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在他要出去的时候,从窗口边走到了正堂:“你能怎么做?”
上官桀说道:“我可以救她。”
“你能怎么救?”要杀大小姐绝非只有娉姈而已。
“这里是丞相府,我在这里布下了很多机关与密室,若真要掩护一个人,不是不可以。”
“你能救她么?”娉婷揉着腰间的流苏,心里犯着踌躇。
“叶妹说得什么话,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什么事都会为你做的。娉姈只是要给朋友报仇,这孩子与我一样太重情谊,但她很尊重我,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我会劝导她放下仇恨。”
“你现在说这个,我还不能信你。你让我见到她,我再听你说话。”娉婷说道。
“等你成为我的人,自然可以见到她。”上官桀痴迷的看着她,深情款款道:“我会明媒正娶,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你与她在一起永远都得不到这些。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分,也只爱你一人。”
“她若是有差池,我会追随她而去的。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只想再见见她。”娉婷仍旧不相信大小姐会落在上官桀的手上。
“看来叶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也好,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便带你去看看她。”上官桀对她请了请,走出了房间。
娉婷走到茶桌前,顺手取过一只瓷杯,随后也跟着出去了。
后院地窖里,大小姐手举着君子剑,凝立在墙角根。她的境遇很危险,已无路可退,然后她的神色又很镇定,也不想不能绝地反击。
秦槐看着她安然自若的模样,想起她从前的样子,顿生憾叹。
一入江湖岁月深,昨日朋友今为敌。他们曾是相互知心,彼此欣赏的朋友,想不到如今竟然要举剑相向。
“还犹豫什么,只要再一招,她便无路可退了。”药罗葛也在场,此刻催促着秦槐动手。秦槐沉默着,从刚才大小姐进入地窖后,他便一言不发对她发起了武力。大小姐身中剧毒,功力灵力都巨损,或许可以在高手面前对付得过去,然而在术法者眼里她已是强弩之末,不必费大多力气便能让她无法动身。
“我敢一个人过来,又岂会没有后招。所谓穷寇莫追,你们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未必会如愿。”大小姐说出了在这里的第一句话。
“我看你坚持不了多久了,只能靠嘴皮子来对付我们了。别逞强了,你的手都开始抖了。你斗不过我们的,看你的样子怪可怜,不如束手就擒,我给你一个痛快。”药罗葛倒是未对她动手过,都是秦槐在对付她,只是在一旁冷眼观战。她的出现也威胁不了大小姐什么,除了那眼里的敌意,其它的毫无作为。
“我也不说废话。我认得你们。”大小姐伸出了手指点着秦槐。她的虎口也裂,流出的血水滑过了她的指尖。嗒嗒。一滴滴落在她跟前的地砖上。
地窖的光线昏暗,血色并不分明,便如地上落了几滴墨迹。
“你并不是秦槐,而是一个背弃了本心被逐出师门的叛逆之徒。”她指着秦槐,义正言辞的道出他的真实身份,不仅让药罗葛惊讶。
这个秘密如今只有秦槐一人知道了。药罗葛惊讶过后又起了兴致,对秦槐看了几眼。她是觉得这个男人有故事,听了大小姐的话愈加觉得这个故事曲折离奇。
“你怎知道?”秦槐是知道她失去了记忆。还记得她未失忆前还不知他的底细,怎会在失忆后对他如此了解?
“我们都是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我如今不记得了,而你曾经也是,只是你过了这道坎,而我一辈子也过不去。”大小姐说到后头,眉眼低垂,凝着一抹惆怅。
她本是无悲无喜,可想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想到那东西对自己来说很珍贵,而她已经无可挽回,忍不住遗憾。
“我知道你的师门在哪里?你也想回去罢。”大小姐偏头看他,此刻她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
“可你杀了绮云。我不能不给她报仇。”秦槐抚着心口,放不下那股遗恨。
“你只是为了报仇。”大小姐微微呵出一口气,脸上浮现了一层寒霜。
谁也不懂她为何有这样苍凉的神色,仿佛她独立在凌霄之顶,承受着冰天雪地的酷严。无人理解她,无人陪伴她。
“你知道我的身份,即便说出来,我已是不惧的。”秦槐知道她是想以此来要挟自己放手。他的身世是个禁忌,不可为人所知。
那又如何呢?他已不是为了自己而活,只为报仇。
“你不该与我作对。你想要做的事,我也可以帮你。我这里虽然是深渊,却总比地狱要温柔些。”大小姐朝他伸手。她的发髻已松散,精心梳理的妆容也失了光彩,这是她颓废的时候,她的剑不再锋锐,眼波却柔和了。
“你过来罢。我会助你的。”长发散落在她的双颊,衬托了一分楚楚动人之姿。秦槐的心本是死水一潭,但在这孤寂的美丽中不禁动容。
他那双本是浪漫豪情的眼起了涟漪。
大小姐微笑,笑意清浅。
“秦槐,你还愣着做什么?她阻拦我们的障碍,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杀了她,便是折去了皇帝的羽翼。你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药罗葛见秦槐不动手,而大小姐脸上却浮现了微妙之色,暗感不妙。
“你应该也想回师门罢。”大小姐想到了别处,淡淡道:“再过不久,恒山论剑台上会举办论武大会。有个很重要的人,也会在场。你难道不想见他?”
她的把持便是秦槐的来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知道对手的底细,故而总能够在陷入败局时拿捏住对手的弱点。
“你也认识他?”秦槐的神色有了松动,聚起的内力又沉下了丹田。
“他是我的同门。”大小姐缓缓说道。
“你……你是……”秦槐惊骇,对大小姐的眼色忽而敬畏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在过去,我是谁?可我听人说过我的来历。我们……也有缘分的。不然如何能在这茫茫红尘里相遇呢?”物以类聚,两个偶遇的人,总有一点是彼此相似故而才能彼此相交。
“你是……”秦槐不敢置信,喃喃自语道:“你怎么会是?对不上的……对不上的……”
大小姐深吸了口气,再次握紧了剑柄。她的虎口才刚止住血,再次用力,便用绽开了血肉,血丝在她指间蜿蜒而下。斑驳的青锋又现了抹红光。
药罗葛心疑着秦槐的来历,看他神色恍惚,对大小姐又起了分警戒。好厉害的女人,三言两语的挑拨,便让对手神志溃乱,这便是兵法上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好深厚的功夫,好深沉的心思。
既然他不出手,那就我来罢!
药罗葛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昏暗的室内,这柄刀闪着阴森的蓝光。
“叮。”她们几乎是同时出手。一个提剑,一个刺刀,随后相互碰撞交鸣。
大小姐要紧了牙关,沉着气,身法瞬变,朝前猛然突刺,与对手擦肩而过,她已来到了出口。
身后的刀锋也紧追而来。
“不奉陪了。”大小姐心知此地并无人质,只是娉姈的陷阱。便不再久留,向着后院出口一步步杀将出去,破围逃生。
药罗葛仍旧紧追在她身后,只留下那些追之不及的府卫与陷入迷乱的同伴。
大小姐已逃出了丞相府,正在府后的一片树林中奔逃。她踉跄着脚步,身体渐渐失去了平衡,开始东倒西歪。
灌木丛里忽起了一阵长啸。草木摧折,落叶纷飞。
大小姐顿住了身影,横剑对着灌木丛。那里出现了数十个身穿江湖装的游侠。
“抓住她。”游侠们各举着不同的利器,朝着她一阵猛打。
自从大小姐对皇帝建言收天下之兵,便引来了江湖人的厌憎。如今这条律令已颁布了天下,传达了六部,各地方官吏正在实行该法令。
故而江湖人若是能逮到大小姐,必不会轻扰了她。眼下她已是强弩之末,身受重伤,原本按着江湖道义是不能干这种趁人之危的宵小行径,但他们将大小姐树立为了武林公敌,便不会再顾及这些原则,对这样欺师灭祖,诲人不倦的败类,谁都没有立场去给她主持公义。
大小姐的脸色苍白若纸,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犹如一只即将垂死的白蝶。
她还能坚持多久?这个答案,很多人都猜到了。
“我不能死……”大小姐掩住唇角,轻启双唇,幽幽吐出这句话。无人听到她的声音,这句话是她对自己说的。
她不能死。
丰茂的树枝遮住了月色,于此间她成了一片阴影。在包围圈里,她化为了影子,而手中的剑再破出白芒,犹如惊鸿照影。
所谓心灵相通,并非只是存在于恋人之间。人很奇怪,有时候会梦到一些与自己交情不深的人。这世上有人是可以感受到另一人的苦难,却并非出于爱。
“我又有了这样的感觉。”小颐园里那个做画的女子顿住了画笔,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心口。
“你怎么了?”静立在她面前的淳于澈,关切的走近她。
“好像有人又要出事了。”女子合上了眼,倦怠的叹息道:“她正在丞相府后的那片树林里,好像快不行了。我看到了她身后出现了一条阴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