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大师听到他的声音,脑子里顿时浮现当年飞机上的那一幕,依稀又看到了三年前那个俊美绝伦意气风发的富家公子的面容。仔细打量眼前人,不免唏嘘:“我还好,只是施主似乎过得似乎并不太如意。”
他眼底隐藏的戾气和不甘,尽管藏得很深,但他还是一眼便看了出来。想必,他已应了他的劫。
苏唯安微微一笑,笑容中透出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苦涩,“大师当年一语成谶,唯安今日前来,是为解惑。”
静安大师摆上茶具,“不妨先陪我喝杯茶?”
苏唯安颔首,“好。”
两人对面而坐。静安大师给他煮了一杯茶,“尝尝这味道如何。”
苏唯安端起茶碗,凝视着那嫩绿的茶叶在雪白的茶碗里轻柔舒缓的伸展开来,一片片饱满滴翠,轻盈灵动,他的心仿佛回到了大自然,清新,安静,在袅袅的,似有若无的茶香里,沉淀得没有一丝杂质和浮躁。
他啜了一口,舌尖尝到一抹苦涩的滋味,不禁皱了皱眉头,抬起头,“大师喜欢喝陈茶?”
“不错。”静安大师点头,“这是陈年的碧螺春。我喜欢喝陈茶,喜欢将茶搁陈了再喝,知道是为什么吗?”
苏唯安摇头,不懂。其实他对茶并没有讲究,不过他更喜欢喝新茶,因为新茶清香扑鼻,那舒卷的叶子,似新芽初来,而那香,也分外的扑面。而陈茶太苦,他喝不习惯。
静安大师笑了笑,道:“陈茶苦,为什么?因为陈茶有光阴的滋味渗入其中,淡淡地陈香,经过了四季的沉淀,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新茶,只是浮在表面上的那层华丽,那芬芳太刺(蟹)激,所以,容易让人迷惑。”
字字珠玑,句句饱含哲理。苏唯安叹,“不愧是大师。”
静安大师笑笑,不以为然,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地道:“喝这样的陈茶,也是有讲究的。这茶要慢慢喝,要喝到第三、四开,才能品出味道。这就是时间的味道,光阴的味道!爱情,亦如是。”
苏唯安恍惚。他突然就想起了张爱玲说的那句话:“人生就如同品茗,第一道苦如黄连,第二道甜如蜜糖,第三道淡若微风。”他端起茶碗,喝第一口,淡淡地苦,第二口,淡淡地甜,第三口,淡淡地香。果然如此!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他看着静安大师,怔了怔:“大师,何以看出我此番前来,是为情字?”
静安大师淡淡一笑,“三年前,我就同你说过,你那个时候回国,会遇到此生最大的劫。只是,我没有跟你明说,那是情劫。你当时不以为然。如今,你应该已尝到爱情的苦,只是心魔未解,尚不甘心罢了。你已迷失前路方向,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所以你来找我,无非就是寻求心安,我说的,是也不是?”
唯安沉默,半响才道,“求大师指点明路。”
静安大师看出他的迷茫,叹了口气,忽然话题一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唯安洗耳恭听。
大师道,“从前,有一个平凡的男孩,爱上了一个出身富贵的美丽女孩。女孩被他锲而不舍的追求和热忱浪漫所打动,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跟他私奔。两人在一起两年。女孩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从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男孩家很穷,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大本事,无法给女孩想要的生活。渐渐地,女孩便心生怨怼,慢慢为当初的选择后悔。于是,生活不再风平浪静,而是充满了争吵,摩擦和无休止的指责,猜疑。
“终于,两颗心越来越远,女孩爱上了别人。那个男人很有钱,人也长得帅。女孩毫不犹豫的向男孩提出了分手,男孩很绝望,他想尽一切办法挽留,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孩坐上男人的豪车,毫不留恋的绝尘而去。男孩喝得酩酊大醉,一时冲动,怀里揣了一把刀去找那个男人。男人被他刺成重伤,男孩也因此锒铛入狱。他坐了几年的牢,女孩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男孩很伤心,也很失望。他想不通,曾经的恩爱,怎么会一转眼就变成了昨日黄花,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一个女人,怎么可以狠心到这种程度?他是为了爱她,才伤了人坐牢的啊。执念支撑着他度过了牢里艰难地日子。出狱后,他费尽周折,得到女孩最新的消息。他想当面问她一句,为什么。
“那时,女孩已和那男人结婚,并且生育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男孩心里愈发不平衡,愈发不甘心,他每天跟踪他们,偷窥着他们的生活,甚至,趁她带着孩子去超市的时候,偷走了她的一双儿女。然后,他躲在暗处,看着那一家人惊慌失措,欣赏着他们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快(蟹)感。女孩承受不住孩子失踪的打击,病倒了,每天都在自责自己没有看好孩子。可男人却从未指责过她一句,他看着他尽心尽力不遗余力的寻找孩子,看着他对她衣不解带的照顾,无微不至的关心,再看着女孩病得一天比一天的严重,他终于承受不了内心的触动和良心的谴责,悄悄的把孩子送了回来,看到他们抱着孩子激动得欣喜若狂的样子,他黯然神伤,心里难过不已。可是,看到女孩的病因为孩子的回来而一天天好起来时,他又觉得,自己做对了。于是,彻底放手,悄然离开。成全了爱的人,也成全了自己。”
静安大师讲完这个故事,禅房里许久默然无声。
良久,苏唯安才苦涩的道,“这是大师您自己的故事吧?”
“是。”静安大师倒也不避讳,时隔多年,他早已看开,将执念放下。退后一步,海阔天空。因此,再度讲起那段往事,不再耿耿于怀,反而有一种放下后的云淡风轻。
他手执茶碗,语气淡然,“以前我一直在想,爱一个人就要毫无保留的去爱,生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只要她愿意,我会带着她天涯海角,地狱天堂,我们生死不分离。可后来,我终于明白,爱不是占(蟹)有,她心已不在,为什么还非要把她捆绑在自己身边?与其做一对怨偶,从爱人变成仇人,还不如放手,给她想要的生活。这样,她还能记得我曾经的好。命运如此,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我可以给她幸福,别人也同样可以。所以只要她能活着,只要她是快乐的,至于这快乐是不是我给的,已经不重要了。而能够给她幸福的那个人,在这世界上,并不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放手了。而我发现,彻底放手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痛苦,反而有一种卸下重担般的轻松。于是,我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苏唯安怔住。这番话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他一时根本消化不了。
大师抬起古井般深邃的眸子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道,“这便是我的故事。我悟了,你,悟了吗?”
苏唯安呆了呆,捧着茶碗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良久,才疲惫的闭了闭眼睛,低低地道,“放下,真的比执着更快乐吗?”
而他,真的能甘心吗?
……
金碧会所。
季蔚然和苏唯安对面而坐。两个男人,曾经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中之龙,只是如今,一个为爱洗尽铅华变得谦和安宁,而另一个,却为爱走火入魔泥足深陷而无法自拔。一个依然清贵出尘俊美清雅,而另一个,却容毁身残,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苏唯安的心中掠过一抹淡淡地苦涩。这一刻,他竟不能控制的想,如果当初他没有毁容腿也没有废,那么今日一切,是不是可以重来?
借着低头喝咖啡的功夫,他掩饰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有个大师跟我说,爱不是占(蟹)有。”他唇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季蔚然,如果有一天,简清吟又爱上了别人,你会怎么做?”
季蔚然优雅的端起咖啡杯,“我什么都不会做。”
苏唯安愣了一愣。
季蔚然又道,“因为有了我,她不会再爱上别人。”
霸气而又狂妄的语气,让苏唯安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冷哼一声,“季蔚然,你还真是自负的可以。”
季蔚然纠正他,“这不是自负,而是自信。”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给她幸福?”
苏唯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眼神,却已黯淡了下去。
是啊,他是季蔚然,他有自信的资本。可他,却早已失去了自信的权利。
季蔚然漠然的看他,“我以为你今天来赴约,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以为他不会来的,毕竟,他一直在找他,却始终也找不到他的藏身之所。偌大的一个青城,他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却一直一无所获。他的手机号码,还是从金贞媛那儿得知的。但这个女人很狡猾,拿到她丈夫的信之后,她虽然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也交代了顾商陆的关押地点,但惟独对苏唯安,却一字都不肯松口。她把所有的罪行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把苏唯安择得干干净净,因此尽管他们都知道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苏唯安在幕后操纵,但苦无证据,警察竟无法对他进行通缉。只能动用他自己的势力搜索他,却一直未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地。