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心高悬的心瞬间着地,短时间内心情大起大落带来的怔松让她有些呆愣,看起来像是被‘紫微星’三字难住了,托她的福,六六六五体验了一把前辈的优越感,感觉自己单薄瘦削的身形在戒心面前都高大了不少。
六六六五压下上翘的嘴角,“小戒心,你初来乍到对三界诸多事宜不清楚实属平常,但好在我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所不会,放心,在我的带领下,你很快也会变成百事通,别怕,一切都有哥哥在。”
后半句话说的极快,说完后还立刻慌张的低下了头有些不敢看戒心的眼睛。
但戒心对他表达了感谢。
六六六五本有些羞耻与心虚。他有意亲近小戒心,但怕做的太过会招致厌恶,现在戒心接受他的示好,那微薄的羞耻感瞬间便化成一股热流,从心脏一路流到了四经八脉。
六六六五生前无父母兄弟,死后也无亲属,二号将小戒心交于他后,他一方面欣喜能带女鬼差,一方面未免又觉沉重,但好在小戒心乖巧又漂亮,惹人喜爱。
六六六五感觉自己这位半路妹妹可人到了极点。
戒心放松了许多,“这么说来,紫微星乃是很难得的命格了。”
六六六五一听,方才那些胡思乱想全都烟消云散,鼻孔都兴奋的喷张起来,“难得怎能形容紫微星命格,得用罕见。据一哥所说…”
戒心听到这有些不明白,出言打断了一下,“一哥?一号吗?”
六六六五颔首,“对,咱们地府六千六百六十六名鬼差的名字由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列,从一号一直排到六千六百六十六号,是咱们爷发的话,说是省事,方便。”
戒心眼前一亮,心中对她的顶头上司地府的至高掌权者阎王爷的起名风格有些惺惺相惜。
两人都是起名废。
“不过能被成为哥的只有一号跟二号,因为所有鬼差里面只有他们两个曾参加过弑神之战,刚入地府之时,我曾向一哥打听过大战细节,不过却被他以年纪大记忆力退化给搪塞了过来,不过以我多年八卦的经验来看,一哥绝对没忘,那场大战肯定不同寻常…”
六六六五可爱的小嘴叭叭叭叭的,丝毫没有停顿下来的一丝,戒心见话题越说越偏,眼看要跑到天边去,连忙喊停,“我只想知道紫微星的事,不想听这些。”
六六六五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身后小宁远侯的屋子,终于在她的脸色上看出些不对劲:“小戒心我方才便隐隐察觉出来了,你对这小宁远侯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关注,他该不会是你生前的熟人吧。”
戒心不知这算不算违背鬼差的职业准则,一时间没回他。
六六六五当了八百多年的鬼差,是不是,只消一眼便知,不过他瞧出来了却并未苛责,反倒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如临大敌遮遮掩掩,虽然地府严禁鬼差接触生前熟人,但谁让你是我们所有鬼差中唯一的小仙女呢,放心,只要你不插手人间之事,只是用眼看一看的话,你想见谁就见谁,我权当不知道。”
戒心胸口紧着的那股气吐出来,“谢谢你,前辈。”
六六六五顿了一下,随后微笑。
小戒心果然还是不愿意喊他哥哥,好伤心。
“唉,前辈听起来太正经,不适合咱们这种年轻人,小戒心你还是喊我斯年吧。”
“是你生前的名字?”戒心一笑,“哪两个字?”
六六六五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她掌心写上名字,“斯文的斯,流年的年。”
六六六五眼角瞥见几缕虚弱摇晃的虚影,晃了晃勾魂索,道:“光顾着跟你说话了,险些忘了这些鬼。”
说完双手张开,极为飘逸的飞下了墙头。工作时的六六六五一改方才谈话时亲和可爱、嬉皮笑脸,表情严肃而又正经,年轻的少年脸崩紧,整个人都像拉到最紧的皮筋,认真又细致。
院中一共有八只鬼,六六六五两指竖起用仙法熟练而迅速地将其中五只鬼用勾魂索绑住了双手,留了三只给她。
“小戒心,过来,我教你怎么用勾魂索。”
戒心颔首,飞身过去,打量着他手中的勾魂索。
“勾魂索乃地府仙器,平日里外观与普通的铁索并无不同,若是感觉累赘,还可施法将其变小收进袖中;鬼差穿梭阴阳押解鬼魂,有时会碰到成群的鬼,这时便需施法将勾魂索变长,这样便可多押一些鬼回去,也省的多跑一趟。”
戒心听得很认真,两眼极有神,“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法力足够,勾魂索便无限长,一名鬼差便可押解无数鬼魂?”
六六六五像发现了同类,嘿嘿嘿的笑,“当初我也问过带我的鬼差这个问题,结果被打了一巴掌。”
戒心莫名囧了一下,就听六六六五继续道:“不过你说的的确是对的,假若仙力充足,那么勾魂索的确可以无限延伸,但穿梭路上却途径生死峡。”
戒心敏感的察觉六六六五谈及生死峡时眉头皱了起来。她施法将勾魂索变成“生死峡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说是峡谷,其实是数万年前弑神之战后残留的巨大地缝,地处阴阳交界穷山恶水之地,煞气冲天。”
他组织了一下接下来的语言,“起初鬼差带新死的鬼魂飞跃那个地缝之时还没有异常,但不知何时起,飞跃之时,那个地缝深处便会传来一股诡异的吸力将鬼跟鬼差吸进去,受害者越来越多,地府鬼差闻风丧胆半数递交了辞职信,事情渐渐闹大,爷亲自出面前去探底。
顿了下,吸了吸气,“发现那股莫名的吸力其实是数万年前弑神之战中被杀神杀害永远留在地缝中的神仙的怨气,那些怨气经久不散渐成气候,爷无法根除,只能镇压,现在那股吸力虽然减少了不少,但仍旧存在,所以鬼差们不敢一次带太多鬼,即使是资历最老法力最深的一哥最多也只敢带三十个。”
戒心点点头,严肃道:“不过还是有危险需要格外注意对么?”
六六六五拍拍她的小脑袋,“别这么害怕,只要你一次别带太多只鬼分散太多仙力,你那点仙力足够你飞跃生死峡安然无恙的。”
“其他还有需要注意的么?”
六六六五这方面很着调,虽然他已经将生死两界的路跑了不下一万遍,但戒心问后仍旧细细思索了一遍,才道:“没了,咱们回去吧,人界最近没有战争地震旱灾水涝之类的,所以地府最近的任务还算清闲,早些回去我可以早些带你去安排住处,顺便认认其他的兄弟。”
戒心道:“好。”便提起了勾魂索,锁链看起来像是铁的,但是动起来却没有铁链的哗啦哗啦声。
六六六五闲置的那只手在虚空画了了个一人通过的圈,圈内青灰色的天空红色的土壤,是通向地府的路。
“小戒心,我在前面带路,你在后边记得跟紧,生死峡生死难料千万小心。”
考虑到戒心第一次出任务不认路,六六六五刻意放慢了行进速度,很快到了生死峡,黑红色不祥的裂缝中狂风肆虐,裂缝上方不大不小的气流肆意横卷,劲风如刀,脸上生疼。
六六六五迎着狂风黑发乱飞,站定后命令鬼魂停下,声音在风里模糊又渺远,他加大音量道:“小戒心,你第一次飞跃生死峡,我先给你做个演示,你可看好了。”
耳边空余烈风呼响,却无人声回应。
六六六五渐觉不对,扭头看去,身后只有五只虚晃不稳的鬼魂,六六六五错愕的目光定格在生死峡附近死寂的虚空,顿感不妙,“小戒心?”
…
戒心本来已经半个身子跨进了鬼门,但不经意瞥到了什么,又撤了回来,将三只鬼捆在傅剑院子中的树干上。
傅剑出门了,脸色暗沉,她心中惴惴不安,便一路尾随他。
傅剑到前院的马棚里牵了一匹瘦马,那马似乎三日都不见得能吃上一顿的瘦弱模样,根本算不上跑,那速度撑死就算快走,路上经过不少繁华酒楼,二楼有勋贵听到长街马蹄踢踏声,笑出了声。
“那不是战功赫赫的宁远侯府家的宁小侯爷吗,怎的沦落到骑着一匹快要病死的骡子上街的地步了?宁远侯府已经落难到此等地步了吗?怕不是没钱买马,诶——宁小侯爷,可需本公子借你一钱银子买马啊,哈哈哈哈~”
“所以说做人万不能不可一世,说不准什么时候大势散去,被仇家寻上门呢,咱们这位宁小侯爷以前多厉害多霸道的人物,现在仇家上门寻衅,不也一样跟那些街头的野狗一样夹起尾巴来老老实实的么?”
“亲姐姐毒害皇上,亲爹连坐入狱,亲娘玻璃心当场昏厥一病不起,家里的太夫人受刺激过度昏迷不醒,满门权贵都倒了,就剩他一个小辈,他哪还嚣张的起来,没了靠山,咱们这位宁小侯爷不过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官二代罢了。”
“宁远侯满门犯上作乱,百年世家恐怕如今真的要画上句号了。”
“宋宰相铁面无私,有他坐镇大理寺主理此案,怕是长公主再倾心他也无力回天。”
“宁小侯爷前半生猖狂自傲,行径霸道,将其他权贵世家的面子碾在脚底踩,此次必定尸骨无存。”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水的凤凰不如己鸡。
戒心一路拽着马尾巴飘,将那些话收入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傅剑却全程连头都未曾偏上一点,脸色不变,似乎并不将这些落井下石与恶毒的诅咒放在心上。
停下后打量了一眼跟前的红色高墙与金黄砖瓦,一愣,皇宫啊。
傅剑翻身下马动作老练,将马绳递给门口的侍卫,出示令牌,大步流星的进了宫。
戒心反应稍慢,回过神后已经发射性的抓住了傅剑的发尾。
手心一股薄凉顺滑的触感,戒心微微愣了愣,心道她这小师弟不愧是锦玉里堆出来的宝贝,手感真好。但没撒手,一路拽着傅剑的头发,飘进了太后娘娘的寝宫。
金碧辉煌的殿外冷风肆虐雪花纷飞,殿内大门重重一阖,那些寒冷通通隔在了门外,殿内的暖意叫人头脑发涨。
太后凤椅前铺了一层上好的羊羔绒,一位公主跪在那层绵软细厚的绒上为太后捏腿,端方优雅的脸上还残存笑意,形状美丽的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太后眼角的笑意丝毫未停。
长公主柔美的声音一直到傅剑携风带雪进来才停下。
那位公主容颜淑丽,身姿窈窕,前凸后翘又添妩媚,举手投足自带一股子皇宫的尊贵,戒心看了都觉眼前一亮,但傅剑向太后行李后却只对长公主点了点头,全程没有分去半个眼神。
“剑儿来啦。”太后端着慈祥和蔼的笑,这笑令她浑身的权势威压缓解不少,生出了一分祖孙间的亲昵自然,太后对傅剑招了招手,“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不必拘泥礼数,来,上哀家跟前来,让哀家仔细的看看。”
傅剑亲姐进宫早,傅剑儿时便常来宫内玩耍,性格霸道唯我独尊,乃是疯起来连太子都敢打的宫中小霸王。
长公主站在太后左手,傅剑站在太后右手,一左一右,女美男俊,他们周围泛起一片浪漫星光,下面宫女掩唇偷笑。
长公主满脸羞意,戒心只觉刺目——都说女子羞怯温软动人,可这位公主一笑怎恶的龇牙咧嘴,可真丑。
太后握住傅剑的手,将他冰凉修长的手指包在手心里,不容拒绝的缓缓抚摸,“一转眼,剑儿竟已不再是儿时那个在后花园里折花捞鱼爬树摸鸟的小孩了,你瘦了,想来是近些时日为了你父亲姐姐的事,费心跑了不少门路吧。”
傅剑的视线微微低垂,头颅前倾,露出一截笔直线条的后脖颈,“事情尚未水落石出,臣要抓紧时间还姐姐与父亲一个清白。”
眉头轻皱,星眸脆弱,眼眶微红,话末尾音拉长,似有话并未说完却又有所忌惮不好道破,隐忍又无奈,破碎又坚强。
长公主当场捂着胸口,失声叫了一声,太后瞪她一眼,“平白无故的叫什么。”
长公主双颊粉红,好一阵羞恼,搅着手里的丝帕纠结极了,水灵的大眼匆匆看了傅剑一眼,又迅速垂下,“孩儿知错。”
傅剑此刻却匆匆扫了公主一眼,太后将那一眼收入眼底,略一思量,唇角含笑,半分头疼半分打趣的道:“哀家这个不成才干的老来女啊,是个从小被哀家捧在手心里宠坏了的,刁蛮任性随性而为,如今为了替她张罗婚事,可真是操碎了心,哀家可真不知道,为她寻摸怎样的男子才好。”
婚事被太后这般大大咧咧直接搬出议论,长公主当即满脸羞红,低着头跺脚,小女儿姿态十足,“母后!这样私密的事怎可在小侯爷面前随意议论,不知道的,叫小侯爷怎样想女儿。”
但话是如此,长公主心中可不这般想,太后此刻提及此事等同暗示,傅剑聪慧话中之意不言而喻,她此刻羞怯一笑,不过是想在心仪之人面前保全颜面,金陵朝男子尚武多喜女子矜持羞涩,小家碧玉,她本身性格骄纵有余端柔不足,可不能叫人看了本性。
戒心瞧不出太后跟长公主给傅剑织的盘丝洞,却将长公主那一脸风情万种含羞带骚瞧的分明,不由揪紧了傅剑的发尾。
一声低弱的痛呼响起,戒心惊得瞬间松手,那乌黑顺滑的发便狡猾的鱼儿一般从她手心溜走,步子短小的绕到傅剑面前,五指在他略微低垂的眼前微晃,并无反应,心下安稳。
想必是听错了,师弟怎么可能看到她呢,鬼差隶属地仙,不属鬼,鬼可眼看不到。
傅剑却略一拱手,手臂连接这脊背在空中划出一道修长又紧实的弧度,“长公主才华斐然容貌倾城,全上京男儿无不倾心公主,太后娘娘不必烦心,公主的姻缘在后面。”
戒心确信傅剑看不到他,听这话,激的朝他屁股虚踹了一脚,踹完觉的不解恨,又伸手去用力揪他发尾,拉得他脑袋小幅度后仰了一阵,傅剑恭敬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接连两次异样让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若有所思扭回头。
戒心盯着他黝黑的后脑,恨道:“几日不见,没想竟学的如此油嘴滑舌,南下途中言之凿凿说什么洁身自好,不曾接触任何女子,怎的现在哄起人来这般娴熟?我看你是骗我才对。”
这家冬雪刺骨那家春花摇曳——长公主笑的花枝乱颤,柔媚的眼神不要钱似的一波一波的递过去,傅剑偶尔抬头看一眼,眉目竟兀自端柔了几分。
郎有情妾有意。
长公主看那几分柔意看痴了去。
太后将两人之间的默默无言你来我往过看在眼里,暗中点点头,冲女儿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过头来,语重心长:“剑儿啊,你父亲与姐姐毒害帝王之事一日没有定论,朝堂便一日不得安稳,如今边境未平,举国投状力求哀家处死你父亲与姐姐。哀家是真的快撑不住了,此次哀家叫你来便是想要听听你对未来是如何打算的,若你不能按照约定,三日里证明他们的清白,那哀家也不能帮你顶着了。”
傅剑浓密乌黑的睫羽下压,悄无声息地收了眼底暗流,“微臣明白,只是证据搜集实属不易,背后那人算定了时间,让我无法短时间内寻出他的马脚,但现在已有些眉目,只需十日,十日后,我定将真凶以及证据呈上。只求太后能再多宽限七日。”
太后缓缓松开傅剑的手,慈孝的笑纹随着嘴角下压渐渐消散,“七日?”
话音一落,面孔骤变,冷眼厉色:“如今民心不稳、前朝不安、边境战乱、时局动荡,后宫人人自危,宫人内心惶惶,太子是个孝顺的,在御书房代替皇上日夜操劳,奏折流水般没完没了,已经半个月没回过东宫,这一切都拜你宁远侯府所赐,而你,竟要哀家再多给你七日,你可知,现在前朝有多少臣民在背后指着哀家痛骂偏宠宁远侯府,是非不分。”
太后说完,身子后仰,略微发福的脊背向后,倚靠在宽大绵软的靠背上,拉开跟傅剑的距离,眼神极深,右手拇指与食指佩戴的黄金甲套摩擦,发出粗粝的金属声,短暂的静默让人倍感压力。
傅剑微微低下的脊背与头颅浑然一抖,久久无言。
傅剑这一颤将长公主的心都颤痛了,“母后,您原先不是已经跟我说好了要帮…”
太后冷厉的眼神顷刻朝长公主扫过去,“你给我住口。”,长公主瞬间低下头去,胆小的面孔上神情不安。
她如今一切权势地位全拜母后所赐,若是真惹恼了她,日后她在宫内地位必然下降,得不偿失。
长公主缓和了一阵,偷偷打量了傅剑一眼,只见那人依旧芝兰玉树仙人之姿,只是弯曲的脊梁与额前凌乱了几分的碎发平添一分脆弱两分无奈三分卑微与四分颓丧,那份向来太阳般让人无法直视的自信与骄傲,此刻尽数退去,渐渐显出他绝望与束手无策的一面。
怎么连衣服也是旧的。
长公主第一次意识到宁远侯府倒台,她心爱的宁小侯爷过的会是怎样窘迫贫穷的日子。
这一瞬间,长公主对傅剑的心疼攀至顶峰,再也顾不得什么,只要能解他燃眉之急,她是愿意顶着惹母后不快帮他求情的,只是长公主刚开扣还未来得及说话,太后却率先朝她挥手:“施淇,你先退下。”
“母后!”长公主的抗拒异常坚定,“我不下去,您不帮傅剑我就不下去,您答应我要帮宁远侯府渡过此劫,您是金陵朝最尊贵的女人,是我最敬爱的母后,您不会让女儿失望的对吗。”
太后略惊,不想自己的掌上明珠竟这般大大咧咧将两人的盘算一通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复神色复杂,最后扶额无奈低笑,“儿大不由娘,你这心可真是偏到了天上去。我不过说话重了些你便急成这样,日后还不被他吃的死死的?”
最后这句话暗示意味十足。
傅剑眼神渐暗,但无所表示。
“吃…”长公主焦急退去,迅速的看了傅剑一眼,脸颊绯红,“你说什么呢母后,什么吃不吃得,我跟他…”娇羞看傅剑一眼,“我跟他还没到那样的关系。”
窗户纸既已捅破,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太后拉起长公主的小手捧在掌心,看向傅剑,“傅剑你是个聪明的,哀家原本不想插手你家的塌天之祸,但哀家这女儿就是对你上了心非你不嫁,这个关头哀家若将解救你家做条件让施淇嫁给你,恐怕有胁迫之意,但哀家也顾不得那么多,今日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哀家都有法子让她做你的妻子,但这两者却有大大的区别,你想清楚再回话。”
下面的宫女低着头,一动不动,屏着呼吸,仿佛她们是死人。
傅剑的沉默持续着,太后的威压越发沉重,长公主的心跳越发剧烈。
他没拒绝,戒心想——是不是代表他并不反感这门亲事。
戒心觉得她的胸腔中有什么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像身为凡人时的心跳,但她是鬼,怎么会有心跳,再者,这一跳,让她全身的皮肉都疼,戒心摸着胸,长吐一口气,她很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便绕到了他面前。
他是低着头的,但身高在那,不用特意去瞧,戒心也能看到他的脸,只是没等她去看,他救抬起了头,只见高大伟岸的青年芝兰月貌,笑容清澈,皎若云间月松间霜。
这笑是何意?欣然接受,还是要礼貌拒绝?
戒心想不明白,眼睛瞪大了在傅剑斟酌用词的沉默里,瞧了一遍又一遍,眼球表面一阵酸涩,却也是看不出他的想法。
她这小师弟风光霁月心高气傲,骨子里奉行的那套我行我素在权势与富贵的喂养之下早已病入膏肓,太后表面是提议,实则是胁迫,趁他宁远侯府命在旦夕将长公主嫁给他,按戒心对傅剑的了解,她这小师弟八成已经反感的恶心反胃,恨不能当场毒舌冷拒。
傅剑却突然一拱手,“微臣喜不自胜。”
微臣喜不自胜…
喜不自胜…
喜…
戒心全部的心神便都冻结了起来,僵硬的转动滞涩的脖子看向那个低下头颅拱手说着喜不自胜的人。
太后将长公主修长白皙的手牵起,又拉住傅剑的,戒心眼角刺痛,那两手却交叠覆盖,紧凑成一对。
浑身的血液流动都艰难起来,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胸腔堵塞的窒息不已。手心一痛,戒心愣愣的举起手,掌心被勾魂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啊——是她抓的太紧了。
太后笑的灿烂,眼角与嘴边起了皱纹,跟泡了一宿的菊花茶里的老菊花似的,眼角的鱼尾纹极深,夹死七八只蚊子不在话下,都是老太婆的年纪了,笑什么笑,难看死了。
长公主那脸红的跟陪葬纸人脸上被劣质红墨水染上去的红晕似的,一口大白牙就那么露出来怕不是要吃小孩,笑的花枝乱颤,不知道的以为你不是笑,是抽风。
戒心念叨法决将勾魂索收回,站的跟木桩似的,但却指着太后跟长公主挑了好久的刺,怎么看这对母女都极不顺眼,如此丑人,留在人世也有碍观瞻,不如押去地府,但她也只是想想,此二人阳寿未尽,她无权这样做。
只是心底那股不平着实叫她如油烹如火烤,便又尖酸刻薄变着花样的骂了那对母女好一阵,最后骂的累了嗓子冒火了,犹不肯放过,拖着一口破风箱的破锣嗓也要奋战到底,别人骂图个观众起哄,她骂,无人喝彩,骂了个寂寞与凄凉不说,在谁都看不到她的情况下,倒显得像极了跳梁小丑,任凭如何蹦跶,都无碍那几个活人。
想到这,戒心胸腔里那股邪火偃旗息鼓,一阵冰冷的东西重新充斥她的心肺脾肾,那是一种抽空血液一般的空虚与迷惘,戒心张了张嘴,最后闭上,紧紧抿着,盯着太后长公主与一直微微低头表示恭谦的傅剑,再也没说过话。
小半个时辰后,傅剑回侯府了。
戒心知道,他是按照太后的吩咐回侯府准备婚事需要的东西了。擦肩而过的一瞬,傅剑碰巧穿过了她的魂体,明明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但戒心却狠狠晃动了一下,狼狈后退几步,停稳后她垂着脑没回头,但也没再拽着傅剑的头发跟他走。
她成了一个真正的鬼魂,透明、轻飘飘的浮在大殿中央,听太后悉心嘱咐长公主一些结婚事宜,那些母女之间最亲密无间的体己话,她一辈子也听不到,生前她是孤儿,孑然一身没有血脉相连的亲眷,死后是鬼魂,更是独自一人。
她这个外来者突兀又舔着脸的听完了太后那些繁琐的让长公主装不下耐心的家常话。
晚上,万籁俱寂北风飘雪,守夜的太监宫女打着盹,雪片撞击殿门,戒心动了动僵硬的手,从脸上抹去了一些冰凉的液体,低头搓了搓手指,默默的飘了出去。
明明是跟着傅剑两个人来的,走的时候却是一个人走。冷风不解人意,吹着雪花急速穿过戒心透明的魂体,她抖得不成形,北风却通了人性,恶劣的加快了风速。
戒心鼻头一酸,眼睛涨得发疼,坏事成双,今日果真谁都来欺负她。
心情低迷的一路飘到宁远侯府,她装作耳聋眼瞎,快速又胆怯的去了趟宁远侯府,用勾魂索园子里那几个鬼魂捆着打开了鬼门,正要进去,一个身穿夜行服的黑影划破长夜钻进了傅剑的屋子,透过漏洞的窗户屋里的烛光昏暗又浑浊,想来只点了一根蜡烛,长公主说傅剑潦倒不错,宁远侯府满门命悬一线,人人避而远之,傅剑自然饱受冷遇,他从小锦衣玉食,如何受得了。
昏黄的光在戒心眼底模模糊糊的晃了两下,戒心垂下了眼,狭长的眼睫将那些光尽数挡在外面,“想来你也极为不易,我已经死了,又有何资格要你…”
说到这,她自己先愣了——要他?要他做什么?
苦想无果,拽着挣扎的鬼魂钻进了鬼门,路遇生死峡从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果真感受到一股非同小可的吸力,但好在她天赋异禀对法术还有勾魂索领悟够快够精,穿越生死峡还算顺利。
但不知为何,有一个鬼魂却在穿越途中陡然发狂,疯狂扭动的魂体将整条勾魂索上的鬼晃得失去了平衡,连她也险些一头扎进那无底深渊,好在她生前习武,即使调转方向,加以法力压制躁狂的鬼魂,这才平安抵达地府。
交付完任务的鬼差要去先前领任务的大殿——也就是流光殿,清算一下今日共带回来了多少只鬼,每日排名第一的鬼差,有奖励,或是一瓶好酒又或是一日假期,又或是法力,总归是一些小奖励,用来激励鬼差工作热情,这制度是壹殿那位时瑾大君规定,破陈出新。
六六六五就在流光殿等她,二号也在,她归期过于晚,任谁想都知道其中定有蹊跷,但二号却没问她为何与六六六五一同去却分批回来,只眼神示意了一下,她平安归来便好。
戒心以自己回地府途中迷路搪塞了六六六五的追问,六六六五并未多言,但那冷笑的表情,大抵是懒得拆穿她的谎话才没多说,戒心对此报以歉疚,只说下次定然注意。
地府为了挽留人才,对鬼差的待遇相当不错,每个鬼差都有自己的院子,六六六五将她带到她被分配的院子便走了,临走前说若她对房子不满意可以另画一张。
他们是鬼,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纸糊出来的,将心仪的房子画在纸上一烧,同时嘴里念叨着是烧给谁的,待画焚尽房子便可成真,其余被褥钗环衣衫猫狗猪羊都可这般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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