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二弟,你不能去。”
“不行,二哥,要去也是我这个最没用的人去。”
裴森和裴林兄弟两个一脸着急, 不约而同地开口。
裴渡浅浅笑了下, “你们别急, 仔细听我说。”
“大哥腿脚不便,平日里走路都要小心些, 上战场从军打仗, 定然是不能让你去。至于三弟, 除了芙儿,你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断然也没有让你去从军的道理。战场上刀剑无眼, 便是让你去了,我们也不放心。”
往日总是调皮捣蛋的裴林, 听了裴渡的这番话,哭着鼻子道,“可是, 二哥你马上就要参加院试了, 你辛辛苦苦读书这么多年, 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要是让你去的话, 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心血都白费了!”
“还有, 你说战场上刀剑无眼, 那你去了也会受伤呀!”
做出这个决定, 并非头脑一热想出来的,裴渡早有思量。
“军营里不止是有士兵,我比你们多读几年书, 或许可以使些法子,便是去了边关,也不一定要拿着刀上场杀敌。再者,父亲从军之前,我跟着父亲习了几年武,父亲走后,我也没荒废,跟着二叔又练了几年,老祖宗留下来的兵书我也看过,便是去了战场,也比你们多些自保的能力。”
“还有,十年前父亲从军,此后只传回他战死沙场的消息,没能够见到他的尸骨,是娘一直以来的遗憾。我记得父亲当年就是去了西北,我去参军,恰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看能不能打听到父亲的消息。”
裴林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二哥,你是读书人,我说不过你。”
他转而看向裴母,“娘,您说句话啊,千万不能让二哥去从军!”
听到征兵的消息到现在,不过半下午时间,裴母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十年前,她的丈夫死在了战场上,十年后,她的亲儿子又要去从军。
一阵巨大的悲痛从心底深处涌出来,如汹涌的潮水,快要把裴母淹没!
是不是上辈子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这辈子才要这样折磨她!
可是,家里只有她一个长辈,孩子们还在等着她做决定,她不能流泪,不能撑不下去!
裴母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亲生儿子,“渡儿,去从军,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裴渡微微颌首,“是。”
裴母笑了一下,语气却是悲凉,“娘把你养这么大,你好狠的心,你可为娘想过?”
裴渡喉结动了一下,一股酸涩涌上来,“娘,是儿子的不是。”
“儿子求学也常离开家,您就当儿子是去了外地读书,过段时间就能回来。并且,儿子知道您会答应的。”
“你知道?”裴母蠕动着嘴唇,无力地重复了一句。
是啊,她会答应的。
裴渡是她的亲儿子,一贯懂事,从来不需要她这个当娘的为他操心。
裴母心里清楚,裴渡之所以站出来,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裴渡是在替她报恩。
裴森和裴林的父亲,也就是是裴渡的二叔,救过她一命。
五年前发生雨患,那是百年一遇的暴雨,一夜之间,地上的积水就有半人高。
当时,裴母差点被冲走,是裴渡的二叔冒着生命危险把她从水里拉了出来,后来裴渡的二叔去世,在最后一刻,裴母答应裴渡的二叔,要好好照顾裴森和裴林兄弟两个。
裴森的腿脚留下了毛病,无法治愈,裴母一直觉得愧疚,那么,她也万万不会让裴林去从军。
裴母深深叹了口气,“渡儿,今个是你迎娶阿纾进门的日子,便是你要去从军,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和阿纾聊一聊再做决定。”
裴渡一怔,不由得看向喻纾。
喻纾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两人静静注视着对方。
裴母虽然还没有明确答应,可她话里的意思,旁人不难听明白。
裴林急的不行,“娘,您怎么不拦着二哥呀?”
裴母道:“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先回房,让你二哥和阿纾聊一聊。”
裴母率先出了堂屋,见状,裴林和四妹裴芙也只能跟着离开。
年纪最大的裴森想要开口说些话,他嘴唇刚动了动,就被身旁的高氏碰了一下胳膊。
高氏瞪了他一眼,硬把他拉了出去。
一阵风吹来,桌子上的油灯摇曳,望着油灯下面容姣好的少女,裴渡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喻纾是她的新婚妻子,两人今日才成亲。
正如他的大嫂不想让裴森去从军一样,没有一个女子会愿意让自己的夫君冒着生命危险去到战场上。
他要去从军,对得起所有裴家人,独独对不起喻纾。
如果,他早些知道朝廷要征兵的消息,他绝对不会去向喻纾提亲。
这样,对喻纾不公平。
看着裴渡欲言又止,喻纾红唇轻启,主动问道:“你想说什么?”
此刻,裴渡声音有些沉,“阿纾,抱歉。”
喻纾看着他,“为什么要向我赔罪?”
油灯的光,流淌在裴渡的眉宇间。
他是极其清隽俊朗的长相,平日里也总是温煦清雅、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此刻,他的神情多了些冷硬和锋芒。
“我去向你提亲,却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婚礼,并且,我去从军,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会给你带来很多问题和伤害。”
“说不准我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我不能耽误你。若你想离开裴家,自然可以,我们本来就没有拜过堂,还算不上是夫妻,你不必留在裴家等我。我也会解释清楚这件事,不会让别人对你有误会。”
“当然,若你想留在裴家,也可以,我不在家,我娘也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喻纾静静看着裴渡,面前这个男人,只差一点点,就要成为她的夫君了。
她和裴渡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础,两个人在一起,也只是觉得彼此适合。可是,此刻听到裴渡这番话,喻纾鼻子有些酸。
为她自己难过,也为裴渡难过。
所有人都知道裴渡前途无量,可就在院试前夕,出了这件事。裴渡的运气也实在太差了些!
“你这话,总有种安排后事的感觉!” 喻枝克制着情绪,状若无事地道:“我第一次成亲,就出了这种事,你这是想让我再成一次亲啊?”
面上涌出歉疚,裴渡又一次道:“抱歉。”
喻纾轻声道:“我知道去从军凶险万分,但既然我嫁给了你,便没有和你和离、回去自己家的道理。”
“你帮了我很多,裴婶婶也待我很和善,还有,那些聘礼和聘银,你们给足了我面子。你们尊重我,裴渡,我也尊重你,我等你回来。”
裴渡能不能活着回来,谁都说不准。而喻纾就此离开裴家,也不耽误她再嫁人。
但,喻纾不是这样的人。
等他回来?
裴渡心头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若我没有活着回来呢?”
“没有活着回来的话,大概我会唏嘘难过几天,然后继续过我自己的日子。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可能会想起你”,说到这里,喻纾刻意停顿一下,“的那张脸!”
本该是伤感的气氛,被喻纾这么一打岔,裴渡面上不由得露出笑。
感情他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能让喻纾惦记。
接着,喻纾语气恢复正经,“除了芙儿,你娘可就你这么一个亲生儿子,怎么样,你也得活着回来!”
“ 不过,若是你回不来了,我是不会一辈子为你守寡的。”
“以两年为期限,若两年后你没有回来,我可能会离开裴家,毕竟,你都不在了,我也不能总待在裴家。”
“当然,我可以答应你,这两年内,只要我在裴家一天,我便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也会好好照顾裴婶婶。”
裴渡漆黑的眼眸,这一刻,像是被清泉洗过,温柔明澈。
他想说什么,顿了顿,还是把那些话咽进了肚子里。
他只得道:“阿纾,谢谢你!”
喻纾实话实说,“不用谢我,其实,选择留下来,也有我的私心,留在裴家,我和枝枝更安全些,也有了依靠。”
裴渡唇角噙着浅笑,显然不在意这些。
“不过”,喻纾话音一转,“其实你才是最倒霉的,若你答应娶沈教谕的女儿为妻,或许可以找他帮忙,你也不用去从军。”
裴渡摇了摇头,“朝廷要征兵,不只是我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每个人都去找县学教谕帮忙,他们也帮不过来。”
话虽这样说,喻纾在心里想,要是裴渡成了沈教谕的女婿,沈教谕肯定愿意动用一切关系帮他的。
既然喻纾成了他的妻子,裴渡也不瞒着她,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其实,去从军也未必是坏事,我娘应该告诉过你,裴家祖上是武将出身,虽然后来落魄了,但我爹、我二叔都习过武,我也如此,去战场上,其实我并不抵触。”
喻纾弯了弯眸子,打趣道:“感情你还有一颗当大英雄的心啊!”
裴渡一直比同龄人沉稳,加上他是读书人,看起来温煦儒雅。可到了今天,听了裴渡刚才那番话,喻纾觉得他其实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裴渡摇头笑了笑,朝新房走去。
喻纾跟在他后面,也进了新房。
裴渡拿出一个黑漆梨木匣子,上面有一把小锁。
裴渡打开木匣,“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
喻纾探头看去,匣子里有些碎银,还有几块银锭,约摸有八十两。
“这盒子里有八十两,除了裴婶婶给我的十两聘银,你私下又给了我十两,还有那十二抬聘礼,加上你给我准备的一套头面,也得有六十两。算下来,一共一百多两银子。”喻纾好奇地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裴渡详细地道:“在镇上学堂那几年,我每个月都会抄书,到月底年底铺子里盘账的时候,我也会去帮忙。不过,望平镇本就不太富裕,我也没有攒下来多少银子。”
“后来去了县学,就赚钱多了。我每个月都会给县城里一家酒楼和一间首饰铺子盘账,酒楼的掌柜每个月给我四两银子,那间首饰铺子的掌柜给我三两。每天下午,我还给镇上一户人家的小孩辅导功课,那户人家家境殷实,每个月给我六两银子,还有一些抄书的零碎银子,便攒了这么多。”
“虽然县学免除了我的束脩,但平日里买书练字等,都需要我自己支付。买书,倒是花了不少银子,不然的话,还能剩下来更多。”
在没有遭遇雨患之前,裴家家境还算过得去。雨患来的突然,裴家的房子、地契都被洪水冲走了。
到了云水村,裴母手里的银子,一大半用来建造屋子和送裴渡去读书,后来,又给裴森娶妻。加上裴家几口人日常的花销,到最后,裴母手里也没剩下多少积蓄。
因此,读书那几年,裴渡也没闲着,一直想办法减轻家里的负担。
喻纾眼眸瞪大了些裴渡一边读书,一边赚钱,不仅赚到了银子,他功课还那么好,可真是厉害!
喻纾感叹道:“你还没有功名,就赚了这么多,要是你有了功名,赚钱可就更容易了。”
想起以前的事情,喻纾又道:“我在魏家的时候,经常听到魏茂对周氏说你在县学不好好读书,每到下午就没了人影。周氏说你是去了不正经的地方鬼混,原来你是在给那个孩子辅导功课啊!”
喻纾有些生气,“魏茂也不嫌害臊,他才是那样的人,偏要给你泼脏水,败坏你的名声!”
魏茂是她的表哥,但现在喻纾在维护他。
看来在喻纾心里,他才说更亲近的那一个人。
裴渡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他笑着道:“无妨。”
“剩下的八十两银子,我带走二十两,剩余的你拿走一半,另一半,等我走后你给娘送去。”
一半,就是三十两。
听起来不多,可对于农家人而言,只要没意外发生,这些银子,足够三年多的花销了。
“你还要让我拿走一半?”喻纾吃了一惊,“这是你的银子,我不能要,再说了,我可以养活我自己的。”
裴渡唇角勾了勾,“你是我的夫人,我把我的银子给你,不对吗?”
倒是没有不对,但收下裴渡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银子,喻纾总觉得不太合适。
她的新婚夫君在外面从军打仗,她拿着他的银子,在家里吃吃喝喝悠闲自在,这日子,也太滋润了些。
喻纾反问道:“你不怕你走后,我拿你的银子找一个小白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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