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常欢的房里,只有江圣雪和满月。
常欢这会儿已经熟睡,即便自一品红死去修养到现在,也依旧不见好转,面容苍白如纸,整个人消瘦到风采全无,江流沙看到常欢现在的样子,也很同情和难过,听说和亲眼所见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此刻,她才真的明白自己内心的感觉是叫不舍和无能为力。
“小姐,表少爷怎么会这样?就算是心上人已死,也不该是这幅油尽灯枯的样子,我从没见过表少爷这么消瘦,这么憔悴过!”龙泉小声说道,声音也带着哭腔。
江圣雪却似乎已经为常欢哭干了眼泪似得,再加上李叶苏的事,她很疲惫,疲惫的眼睛也哭不出眼泪了:“原本常欢他毫无求生意志,一心只想跟着他爱的人一起死,我们谁都没有办法!但是经过大家这段时间的悉心照顾和陪伴,常欢本已经有所好转,可桃庄却突然遭受了乱党的袭击,为了保护桃庄收留的百姓,他不得已也出了手,才令《烈焰焚祭》反噬了自己的身子,到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了!”
“夫人要是看到她最疼爱的侄儿变成这幅样子,一定心疼死了。”龙泉抹去眼泪,沉声道。
“因为二弟和绫罗的事,比起之前,他已经好很多了,生怕自己的萎靡也感染到二弟,令他也步入自己的后尘!唉!一切就看命运和常欢自己的坚持了!”江圣雪叹道,“常欢的事没让我娘知道吧?”
龙泉无奈的说道:“谁敢告诉她啊?都瞒着呢,这次我们来,也是用了其他的借口,无论是哪件事,夫人都不知道!”
“那就好!田药大哥的葬礼,还顺利吗?”
“很顺利,但这件事,没有瞒着夫人,夫人原本很伤心,但是有老爷陪着,精心照顾着,相信不会有事的。”
江圣雪欣慰的勾了勾嘴角:“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等常欢稍微再好一些的时候,我会和夫君,带着他回江家堡去看望娘亲的。”
常欢翻了个身,被子脱落肩膀,手也掉落床沿,江圣雪急忙为他盖好。
江流沙也在同一时间前去将常欢的手放回被子中,却是入手冰凉,顿时一阵难过,他明明练的功是灼热无比的,身子总是透着一股温暖,像这种气候还有些冷的时候,谁会不愿意接近他呢?
可是现在……
江流沙心情沉闷的回身坐在了桌子旁,江圣雪看到她现在看常欢的眼神,就像自己前段时间看常欢的眼神一样。
便笑着摇了摇头:“流沙,你也不必太担心,如果常欢他自己不放弃,就一定会撑住的。本来三弟明日大婚,二娘又要举办葬礼,江家堡一定会有人来,他也不想让江家堡的人看到自己这么憔悴的样子,一时难以面对,便强迫自己喝了桃花茶入睡了,但也许是他不想体会这一夜的悲凉和压抑,二娘的死,整个桃花山庄的人都难以入睡!不过听守夜的丫头说,常欢觉短,有一点声音都会醒,他总是睡不踏实!”
江流沙点了点头:“世母已经吩咐准备饭菜了,要不要也叫醒常欢?”
“他吃不了几口的,多吃一口都怕全部吐出来,还是不要折腾他了。”江圣雪柔声道。
江流沙重重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不喜欢看到常欢这个样子,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她不习惯,也不喜欢,更不想让常欢就这样失去属于他的光芒和荣耀。
贺无暇走后,武月贞说道:“既然如此,一切照旧!飞盾,你去南厢苑,告诉老爷明日先办喜事!流星,你去厨房,看看饭菜备好了没,再叫玉翘去通知各个房里的人!”
皇甫风回到西厢苑,看到江圣雪和满月都不在,便猜到江家堡的人已经来了,刚要去常欢那里,玉娇便拦下了他,提醒他江家堡来的人只有江流沙和龙泉,皇甫风便决定留在西厢苑等江圣雪回来。
玉娇听满月说过江流沙对皇甫风有爱慕之心的事,只是想要提醒自己的风少爷做好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干脆就不去了,于是问他为什么那么怕江流沙,见她这么问,皇甫风也猜到了定是满月把江流沙喜欢自己的事告诉过玉娇和玉翘。
于是皇甫风告诉她,自己不是怕江流沙,也不是故意躲着江流沙,而是不想处理他本就没在放眼中的麻烦事。
自流星和飞盾先从武当驿站回桃庄后,流星就把桃庄上下准备喜事的事告诉了无鱼,而无鱼一直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他也知道这喜事跟喜全无关系。
直到半个时辰前李叶苏去世,无鱼才觉得吊住自己最后的一根绳子也彻底断裂。
赤行魅姬留下的毒香洗刷不去,凤绫罗因为自己赴死令皇甫云十分悲痛,现在李叶苏因为取衣服才会遇到东方闻思,下人们的惧怕,日后裹在密不透风的布里像个瓷娃娃,既不能踏进人群,也不能加入战斗,更不能重握孤黑剑,无鱼感到内心被扔进一根又一根的火把,燃烧的也愈发猛烈,直到随着李叶苏的死亡、皇甫雷被迫娶妻,这煎熬的心才化成一片灰烬。
毫无生机。
死,是他此刻的念头,第一次,他是真的觉得只有死亡才能解脱自己的困境,此刻他多少也明白了凤绫罗赴死时的心境。
他们都有着不想再拖累的人。
即便武月贞只是吩咐厨房做些简单的饭菜,可在江流沙和龙泉眼中却是十分丰盛的,她们知道自己是客,所以无论在何等情况下桃庄都不会怠慢。
龙泉看到前来吃饭的人屈指可数,便叹了口气,本是可口的饭菜怎么吃着也不香了。
武月贞自是注意到了龙泉和江流沙的尴尬,于是说道:“圣雪和满月累了一天,也没有胃口,但她们想陪着娘家人,所以你们作为娘家人多少也要吃一点才好啊!”
龙泉挤出一点笑意:“倒也是,姑爷和云雷两位少爷呢?”
“风儿去守着常欢了,那里总是离不开人,等着守夜的丫头吃过后,才去换他!云儿现在也无心任何事,这会儿该是陪着雷儿和你世伯一起守着他二娘的尸身呢!”武月贞说道。
饭桌上的人除了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也就只有江圣雪、武月贞、满月和玉翘,安管家和常欢房里守夜的丫鬟,本来上等丫鬟也不能与主人同坐,更别说中等和下等丫鬟了,但是就这么两个人,自然便不用遵守规矩了。
龙泉叹道:“连三位爷都不在,倒是怪冷清的!”
“无鱼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总之流星忙完自己手里的事就找他去了!青天在南厢苑守着雷儿的娘,飞盾应该也在那边守着了!”
“夫人,您辛苦了。”
武月贞摇了摇头:“大家都很辛苦!谁的心里,又不苦呢!对了,为何江大哥没来?”
“他怕不便跟我伯母解释,再多想心生郁结,就嘱托我替他来道喜,来……”江流沙叹了口气,喜事过后就是丧事,虽说并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眼前就在经历这样的事还是叫涉世未深的江流沙感到不知所措。
流星从厨房出来,端着一壶酒和两小碟下酒菜,去了无鱼住处。
“无鱼,庄里备了酒菜,是为流沙小姐和龙泉姑娘接风洗尘的,你也出来吃点吧!”没有得到回应也在流星的意料之中,他笑道,“就知道你不想出去,所以我特意给你端来了,多少你也该吃一点!”
流星只觉得夜里的冷风有些刺骨,连他这样的高手都愈发的心寒起来,更有不好的想法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在他威胁着无鱼自己要推门而进并未得到回应后,便一掌推开了房门。
黑暗的房间里他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以无鱼的功力,不会睡得这么死,便猜测他一定是出了事,手忙脚乱的点了灯后,才看到无鱼平平静静的躺在床上,还穿着那件密不透风的里衣,外面也穿着他常穿的黑色衣裳。
流星看不出来他是在睡觉,还是出了事,便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小心翼翼的去探他的呼吸,他的呼吸很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暗叫一声不好,便用力掰开他的手,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药的瓶子被他死死的握在手中。
流星的腿有那么一瞬间吓得发软,几乎站不起,喊着无鱼的名字也再发不出声来,直到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头,才算清醒过来,随后他急忙抱起无鱼冲去了殷储的房间,在殷储因为年迈承受不住疲惫已经睡下中惊醒了他老人家。
殷储说无鱼服下的是毒药,但或许是留香渡的原因,这毒药扩散的很慢,殷储才得以在剧毒扩散到心脉前及时救了他,却是身子太过疲惫,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让他们离开,自己躺下便沉沉睡了去。
流星只觉得身体和心里都是异常的疲惫,为了皇甫雷明日的婚事而奔波了一天,又因李叶苏的去世而心忧,现在又眼见着无鱼自杀,他抱着还没清醒的无鱼回到房间,便一直静静的守在床边,身心俱疲,因为后怕一直心有余悸。
到了四更天的时候,皇甫青天便让皇甫云送皇甫雷回房去休息,养精蓄锐等待明日去武当驿站接亲。
现在皇甫青天正抱着李叶苏的尸体,她在他怀里睡着,那是她的心愿。
皇甫云送皇甫雷回星天战,皇甫雷让皇甫云也回去好好歇着,明日还要陪自己去接亲,皇甫云便也回北厢苑去了。
这边皇甫云抱着锦盒难以入睡,那边的皇甫雷也同样惆怅的入枕难眠。
李叶苏从去世到现在,让皇甫雷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困,也不再痛苦的生不如死,就像身上捆住第一根绳索时是想挣脱,可是被越来越多的绳索捆住,他只想适应,只想任由这些冰冷的绳索拉扯着自己。
直到他突然明白,自己再也没有了母亲,便觉得内心很堵得慌,方才失去了知觉般的心总算有了感觉,他思念母亲,思念这个无论对其他人多么刻薄却永远对自己都那么疼爱的母亲。
他坐起身来,看着布置好的新房,也不想弄脏了这里,便悄悄地离开去了南厢苑,他想在南厢苑的院子里待上一整夜,陪伴着母亲的亡魂,反正天也快亮了。
可他却看到一个比他先进来的身影,正将一根绳子吊在一棵树上,然后脚下的石头滚开,无声无息,她挣扎着,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那是庄儿,她要上吊自尽。
皇甫雷一个飞身过去,便将庄儿救下,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咳出声音,就着月光,也能看到那娇嫩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红痕。
皇甫雷没有说话,也没有质问她为什么要做傻事,因为他知道,庄儿特意选择在南厢苑自尽,是为了跟自己的母亲去黄泉路作伴。
庄儿知道自己被皇甫雷所救,眼里却没有一点喜悦,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留恋了,哪怕是半点悲伤。
皇甫雷没有抱着她回她的房间,而是送去了春映和秋映的房间,庄儿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皇甫雷难过的握住她的手:“庄儿,你要好好活着,我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你的,若是连你都去了,我更无法跟娘交代!”
看着庄儿愣愣的看着自己,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焦距,还笑着唤了一声雷少爷,他便点了庄儿的睡穴,让她能睡得安稳些,还让春映和秋映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再去做傻事。
皇甫雷只觉得心中无比郁闷。
星天战的新房,南厢苑,还是丫鬟的房间,亦或是桃庄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在哪里,他都觉得透不过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他却只能沉默。
或许是酒喝的不够多,我才会如此清醒,皇甫雷如是想道。
走出桃花山庄,像是幽魂一般,却是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