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云擦拭着梁柱上的灰尘,初春时节,屋内开始返潮,犄角旮旯都结了蜘蛛网,这里不是山上,若是一日不打扫,梁柱就要霉出了斑,滋养出成群结队的蛀虫,这座高宅府邸就要崩塌了。
“你在想事情啊?”屋里进来了个人,轻袍缓带,发丝高束,好似才从宫中出来,手里还握着牙笏,此人便是淳于澈。
“偌大的府里只有你一个人,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下午我带些帮手过来帮你打理罢!”淳于澈把牙笏搁在桌上,对着梁上的人招手。
“有点事找你办。”
琦云扔了抹布,跳了下去,静静地看着他:“不必叫人过来,这些是我们从前就做过,如今也不必叫人伺候了。”
淳于澈笑着说:“那你一个人就不孤单?不如找个伴。”
他往屋外看了看,意有所指道:“你一直一个人,总会让人误会,有个典故叫做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你可要悠着点,你给人太多机会了。”免得人家一厢情愿,伤心难过。
琦云那双眼睛依旧波澜不惊,看着屋外,神光一动不动,屋外响起了脚步声,那人已经走远了。
淳于澈呐呐了声:“你这双鬼眼,男人都消受不了,他也是大胆。”
琦云绕过她,关了房门,那双眼睛在阴暗处愈加阴沉了。
“什么事?”
淳于澈撩着碎发,抱着她的手臂,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我们去抓坏人。”
琦云揉着她的头发,神色淡淡,不说话了。
契丹与女真的皇室与贵族都有对应的汉姓,比如耶律氏,汉姓为刘,有比如完颜氏,汉姓为王。契丹皇帝的名字一般是族氏加上汉名。
如今的契丹王叫耶律兀欲,太子叫耶律耶鲁斡,二王子叫耶律文殊奴。
自从耶律耶鲁斡遇刺后,耶律文殊奴便寝食难安,不敢轻易外出,日夜都要随身护卫守候。琦云跳上驿馆的屋檐,像一只苍鹰歇在上面,融入了夜色中。
“啪!”耶律文殊奴的房间有了动静,她嗖地跳到露台上,静悄悄地看着屋里不断晃动的人影,食指扣着拇指欲要出击,忽而身后袭来一掌,她灵捷地闪身,轻若无物地吸在了墙壁上。
她隐在黑暗处,借着屋檐的灯火,瞧见了偷袭自己的人,无情的双眸有一瞬迟疑。
“救命啊!有刺客!”房里的人不断惊呼,房外陷入了诡谲的寂静。
琦云吸在壁上的手臂一张,连翻数掌,迷乱人眼,随后脚步一点,凌空转身,如青燕般飞入了房间,落定的时候,翻掌硬接身后贯来的一掌。
二人俱都内功深厚,对接的双掌乍出巨大的罡风,瞬间把屋子里的摆设尽都刮倒,两人分开以后,房里已没了耶律文殊奴与刺客。
“你是谁?”琦云追着窗口的脚印要疾追而去,身后那声惊疑的询问让她停滞了下。
“你……你的武功是谁教你的?”那人惊疑不定,语带迷茫,又有着苦恼。
琦云本是不喜与陌生人废话,不过她开口说话了:“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她淡淡地瞥了身后一眼,飞出了窗口,转瞬便消失在夜色里,然而她身后的人呼吸微乱,在她身影还未消失的时候也紧随而去。
琦云直追刺客,忽而中途遇到了另一个黑衣人,她顿身,判别来人的实力,而对方却率先出手。不过那人出手的不是招式,而是一群毒物。
琦云看着地上的五毒,眼里露着一抹脆弱,她是吃过它们的苦头,纵使武功高强,却不是百毒不侵。她想起凤翎寨遭遇毒虫的袭击,差些就成了毒人。
她危难之际,紧追她身后的人替她趋散了毒虫:“你没事吧?”琦云看着他海浪般的卷发,沉默了会,看着四散的毒虫,问道:“你方才所使的是阴阳术?”
对面那双迷离的眼睛多了丝探究:“你认识我,是不是?”
琦云搓着掌心的水珠,刚才这个人能够凭空凝水,并且水雾里还含着毒,以毒克毒。
“我不认识你。”她淡淡否决,然后又问道:“你为何要阻拦我?可是与那刺客是一伙人?”
那人笑了笑,似乎觉得她说了句很傻的话:“你后面那句话也是我想问你的,小丫头你听过贼喊捉贼这个成语么?”
琦云眉眼坦然,问心无愧道:“我是要救人。”
“既然你要救人,为何不敢露面?为什么不光明正大,非要做贼?”
琦云瞥了他一眼:“我原本便是贼。”
那人又惊讶了,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你……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琦云沉默了会儿,伸手解开了面纱,露出了清秀的容貌,她静静看着对面困惑的脸,侧身问道:“你也是来抓刺客的?”
“是……你生得真可爱,我……”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语无伦次,似乎陷入了一种凌乱。
“刺客走远了,我也追不上,你既然是阴阳家的人,必然有法子找到他们。”琦云再次掩上了面纱,看不到她容貌以后,那人又正常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
琦云云淡风轻道:“是便是了,何必有那么多为什么。”她眼底闪过嘲讽,很淡,仿佛死水里蕴出了丝灵气。
“我叫秦槐,你叫什么名字?”
“潞……”琦云顿住了话,看着秦槐,过了很久,才说道:“初冬。”
秦槐用了阴阳家的摄魂术,很快便找到了耶律文殊奴,但刺客不见了。听耶律文殊奴说,被刺客带出驿馆后,有人出手相救,与刺客搏斗了起来,最后一起消失了。
那个人是淳于澈。
琦云不奇怪,倒是秦槐迷糊了会儿,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那我这次是搅了你们的计划了。”
他很抱歉。
“走罢。”琦云要护送耶律文殊奴回驿馆,秦槐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两个人一个沉默,一个比对方更沉默,就像两个无法融合的汪塘
耶律文殊奴觉得遇上了两个怪人,不过他刚经历过生死劫,对这两个救命恩公,心怀感激,礼貌性的互换称呼以后,不敢多言。
“多谢二位今日搭救之情,若是无事,不如进去小坐一会。”耶律文殊奴站在驿站台阶上,客气地邀请二人。
“我还有事。”琦云大煞风景,扭头就走。
秦槐又想跟过去,被对方冷冷看了一眼,满腹心事地往另一条道走了。
“殊奴大哥,你回来了!你真担心你。”驿馆门口冒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带了抹欣喜的释然。
琦云听后,迈不开步子了。
“阿姈,刚才当真是惊险,但今夜我遇到了三个好心人,他们都很厉害,武功高强,欸……大哥却不像我这般好运。”文殊奴感慨道。
“大哥,你放心罢!很快,你的父王会来接你回国。”门口出现的人赫然是娉姈。
琦云握紧了拳头,在黑暗处,静静听着文殊奴用温柔的话语去哄女孩:“阿姈,你也与我回国好不好?你在这里无亲无故,让我保护你罢。”
夜风传荡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春风眷恋着水阁上的幔帐,蔚蓝色的天空飘着惬意的云朵,池水里倒影着一个纤瘦的影子,影子身旁趴着一只雪白的暹罗猫,欢快明朗的气氛里带着抹轻愁。
“你在想什么?”看着这幅画面,画外人不由问道。
水里的影子动了,离开了抚栏,坐在了水阁的地板,她今日穿了身皂衣,披泄着两鬓长发,只在脑后束了条白色印花的锦带,打扮清闲,似乎不打算出家门,此人正是琦云。
“昨夜你发现了什么?”
那人停顿了下:“没有,让她跑了。”
琦云看着膝前的瑶琴,眼底闪了闪,仿佛颓然有失,随后她说道:“皇帝在怀疑我们。”
“不止是我们而已,他怀疑任何人。”
“这事什么时候结束?”
“你好像不耐烦了。”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你就那么急?你究竟怎么了?”
琦云垂下脖颈,掩着眼帘,沉默了下去。
“契丹太子一死,会给无数方带来利益。皇帝也一样,其实死了个昏庸好色,贪生怕死的储君,对契丹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文殊奴温厚善良,为人明察,让他管治契丹,当地的百姓便可免受苦难。”
琦云听着对方的话不予置评,拿出了身边的酒坛,拔开了酒塞,猛然灌了几口,随后曲肘抹着嘴角,眼里透着醉色:“我知道了。”
对方想来与她谈心,而她却说道:“我很好,你要没事,我不送你了。”
她送也不送水阁外的人,即便是她寥寥无几的好友之一。淳于澈徘徊了一会儿,见琦云自顾喝酒,连个眼风也不打她一下,自知趣味地离开了。
宿醉以后,她从寒凉的地板上起身,散乱着头发,呆呆地坐了半响,忽而她把目光转到了水阁外面,眼色一深。
“什么事?”
水阁外站着述冲,从战场上回来,皇帝封赏了他一个万户侯,他便时常跟着宣威将军左右。“靖国公有事找你相商。”
琦云整理了仪容,便出了大门,述冲替她牵好了马,欲要随行。
琦云坐在马上,思忖了下,问道:“你有家人么?”
述冲疑惑,他是混混出身,从小流浪,早已无亲无故。
“你想有个家么?”琦云神色迷茫,望着碧蓝的天空,怅然若失。
述冲看着她挺拔的腰身,马背上英姿飒爽的模样,露着深深的迷恋。
“驾!”琦云收回目光,不等他回答,驾马而去。
再次回到青州,这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华藏门的据点被拔除之后,这片地境便清平了很多。
黄溪谷此时百花竞放,姹紫嫣红,青山秀水,春意盎然。时不时有游士路过此地,把领略到的风光注入笔下,留下几篇传诵千古的名诗巨章。
“喂!你还在生气呐!”两串烤鱼从身后探了出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带着特意的讨好。
“你走开。”明钰收着鱼线,偏头躲开。
“哼!又别扭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傲娇啊!都老夫老妻了,还给我使小性子。”大小姐揶揄道,拿竹签戳着军师的小翘臀。
“别来烦我。”明钰取下上钩的草鱼,把鱼饵上到钩子上,又抛进了溪水里。
大小姐瞪着他,过了会,泄了气,低着脑袋走了,嘴里咕哝道:“你还没有小师妹好,她从来不骂我打我。”
明钰眼皮跳了跳,啪地一声把鱼杆摔在岸上,大步流星追上那只抱怨的小猫,拦腰一抱,朝马车里走去。
“喂!家暴是犯法的!”大小姐惊慌失措,挥舞四肢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