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贺言郁换了身衣服,褪去那身冰冷且不近人情的西装,他距离温淮之又相似了一点点。
贺言郁走到别墅外,昏黄的路灯下,骑着机车的女人格外英姿飒爽。
他微微挑眉,“你给我的惊喜倒是越来越多了。”
他以前以为安棠是养在温室的菟丝花、华美囚笼里的金丝雀,毕竟她曾经满脑子除了追他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事可做。
安棠没有接话,也没有解释,把头盔递给贺言郁,“戴上。”
她载着人离开御景庄园,夜晚的春风拂过身侧,宽阔道路两旁的白色路灯疾速后退,留下一道道残影。
凛冽的风吹得衣服发鼓,同时也快吹散贺言郁的问话:“你要带我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最后,机车停在老旧的小巷子外面,这种地方破烂、肮脏、乱糟糟,与港城中心的奢华璀璨格格不入,像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
小巷深处点着灯,明亮的白炽灯光成了这片暗色地带里唯一的光彩。
贺言郁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安棠点开手机照明,带着他走进巷子深处。
老旧的店面还是卷帘门,灯光照在上面,露出的铁皮已经生锈,蹲在门口吃烧烤的年轻男人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直接说:“屋里有纹身板绘,自己挑。”
这是一家藏在闹市里的纹身店,里面隐隐还有其他声音,想不到来这纹身的人还挺多。
贺言郁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安棠,他没想到白色情人节最后几个小时,安棠竟然把他带到纹身店。
她这是想干什么?让他纹身?难道这就是想送给他的礼物?
安棠没有在意贺言郁的视线,她说:“老板,是我。”
听这语气,好像他俩还是老相识。
纹身店的老板今年三十岁,穿着洗得发白的宽松衣服,露出的手臂纹着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顿了下,抬头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安棠,身穿针织衫和阔腿裤的女士优雅高贵,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纹身店老板盯着她看了会,随即笑道:“原来是你啊。”
他的视线又落到安棠旁边的贺言郁身上,褪去挺阔西装的男人穿着薄款的灰色风衣,衣领微高,藏住他线条刚毅的下颔,那双多情的桃花眸很漂亮,让人一眼难忘。
纹身店老板立马反应过来,对安棠说:“东西都准备好了,跟我进来吧。”
他又看了贺言郁几眼。
心道。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会玩,为了证明爱情,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纹身店老板的眼神让贺言郁觉得有一丝古怪,来不及细想,柔软温热的手掌覆过来,他垂眸,看到安棠的五指埋入他的指缝,拉着他往里面走。
店里灯光昏暗,四面的墙,乃至头顶的天花板,脚下的地板,都被涂上诡异怪诞的刺青。
那些扭曲又恐怖的图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怕。
被布帘切割出的小房间里时不时传出压抑的闷哼,纹身店老板走在前头带路,说道:“今天是白色情人节,不少情侣还在里面做纹身,你们来得及时,还有一间空屋。”
他掀开布帘,安棠和贺言郁走进去,纹身店老板站在门口问:“你们是自己来?还是我来?”
屋子里的工具应有尽有,安棠转身看着他,“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行,反正你也会。”
贺言郁抬眸看了眼安棠,他没有想到安氏集团的大小姐,享誉国际的大作家,私底下竟然连纹身都接触了。
她跟自己在一起的那几年,每天都是围着他转,根本没有时间接触这些,所以……
是她以前学的。
可她为什么会学这个?
纹身店老板最后看了眼贺言郁,他记忆好,对来这的顾客都有印象。
其中印象最深的当属他们,俊男靓女,比荧屏上的明星还要好看。
女的以前有好长一段时间跟他学纹身,说是想给自己男朋友纹刺青,可惜她喜欢的人有血友病,身体状况很特殊。
他也见过安棠口中的爱人,温柔斯文,气质独特,像是天上的谪仙。
那个男人待人接物随和懂礼,他们聊过,是个很不错的人。
可时隔几年,再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纹身店老板隐隐觉得对方变得比以前冷漠了,怎么说呢,脸还是那张脸,但气质不同。
不过纹身店老板也没想那么多,人总是会变的,谁说得准呢。
房间里只有安棠和贺言郁两个人,她拿着器材准备去消毒,“你先等我一会。”
她走进内室,贺言郁坐在躺椅上,这时赵子真突然给他发了微信消息。
赵子真:“郁哥,今天白色情人节,你和小棠嫂子过得怎么样?”
贺言郁想了想早上安棠对他的亲昵,还有温柔的早安吻,束领带,开车送他去公司,以及晚上回家,她为他做了很多符合他口味的菜肴。
她还说今天可以为他破例。
偏爱似乎降临了,就像无边夜色里坠落的一片花瓣落到他的掌心。
贺言郁微微勾唇,回了两个字:“还行。”
赵子真哪能不了解他那拧巴性子,继续发信息追问:“那小棠嫂子有没有送你什么特别的情人节礼物啊?”
特别的礼物?
贺言郁随手翻阅连环画册,每一帧图案上的刺青都很漂亮,按照分类区都有详细的划分。
“她好像要给我纹刺青。”贺言郁顿了顿,问道:“这算礼物吗?”
“!!!”
赵子真咻地瞪大眼,“刺刺刺青?”
“怎么了?”
“小棠嫂子这么厉害,竟然还会这个!”赵子真发信息感慨:“郁哥,这当然算礼物啊!这比其他礼物都有意义!”
贺言郁抬眸望了眼内室,确实很有意义,比起送他温淮之喜欢的那些东西,他更愿意拥有独一无二的。
他是贺言郁,不是温淮之,既不会成为他的替身,更不会彻底变成他。
他清楚的记得,而这也是他的防线,什么三年期限约定,他不仅不会遵守,还会让安棠心甘情愿只爱他,从此离不开他。
赵子真不敢打扰他们,连忙发信息:“郁哥,你们继续,我先撤了。”
贺言郁退出微信聊天页面,恰好这个时候,安棠打开内室的门,拿着消完毒的纹身器材出来。
她戴着手套,模样漂亮的女人抬眸盯着贺言郁,“把上衣脱了,然后躺好。”
“你要给我纹画册上的这些?”这些图纹有大有小,有诡异的、恐怖的、渗人的、可爱的、古典的、想要什么款式都有。
说实话,如果安棠真要送他这样的礼物,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是。”安棠走过去,亲手脱下贺言郁的灰色风衣,温热的手指解着他的纽扣。
贺言郁坐在躺椅边沿,安棠就站在他面前,两人离得很近,他隐隐可以闻见她身上的馨香。
他微微抬眸看着安棠,凸起的喉结微滚,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专注的看着她。
这一幕,多少有点暧昧。
安棠突然想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他温柔注视她的模样,那眼神好像温淮之……
她现在有些明白贺言郁有时候在床上的恶趣味,原来喜欢拿领带遮住她的眼睛,无端生出的禁忌因子刺激又绚丽,像是引人堕入荒诞怪畸的绮色美梦。
贺言郁任她给自己解开衣服的纽扣,胸腔像是藏了大提琴,声音好听得紧。
他的眼神隐隐带笑,“不纹这些,那你想给我纹什么?”
“我的名字。”
安棠没有隐瞒,因为贺言郁待会也能看到。
贺言郁身子微僵,眼里的神色有一瞬间错愕,心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烫得他指尖发麻。
“确定吗?”
“确定。”安棠把他的衣服叠好放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用眼神示意:“躺好。”
她坐在躺椅旁,头顶上的聚光灯,在打开的那一瞬,明亮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睁不开,贺言郁下意识闭眼。
安棠看着那张脸,恍惚不到一秒,俯身亲了亲他的喉结,“放心,不会太疼。”
她拿起消毒器材,开始在贺言郁的心口纹下自己的名字,安棠的手法娴熟,神情很专注。
贺言郁说不出是身体上的疼痛多些,还是心里泛起的愉悦多些。
他渐渐适应刺眼的灯光,眸光落到安棠身上,她的头发被拢到一侧,顺着削薄的肩垂下。
贺言郁伸出指尖,勾着一缕发尾把玩,他微笑道:“只给我纹还不够吧?”
礼物归礼物,他不会拒绝,但是凭什么他的身上纹有安棠的名字,而她身上就什么都没有呢?
贺言郁突然觉得,如果把他的名字纹到安棠身上,那一定很有意思。
到底还是习惯了掌控的男人,宁可打成平手,也吃不得半点亏。
还真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会把算盘打到极致。
安棠假装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岔开话题:“你还想纹其他的刺青,也可以告诉我。”
“啧。”
贺言郁轻嗤,没再说什么,他缠着安棠的头发,一点点往上攀沿。
躺在躺椅上的男人赤着上身,肩宽窄腰,腹部结实劲瘦,漂亮的人鱼线顺着黑裤蔓延至深处,安棠离得很近,额头距离他的胸膛约莫一个拳头。
贺言郁的掌心逐渐移到她的后脖颈,带有薄茧的粗砺指腹轻轻揉着她的软肉,像是逗弄养在笼子里的鸟。
突然,一股刺痛蔓延,安棠的声音飘到耳边:“不要动手动脚。”
贺言郁被气笑,胸膛微微起伏,牵动劲瘦的腰腹。
“这么狠?”他说:“你纹的位置可是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你怕死?”
“我怕你坐牢。”
“……”
安棠抬头瞪了他一眼,简直是混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谁料贺言郁还挺开心的,用手指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放心,你不会坐牢的。”
“我会让你陪我。”
安棠:“……”
果然是疯子。
不可理喻。
“又在心里骂我?”贺言郁捏了捏她的脸,似无奈,又似轻笑,“你怎么那么喜欢骂人?我逗你玩呢。”
他说完闭上眼,手臂搭在自己的眼睛上,安棠虽然学过刺青,但到底比不上专业师父,难免带给他的疼痛时轻时重。
室内一片寂静,时而有纹身器械的声音。
时间滴滴答答走过,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安棠终于把自己的名字纹在贺言郁的心口。
她看着“安棠”两个字,伸出的指尖想碰却不敢。
贺言郁看着心口的刺青,得亏不丑,不然他脸上指不定要露出嫌弃的神情。
看到安棠这副模样,他问:“你很喜欢?”
“嗯。”
轻轻的一声,安棠看着刺青,唇角微扬。
见她这么高兴,贺言郁难得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他拿起旁边叠好的衣服穿上,安棠在收拾纹身器械,然后转身走进内室。
这时,布帘外,传来纹身店老板的声音:“欸,小伍,你干嘛去?”
“王哥,我去看看里面的人还有多久纹好,这都快凌晨了,咱们待会还要关店去喝酒呢。”
“你这小子急什么,估计快了,你别去打扰他们。”
“哟,王哥,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那屋里的情况特殊,急不得。”
“咋了?”
“人家有血友病,你说呢。”
“艹,得了这病还来纹刺青?牛逼!”
房间不隔音,外面的对话声传到贺言郁耳里,他穿风衣的动作一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郁色。
贺言郁抿着唇,看了眼内室,随即起身走出屋子,他掀开布帘,外面或站或坐好几个人,纷纷染了头发,身上纹着刺青。
纹身店的老板坐在老人椅上,搭着双腿怡然自得,见贺言郁出来了,抽了口烟,笑道:“兄弟,怎么样?没出大事吧?”
“这——”有个纹身学徒看见贺言郁,咻地皱眉,嘀咕道:“他不是贺氏集团的贺言郁吗?”
纹身店老板离他最近,听到这小子的嘀咕,问了句:“啥玩意儿?”
“王哥,他是贺言郁啊,两个月前,网上……”
话未说完,贺言郁已经淡淡的开口:“你好像认识我?”
他看着纹身店老板。
一个人就算变化再大,也不会跟以前判若两人,纹身店老板在底层摸爬滚打很多年,看到贺言郁这身凛冽锋利的气质,再加上先前自己人说的话,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那个人太温柔了,随和得像风,相处交流都很舒服。
“我认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男人。”
纹身店老板刚说完这句话,就被身边的人拉了拉衣服。
“王哥,你很少冲浪,你不知道他——”
贺言郁突然问:“他们以前来这干嘛?”
话落,同时淡淡的扫了眼旁人,不怒自威。
“这是纹身店,来这还能干嘛?”老板又抽了口烟,吐了口烟雾,“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当初听说我这刺青手艺不错,于是跑来当了半个多月的学徒,说是想亲手把她的名字纹到自己男朋友身上。”
“不过她男朋友有血友病,身体状况特殊,不能轻易流血。”
“还真是奇了怪,我现在越看你,发现你和那个男人长得越像,你真的不是他?”
如果说贺言郁刚到这时有多高兴,那现在就有多愤怒。
他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纹身店老板说的话,就像魔音在无情的嘲讽他自作多情。
所以,安棠根本不是想借白色情人节送他独一无二的礼物,而是拿他当温淮之的载体,在她心里,他什么都不是。
他的存在,只是她供来完成念想的玩意儿。
*
安棠收拾完东西,掀开布帘出来,贺言郁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纹身店老板刚从自己小弟那听完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顿时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他说:“你……你男朋友走了。”
贺言郁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安棠沉默了一瞬,心里像是明白了,她点了点头,付完钱离开。
安棠回到御景庄园已经快凌晨一点,橘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个时候,周婶和家里的佣人早就睡了,她没有开灯,借着手机的照明,扶着楼梯上了二楼。
安棠打开自己的屋子,室内一片漆黑,她正准备开灯,突然,一股大力攥着她的手腕,“砰”的一声把她抵在结实坚硬的墙面。
后背砸得生疼,痛得安棠倒吸一口凉气,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清冽又极具攻击性。
安棠拧眉,“贺言郁,你又发什么疯?!”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给我纹刺青?”黑暗里,贺言郁的神色看不清,但他的嗓音很冷,像冰窖里的寒气,冻得人浑身发颤。
“你是不是把对温淮之的遗憾,全都留给了我?”
“所以,这是他不要的东西,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