔了,云更白了,花也更艳了。
好像之前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的街景,也带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哪怕没有说话,两人身上轻快活泼的气息也藏不住。
后座的果果被感染,快乐地晃着小腿儿,脑袋一点一点的,挥舞着手臂打拍子。
廖初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高兴?”
果果嘻嘻笑出声,“因为舅舅和鱼鱼老师都高兴哇。”
余渝从副驾驶上欠过身来,跟她击掌,“真棒。”
小姑娘满脸渴望,“那棒棒的果果,可以多吃一块糖吗?”
廖初失笑。
你还挺会顺杆爬。
不过今天对他们来说,着实是个特殊的日子。
值得庆贺。
“可以,”廖初道,“不过下不为例。”
余渝夸张地吸了口气,冲果果做了个哇的口型。
一大一小就都高兴起来。
真好呀,可以多吃一块甜甜的糖果!
今天清江市的幼儿园和小学集体放暑假,无数神兽归家,交通就有点堵。
途经市中心那个大十字路口时,连续过了两次信号灯了,车子也才乌龟似的往前挪了几百米。
路上好多司机不免心烦气躁,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让人听了就焦虑。
可果果却很开心,笑嘻嘻道:“好像出去旅游哦,嘿嘿。”
她可喜欢大家一起坐车啦。
廖初笑道:“想出去玩儿?”
果果捧着脸点头,又摇头,“只要有舅舅和鱼鱼老师在,在哪里都好开心的。”
廖初刚要感动,又听小东西狡黠道:
“但是,但是哦,如果舅舅和余渝老师很想很想出去玩的话,果果也可以陪你们去哦!”
廖初:“……”
你还挺体谅人哈。
余渝笑出声,伸长了胳膊去戳她软乎乎的腮帮子肉。
这小家伙。
三人正闹着,路边有人轻轻敲他们的车玻璃。
是个老奶奶,卖花的老奶奶。
她穿着一身裁剪精良的旗袍,臂弯里挎着一只小竹篮,里面装满了洁白喷香的茉莉花串儿。
随着车窗下降,那裹满了浓郁茉莉花香的热空气,也悠悠涌了进来。
果果深吸一口气,惊喜道:
“好香!”
奶奶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笑眯眯问道:“帅哥,小朋友,买花吗?”
余渝欣喜地选了三串,帮廖初和果果戴上。
看了又看,就挺美。
“我是花仙子!”
果果晃动着手腕上的茉莉花,陶醉道。
两个大人都笑了。
其实廖初不太喜欢茉莉花。
尤其是这么多凑在一起,香味太冲了,熏得头疼,鼻腔也不舒服。
但是,今天不太一样。
好像一直以来让他避之不及的白色小花,也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可爱和娇憨。
他的眉眼柔和下来,忍不住将带着茉莉花环的右手手腕和余渝的左手凑在一起。
一样的。
像婚礼现场圣洁的花束。
真好。
他默默地想着。
余渝也美滋滋看了好久,“真好看!”
廖初笑了笑,抓过他的手,十指交握。
他低下头,亲了亲对方的指尖,像婚礼现场宣读誓言的新郎。
那天空。
那山海。
这茉莉花串。
甚至就连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流,都是宾客。
奶奶的视线划过他们握着的手,微微有些惊讶。
余渝用另一只手扫码付钱,眼睛闪闪发亮,忍不住大声道:
“奶奶,我谈恋爱啦!这是我男朋友!”
他的胸腔内翻滚着一股滚烫的冲动,恨不得现在就爬上车顶,大声向世界宣告他恋爱了。
快乐像不断投入硬币的许愿缸,几乎要化作流水从他身上溢出来。
他要向着每一个路人诉说,向路边的每一棵草每一朵花说,向天边铺天盖地的艳丽晚霞说:
我恋爱啦!
男朋友是个很好的人!
奶奶一愣,旋即笑了。
“哎呀,那可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